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利設阿史那咄爾率選鋒軍越過弱洛水,打馬飛馳,於黃昏時分抵達黑土原上的雲豐帳,與早已望眼欲穿的遙輦勒圖遙會合。


    雙方見麵,遙輦勒圖大禮相迎,正待寒暄感謝一番,阿史那咄爾已經等不及了,急切問道,“軍情如何?可有烏丹城的消息?”


    遙輦勒圖急忙回道,“奚軍包圍烏丹後,隻是重兵圍困,至今沒有發動攻擊,烏丹城至今安然無恙。”


    “隻圍不攻?”阿史那咄爾與牙旗的蘇尼(馬軍統帥)阿史那晃忽爾交換了一下眼色,眼中掠過了然之色。果然,戰局的發展與牙旗的推斷相符合,奚軍包圍烏丹後,隻圍不攻,其目的很明顯,就是要引誘突厥人南下,與突厥人決一死戰。中土人的目標就是鬆漠牙旗,就是突厥大軍,隻要擊敗了他們,東北唾手可得。


    那麽,中土大軍在哪?是在奚族大軍的後麵,陳兵以待,還是在攻打托紇臣水一線的契丹諸部,以兩線作戰來故意暴露自己的“軟肋”,誘使突厥人上當?


    “外圍軍情如何?可曾發現中土軍隊?”阿史那咄爾又問道。


    “形勢非常嚴峻。”遙輦勒圖神情沉重,語含驚惶,“我們的斥候軍南下渡過蒼耳河之後,便遭到數支中土斥候軍的阻截,不要說深入鬆山北麓了,就連落馬河都無法抵達,也靠近不了遙來部的落馬城,由此我們推斷,落馬河以南應該有大量中土軍隊,並且,落馬城可能已經失陷,遙來部措手不及之下,可能已經全軍覆沒,慘遭滅族。”


    對此阿史那咄爾已經有所預料,並不感到意外。中土軍隊出了鬆山,第一個要打的當然就是距離鬆山最近的遙來部,而遙來部在今夏奚族與契丹的激戰中損失慘重、元氣大傷,根本就抵擋不住中土軍隊的“攻其不備”,覆滅乃理所當然之事。


    “可有出伏部的消息?是否與大賀咄羅取得聯係?”阿史那咄爾繼續問道,“如果落馬城失陷,遙來部覆滅,奈曼氏必定逃亡紅水河,而大賀咄羅得到消息後,必定火速報警於契丹諸部,並向我牙旗求援,但我至今沒有接到大賀咄羅的任何消息。你們呢?你們也沒有接到大賀咄羅發出的警訊?”“沒有,至今沒有大賀咄羅和出伏部的任何消息。”遙輦勒圖苦笑搖頭,憂心忡忡,“我們早已派人向出大賀咄羅和出伏部求救,從時間上推算,如果一切正常,也應該有回音了,但是……”遙輦勒圖攤開雙手,無奈苦歎。


    紅水河距離少郎河不過三百餘裏,出伏部首府長漢城距離遙輦部首府烏丹城也不足四百裏,之間雖然隔了一條托紇臣水,但如今河川冰封,一馬平川,正常情況下消息傳遞應該很快,但現在遲遲沒有出伏部的消息,最大的可能隻有一個,它也遭到了中土大軍的攻擊,並且同樣因為措手不及而慘遭重創,於是自顧不暇,身陷困境,即便要向鬆漠牙旗和遙輦部求援也來不及了,遠水解不了近渴,逃命要緊。


    如果事實當如推測的一樣,那形勢就危急了,先行攻打契丹的中土主力軍隊,在擊敗出伏部後,未必會繼續追殺下去,極有可能調轉馬頭,立即進入少郎河戰場,集中力量與突厥人作戰,如此形勢就對牙旗極度不利了。


    阿史那咄爾眉頭緊皺,臉上“陰雲密布”,對遙輦部至今沒有查清敵情十分不滿。知己知彼,百戰不殆,現在敵人就在幾百裏外,卻一無所知,己方擬定對策全靠估猜,這一仗還沒打就已落在下風。


    阿史那咄爾略作思考,遂轉頭看看站在身邊的阿史那晃忽爾、巴圖魯衛、蘇台卜魯丹和遙輦巴林等人,說道,“當務之急是解烏丹之圍,迅速逆轉被動局麵,然後集中力量對抗中土人的攻擊。當然,目前我們並不能準確判斷中土人的主攻方向,不過有一點顯而易見,鬆漠牙旗是中土軍隊橫掃弱洛水兩岸的最大阻礙,所以不出意外,鬆漠牙旗肯定是中土軍隊的首要目標。”


    說到這裏,阿史那咄爾舉起手中馬鞭,遙指東、南兩個方向,“或許,此刻,中土軍隊就隱藏在蒼耳河以南,或者托紇臣水以東的某個地方,隨時打我們一個措手不及,因此我們必須高度警惕,切莫大意輕敵。”


