蒼耳河與少郎河都自平地鬆林,但一個向東流入托紇臣水,一個東北而上,匯入弱洛水。蒼耳河以南是遙來部領地,以北則是遙輦部地盤。十一月初八,清晨,大雪飛舞,馮鴻率軍越過蒼耳河,一舉攻占新甸帳。


    烽火點燃,狼煙衝天而起,少郎河兩岸警號長鳴,遙輦部諸家萬帳驚慌失措,轟然大亂。


    烏丹城位於少郎河中遊,是遙輦部首府所在,距離新甸帳大約百餘裏,距離赤峰津口又有百餘裏,但因為中間隔著遙來部,而遙來部因為元氣大傷對兄弟部落高度戒備,所以烏丹城即便十分關注安州形勢,也是多派暗哨,不敢公開派出斥候軍以免引起誤會。


    暗哨的探查還是很有作用,奚族控弦北出鬆山一事迅速傳到烏丹城,隻是之前遙來部送來消息說磧東南牙旗的突厥大軍已經殺進安州,鬆漠牙旗也證實了這一消息,再說落馬城距離鬆山更近,遙來部又與奚族室得部糾纏不休,所以遙輦部對奚族控弦北出鬆山一事並沒有引起足夠重視,反而有些心災樂禍,認為奚族腹背受敵,有滅族之危,一旦奚族殘部衝出鬆山,遙來部首當其衝,危如累卵,遙輦部的覬覦之心便有滿足之可能。


    然而禍從天降,遙輦部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在大雪紛飛的冬日,烽火竟然再一次點燃,狼煙竟然再一次升起,遙輦部竟然再次迎來關乎部落生死存亡的戰爭。


    烏丹城內,部落酋帥遙輦延磧,部落核心人物遙輦勒圖、遙輦巴林、遙輦克騰、薩馬希等一大批貴族望著烽火台上的熊熊大火,望著在雪花中扶搖直上的狼煙,駭然變色。


    很快部落核心層就聚集一起商討對策。


    敵人是誰?烽火和狼煙從南部傳來,從蒼耳河方向傳來,而南部隻有遙來部和奚族,但遙來部在與奚族的大戰中飽受重創,最近又與室得部激烈交戰,根本沒有能力也沒有條件攻打遙輦部,如此隻剩下奚族。然而奚族腹背受敵,先有中土人背後一擊,如今突厥大軍又殺了進去,安州烽煙四起,奚族自保尚成問題,哪有餘力攻打契丹?再說即便要打契丹,第一個目標也是距離鬆山最近的遙來部,而不是舍近求遠攻打遙輦部。


    敵人都殺進家門了,自己不但一無所知,竟然還不知道對手是誰,這太匪夷所思,太可怕了。


    “傳令諸家控弦,立即集結,十萬火急趕赴烏丹。”遙輦延磧不敢耽擱,急切下令,“若烏丹被圍,則迅速趕赴麝香城、黑土原和老郎帳集結,相機馳援烏丹城。”


    之前因為與奚族的戰爭結束,將士疲憊,冬天又來臨,大軍隨即解散,控弦們各歸本帳,休養生息,哪料到戰爭再次突發,而且就在自家領地,措手不及,即便征召也來不及了,最多就是把烏丹城周邊的控弦召集進城,據城死守,餘者隻能在外圍集結,相機馳援了。


    烏丹城不能放棄,這是遙輦部決策層的共識。遙輦部經營烏丹城很多年,投入了大量的財力物力人力,一旦放棄,必定元氣大傷,所以不到迫不得已,絕無可能放棄烏丹城。再說遙來部就是個鮮明例子,遙來部若不是集結全部力量堅守落馬城,拖住了奚族大軍,給部落諸家萬帳贏得了撤退時間,給契丹諸部贏得了馳援時間,契丹與奚族的戰爭結果就截然不同,遙來部的命運也就截然不同。


    前車之鑒後事之師,遙輦部當然不會在同樣的事情上犯錯誤,而遙輦部的北邊有突厥人的鬆漠牙旗,有霫族部落,在其東邊有出伏、迭剌等契丹兄弟部落,即便排除掉實力不濟的遙來部,遙輦部的求助條件也非常好,遠非當初的遙來部可比。


    “莫弗,不怕一萬,就怕萬一。”部落長者遙輦巴林果斷建議,“我留下守城。莫弗與勒圖立即趕赴黑土原,召集大軍,居中指揮,一旦形勢危急,莫弗可向步利設和霫族求援,向大賀咄羅和聯盟求援;一旦勢不可為,烏丹失陷,遙輦有滅族之危,莫弗可率部落族眾火速撤離,保存實力,等待時機卷土重來?”


