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二十五,夜,韋福嗣秘密拜訪崔弘升。


    本來韋福嗣建議齊王親自拜會崔弘升,但這主意實在齷齪,齊王一口拒絕。你故意惡心崔弘升也就罷了,何必還要我熱臉貼人家冷屁股,自找沒趣?一旦崔弘升誤解了,以為自己故意害他,閉門不見,自己豈不成了笑柄?


    於是君臣兩人兵分兩路,齊王去拜會宇文述、郭榮,向統帥部詳細闡述自己北上會合李平原的理由,爭取統帥部的同意,贏得統帥部的授權,先從法禮上掌握主動,而韋福嗣則秘密拜會崔弘升,竭盡所能爭取崔弘升的合作,增加滅亡高句麗的勝算。


    崔弘升聽說韋福嗣來訪,頓時有了各種猜測,同時也顧慮重重,猶豫不決,權衡再三還是不想開門納客,以免被齊王算計,平添麻煩。


    崔孝仁看到崔弘升陰鬱不語,心領神會,躬身說道,“明公,某去找個理由拒絕了。”


    正欲轉身離開,就看到崔鈺走了進來。崔鈺女扮男裝,穿著一聲剪裁得體的黃色戎裝,纖柔中盡顯英氣。崔鈺先衝著崔孝仁搖搖手,示意他稍候片刻,然後走到崔弘升身邊,低聲說道,“大人,兒剛剛得到消息,齊王連夜拜會許公(宇文述)和蒲城公(郭榮)商談機要,而這時當陽公(韋福嗣)卻悄悄趕到大人這裏,可見必有玄機。”


    崔弘升手撫長髯,沉吟稍許,問道,“有甚玄機?”


    崔鈺稍作遲疑,緩緩說道,“李平原。”


    “你是說,齊王派遣韋福嗣北上,敦促李平原火速南下懷遠?”崔弘升搖搖頭,“此事我們幫不上忙,退一步說,就算幫得上忙,我們也不能幫,以免惹火燒身。”


    “大人,兒突然有個猜測。”


    崔鈺這句話讓崔弘升莫名其妙,“有甚猜測?”


    “白發對兒說過,他的東征之策,已由裴世矩告知聖主和中樞,也就是說,現在在懷遠鎮,知道李平原取間道奔襲平壤者,有許國?宇文述,有大人你,其他諸如蒲城公郭榮、滑國公李景和舞陰公薛世雄都不知情,而從今天齊王的所作所為來看,他亦是一無所知,這就值得推敲了。”崔鈺黛眉緊皺,疑惑說道,“齊王與白發密切合作,且都參加第三次東征,理當默契配合,但今日齊王卻極力要求李平原南下懷遠會合,這顯然不合常理。”


    崔弘升表情凝重,一言不發。


    “白發可能要過河拆橋。”站在崔弘升旁邊的崔孝仁說話了,“白發已拿下安東,李平原亦成功複出,此刻齊王已無利用價值,如果雙方繼續合作,李平原就會惹禍上身,就會遭到聖主和裴世矩的前後夾擊,所以白發必定卸磨殺驢,過河拆橋。而聖主之所以詔令齊王參加第三次東征,白發的承諾肯定是重要原因之一,隻要白發承諾不再支持齊王,不再幫助齊王割據稱霸,那麽齊王在東征戰場上必定勢單力薄,最後隻能在聖主的緊逼下束手就縛。”


    崔弘升看看崔鈺,又轉頭看看崔孝仁,問道,“如果你們的猜測是對的,韋福嗣今夜拜訪,所為何來?”


    “齊王若想好好活下去,就必須奪得皇統,根本沒有第二個選擇。”崔孝仁不假思索地繼續說道,“前車之鑒後事之師,血淋淋的例子太多,所以齊王這兩年一反常態,不但乘著聖主禦駕親征之機逃離東都,還在楊玄感兵變,東都大亂,聖主措手不及之際,與白發一明一暗默契配合,北上長城,試圖藩鎮割據,如此即便不能奪得皇統,亦能據北疆而自立,稱霸一方。”


    “然而現在形勢變了,白發實力強橫,可以過河拆橋,但齊王卻不能沒有白發的支持,所以站在齊王的立場來分析,如果東征實施水陸並進、三路同攻之決策,李平原和安東大軍不再南下懷遠,不再給齊王以有力支持,齊王就被動了,隻待聖主一到,他就完了。”


    “齊王絕無可能束手就縛,既然已經與聖主公開對抗,就隻能一條道走到黑,而就目前局勢來說,齊王?對策隻有一個,緊緊抓住白發,即便白發決心跳下他這條船,也要堅決把白發拖住,臨死也要拉上白發墊背,如此一來白發就被動了,他本來就不被聖主和中樞所信任,如今更是違背承諾,不但繼續支持齊王,與齊王聯手攻打高句麗,還公開對抗聖主,公然欺騙聖主和中樞,結果可想而知。”


    崔鈺越聽越是心驚,一張俏臉上陰雲密布。


    崔弘升倒是波瀾不驚,經曆的政治風暴多了,對這種爾虞我詐、你死我活的鬥爭也就習以為常了。


    白發是否背棄齊王,崔氏不知道,但有一點崔氏很肯定,那就是白發自舉旗叛亂以來,就處於失控狀態,而裴世矩即便還能對其施加影響,但這個影響到底有多大,要取決於雙方利益是否一致,比如南北大戰,雙方目標一致,裴世矩對白發的影響就很大,反之,比如皇統大戰,雙方訴求迥異,裴世矩就說服不了白發。