    此言一出,遙輦巴林和遙輦勒圖四目相顧,眼中憂色更濃。


    不論阿史那咄爾對局勢的判斷是否正確,僅從阿史那咄爾這番話裏就能聽得出來,牙旗求援遙輦部的目的不是拯救遙輦部於水火之中,而是拉著遙輦部一起對抗中土人,以維持突厥汗國對東北地區的控製,而在這一過程中,遙輦部的生死存亡根本就不在突厥人的考慮之中。如此一來,少郎河兩岸就成了中土和突厥的博弈戰場,無論誰勝誰負,處在戰場正中的遙輦部都將成為強者廝殺的犧牲品。


    阿史那咄爾的目光集中到遙輦勒圖的身上,“現在,你能否告訴我,你遙輦部尚存多少控弦之士?”“生死危難之刻,我部落即便玉石俱焚,也要誓死一戰。”遙輦勒圖躬身說道,“截止到今天,遙輦部所有控弦,除被困烏丹的千餘控弦外,餘者全部集結到位,其中黑土原雲豐帳中已集結千餘騎,麝香城的遙輦克騰亦已召集到一千餘騎,另外老郎帳的薩馬希同樣召集到了千餘騎。”


    阿史那咄爾點點頭,表示滿意,隻是緊皺的眉頭並未舒展開來。


    加上遙輦部這三千餘控弦,己方總兵力已達八千餘控弦,但問題是,牙旗這三千控弦雖然是主力,卻不能率先投入戰場。不到關鍵時刻,突厥大軍不能衝在最前麵,衝在最前麵的肯定是別部控弦,是契丹遙輦部和霫族的巴圖、蘇台兩部控弦,然而巴圖魯衛和蘇台卜魯丹的目標同樣不是拯救遙輦部,而是借此機會吞並遙輦部,如此這一戰即便不能擊敗中土人,他們未能實現南下少郎河發展之目標,亦能把此次作戰的損失補回來,不至於賠個血本無歸。


    這樣一算,即將打響的解烏丹城一戰,真正傾力作戰的隻有遙輦部三千餘控弦,而包圍烏丹城的奚族軍隊有一萬餘騎,由此不難預見,就算奚族軍隊分出一半人馬阻截,也能把遙輦部控弦抵擋住,除非突厥控弦和霫族控弦一擁而上,都衝上去,但這是不可能的事,在形勢既不明朗又不樂觀的情況下,突厥人自己首先就要保存實力。


    那麽遙輦部能否創造奇跡?現實讓人無奈,遙輦部並沒有破釜沉舟的勇氣,為了生存,為了最大程度保存實力,它們把度過危機的希望都寄托在突厥人身上,在過去幾天內,它們不但沒有向奚軍展開攻擊,竭盡所能拯救烏丹,沒有表現出舍身赴死、玉石俱焚的決心,反而龜縮在弱洛水南岸一線,無助等待突厥軍隊的來臨,而這一頹喪懦弱的表現,足以說明它們已經做好了放棄少郎河和烏丹城的準備,一旦迫不得已,就北渡弱洛水,直接進入牙旗,尋求突厥人的庇護。


    人家指望你來救他,為了他的生存而出生入死,衝鋒陷陣,結果你來了,卻要求他衝在最前麵,自己救自己,那麽可想而知,他的心態是什麽,他的戰鬥力又如何了。


    阿史那咄爾本來還想問你們可有信心和勇氣奪回烏丹城,但想想又“咽”了回去。問了也是白問,大家都在互相箅計,不到窮途末路,斷無可能以命相搏。從遙輦部的立場來說,隻要突厥人來了,危機已解除一半,接下來除了徹底解決危機外,還要防備自己被突厥人吃了,魚蚌相爭、漁翁得利,這年頭想做漁翁的人太多了,所以時刻都要高度警惕,保存實力就是保存性命、保護族群。


    “事不宜遲,我們要立即發動攻擊,遲恐生變。”阿史那咄爾看看眾人,問道,“諸位可有異議?”


    眾皆搖頭。來了就要打,不打摸不清敵情,若能迅速探清敵軍虛實,則能有的放矢,安全和勝算都大大提高,一味被動,後果堪憂。阿史那咄爾目露厲色,冷聲說道,“告訴他們,若無故延誤,殺無赦!”


    遙輦勒圖連聲答應。


    阿史那咄爾看看眾將,大手一揮,“傳令諸部,明曰快馬加鞭,向烏丹攻擊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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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一月十五,黎明前,烏丹城西三十裏外廣豐帳,聯盟北路選鋒軍大營。


    阿會川、處和蘇支接到總管馮鴻、監軍慕容知禮的命令,飛馬趕到廣豐帳。不出他們所料,正是突厥人南下殺來的消息。


    “如何應對?”阿會川問道,“是戰還是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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