    接著他轉目望向遙輦克騰和薩馬希,“克騰立即趕赴麝香城召集諸家控弦,從西北方向策應莫弗,迫不得已就撤進平地鬆林,伺機而動。希立即趕赴老郎帳,一邊召集控弦,從東北方向策應莫弗,一邊向出伏、迭剌諸部求援,迫不得已就扈從莫弗與部落族眾,沿弱洛水向東撤離,不惜代價保全部落。”


    此言一出,舉座皆驚。


    很明顯,遙輦巴林對敵人有所估猜,不得不做最壞打算。實際上在坐諸位都有同樣猜想,隻是誰都不敢相信,不能接受。


    敵人肯定不是遙來部,就算遙來部發瘋了,不知死活越境搶劫,邊境戍軍最多也就是點燃狼煙,而不會點燃烽火。邊境戍軍同時點燃烽火和狼煙,意味著大兵壓境,敵勢強大,有滅族之危。


    誰的實力強大到可以滅亡遙輦部?奚族五部聯盟有這個實力,但問題是,奚族已經與契丹打個兩敗俱傷了,後來又遭到中土背後一擊,如今突厥大軍又殺了進去,這種亂局下,奚族岌岌可危,自顧不暇,怎麽可能再次舉兵遠征?


    敵人不是遙來部,也不是奚族,那還有誰?隻有中土和突厥。


    中土攻擊奚族,入侵安州,而奚族是突厥汗國的有力別部,安州是突厥汗國的藩屬地,突厥人當然要展開淩厲反擊。雙方激烈交手,但中土有充足準備,而突厥人措手不及,由此判斷,突厥人戰敗的可能性較大。突厥人戰敗,磧東南牙旗的突厥大軍潰不成軍,牙帳遠在數千裏之外鞭長莫及,無法給予及時支援,那麽中土就贏得了寶貴的時間,這個時間不但可以讓中土穩固安州,還能北征弱洛水,橫掃東胡諸種,重創甚至直接滅殺突厥汗國的另外兩個有力別部契丹和霫族。


    而中土一直都有攻打契丹的意願和動力。契丹與高句麗結盟,長期配合高句麗侵掠遼西,中土因此恨之入骨。雖然遙輦部距離遼西太遠,不曾與中土為敵,但中土人既然要打契丹,哪管你可曾入侵遼,隻要是契丹人,統統滅殺。


    當然,敵人也有可能是突厥人,但這個可能性實在太小,畢竟安州大亂,奚族飽受重創,就算突厥人擊敗了中土軍隊,首要任務也是乘勝追擊,把中土大軍趕出安州,同時重整奚族諸部,乘機牢牢控製這個有力別部,根本沒有時間也沒有理由攻打契丹諸部。


    如果推測是對的,敵人是中土大軍,那麽問題就嚴重了,最起碼可以證實一點,磧東南的突厥大軍要麽根本就沒有殺進安州,要麽就是戰敗了,而一旦戰敗,短期內失去對安州的威脅,中土大軍就可以一心一意北上攻擊,如此不但遙輦部有滅族之危,就連遙來部、出伏部等兄弟部落都有可能灰飛煙滅。


    眾人相顧失色,氣氛很沉重,很壓抑。


    遙輦延磧稍加權衡後,斷然搖手,“我留下,我堅守烏丹,你等立即出城,趕赴各處召集大軍。”


    眾人大驚,極力勸諫。


    “在最壞情況下,我留守烏丹,不但可以穩定軍心,激勵士氣,誓死奮戰,還能贏得最大援助,否則烏丹必失,遙輦必遭重創。”


    遙輦延磧一句話就堵住了眾人的嘴。這是事實,最好情況下,遙輦部若想保全,就必須贏得救援,而距離遙輦部最近的就是突厥人的鬆漠牙旗和黑河兩岸的霫族部落,這兩股援軍來得越快,烏丹城守住的希望就越大,遙輦部保全的可能就越大,但問題是,如果遙輦延磧和部落大部分權貴都處於安全狀態,遙輦部以退為進,暫無滅族之危,步利設和霫族聯軍還會積極救援嗎?答案無疑是否定的。


    “莫弗,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啊,萬一事不可為,城池失守……”


    遙輦巴林還想再勸,但被遙輦延磧堅決阻止。


    “你帶著勒圖走,如果我死了,勒圖就是部落之主。”遙輦延磧手指自己的兒子,態度堅決,不容置疑,“隻要遙輦氏活著,遙輦一族就能東山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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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一月初八,入暮時分,馮鴻率領大軍越過少郎河,如潮水一般衝到烏丹城下,包圍了烏丹城。


    城上,遙輦延磧和身邊的將士們望著城外迎風飛舞的奚族大旗,驚疑不定。


    城外三十餘裏處,先期撤出的遙輦勒圖、遙輦巴林、遙輦克騰、薩馬希等部落貴族聽說入侵敵軍是奚族大軍,亦是疑惑萬分。


    這是怎麽回事?安州到底發生了什麽?中土軍隊和突厥大軍到底誰勝誰負?就算兩敗俱傷,也輪不到奚族撿便宜,把兩個強者都驅趕出境了吧?抑或,奚族也是身不由己,被勝利者所控,不得不出兵北征?那麽勝利者是不是中土?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遙輦巴林的身上,等待他做出決策。


    “按預定之策執行。”遙輦巴林果斷說道,“我與勒圖趕赴黑土原,並立即渡河向步利設求援。”接著他手指薩馬希,“你到了老郎帳後,立即派人日夜兼程趕赴長漢,向大賀咄羅求援。”


    眾人答應,調轉馬頭,各奔東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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