    “大人,當陽公既然來了,你還是見見吧。”崔鈺小心翼翼地勸道。


    崔孝仁猶豫了一下,也勸道,“明公,見個麵,摸摸底也好。”


    崔弘升沉思少許,點點頭,“善!速把當陽公請到偏帳。”


    時間不長,崔孝仁就把韋福嗣請到了偏帳。崔弘升雖然神情平和,但表現得並不熱情,甚至有些冷淡,似乎對韋福嗣這種藏頭露尾的做法和居心叵測的意圖很不滿。


    寒暄兩句後,崔弘升就不說話了,冷目以待。


    韋福嗣倒也知趣,直言不諱,直接透露了一個重大機密,齊王剛剛做出決定,決定親自率軍北上扶餘,一則巡視邊塞,盡撫慰遼東之責,二則敦促李平原火速南下懷遠。


    崔弘升麵露驚訝之色,接著轉頭與站在身邊的崔孝仁交換了一下眼神,而崔孝仁也很驚訝,事實與他的推測顯然有很大出入,他猜對了結果,但導致這個結果的原因卻沒有猜中。


    目前形勢下齊王對白發來說的確沒有價值了,但這並不意味著白發就會背棄齊王,因為就算白發背棄甚至出賣齊王,他也不會贏得聖主和中樞的信任,相反,他與聖主和中樞之間的矛盾可能會因此愈發激烈,由此考慮,兩害相權取其輕,與其兩頭不討好,倒不如與齊王合作到底,以齊王為大旗與聖主對抗到底,或許白發還能從中謀取到更大利益。


    從齊王的角度來說,齊王也的確需要白發的支持,需要維持與白發的合作,而雙方在東征戰場上又恰好有共同利益基礎,白發需要滅亡高句麗壯大自己,齊王需要開疆拓土的武功來鞏固和加強自己的政治地位,如此一來,雙方一拍即合,當然要更加緊密的合作,於是利用聖主急於打擊齊王、遏製安東的心理,聯手布局,最終雙雙進入東征戰場,公開合作,公開向聖主和中樞“叫板”。


    如果事實是這樣的話,崔氏就麻煩了,如果崔氏繼續執行與白發的約定,在白發攻打平壤的關鍵時刻給予大力支持和默契配合,則等同於支持齊王,幫助齊王,最後勢必會得罪聖主和改革派,後果很嚴重。


    崔弘升和崔孝仁的腦海裏不約而同地掠過一個念頭,崔氏可能被白發騙了。


    韋福嗣正襟危坐,好整以暇地看著崔弘升和崔孝仁,似乎在觀察兩人對這個突如其來的重大消息的驚訝反應,眼神中甚至還有一絲絲得意。


    稍遲,崔弘升不緊不慢地說了一句,“大戰在即,大王突然決定北上巡邊撫慰,時間上過於倉促,一旦出了意外,耽擱了,貽誤了出征,聖主震怒,則對大王不利。”


    韋福嗣笑了,“大王是遼東撫慰使,雖代行監軍之責,但主要任務還是巡邊撫慰,以確保東征期間遼東之穩定,所以此次北上巡邊撫慰乃大王份內之事,不能不盡力,而巧合的是,恰好安東大軍又在南下懷遠途中,大王北上必定會遇到他們,又恰好可以行使監軍之責,敦促安東大軍火速南下懷遠,如此可一舉兩得,豈不正好?”


    崔弘升神情嚴峻,眉頭緊皺。


    韋福嗣繼續說道,“當然,意外隨時都有可能發生,大王亦做好了兩手準備,不論是在北上巡邊撫慰途中遭遇到諸種部落的叛亂,還是安東大軍因為各種各樣不可預測之原因耽擱了南下行程,大王都會與安東副大都護李平原克服一切困難,於四月中,向高句麗發動攻擊,直殺平壤。”


    此言一出,崔弘升和崔孝仁都知道韋福嗣的來意了。


    崔弘升是東征選鋒軍統帥,他能否在預定時間內殺到鴨綠水,能否有效牽製平壤城方向的高句麗軍隊,直接關係到安東大軍能否“出敵不意、攻敵不備”,打平壤一個措手不及。


    而這正是崔氏與白發的秘密約定,如今齊王又來向崔氏公開施壓,這就有問題了,雖然這還不能證明白發蓄意欺騙崔氏,但就眼前事實來說,齊王一旦與白發公開聯手合作,必然對崔氏利益造成重大危害,這是崔氏不能接受的。


    接下來的談話已無意義,雙方敷衍了事,韋福嗣語含玄機,崔弘升虛與委蛇,各說各話。


    韋福嗣前腳剛剛離開偏帳,崔鈺就出現在崔弘升麵前,怒氣衝天地說了一句話,“兒立即北上,當麵質問白發賊。”


    崔弘升沉思稍許,問道,“你相信他?”


    “兒相信他。”崔鈺不假思索地說道,“事關東征成敗,安東存亡,他絕無可能欺騙兒。”


    “善!”崔弘升果斷說道,“明日一早,啟程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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