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一,淩晨,青川城。


    少室麟十萬火急稟報乙支文德,因為在大定河南岸遭到了靺鞨控弦的阻擊,援軍不但未能在預定時間內抵達惠城,反而延遲到了黃昏時分才艱難殺到大定河畔。如今靺鞨控弦在大定河北岸陳兵以待,己方如果倉促渡河,必會遭到靺鞨人的半渡擊之,後果難測,所以少室麟請示乙支文德,接下來怎麽辦?是不惜代價渡河救援惠城,還是陳兵大定河畔,牽製和阻止靺鞨控弦攻打青川?


    乙支文德正在焦急等待少室麟的消息,師辛和泉百草陪侍其左右,亦是憂心如焚。他們已從薑以微的急件中獲悉,隆林守將逃到了鐵山城並把靺鞨人背叛入侵的惡訊詳細告知,而這個惡訊進一步證實了他們對靺鞨人入侵真相的猜測,靺鞨人的背後肯定有中土偏師,否則就算靺鞨人乘火打劫大膽入侵,也是走一步看三步小心謹慎,不會表現得如此果斷狠辣,這不是實力有限的靺鞨人的風格,而是彪悍自負的中土人的性情。


    “大將軍,敵人意圖明確,就是要圍城打援,要半渡而擊,以便最大程度消耗青川防守力量。”泉百草果斷進言,“目前局勢下,惠城已不重要,重要的是青川,是平壤,隻是被動防守終為下策,稍有不慎就有可能演變為籠中困獸,隻能眼睜睜地看著敵人斷我退路,嚴重威脅到平壤安全。”


    之前青川三位守將已經明確提出了主動出擊、以攻代守的積極防禦策略,但乙支文德並不支持,隻是采取了一個折衷方案,命令少室麟率一軍北上支援惠城,以打探對手虛實。如今對手虛實雖並未打探出來,但惠城已凶多吉少,少室麟軍亦陷入險境,這種不利局麵下,泉百草繼續堅持積極防禦,其意圖很明確,就是主動攻擊,把青川防線暫定於大定河一線,竭盡全力阻禦敵人,不讓敵人包圍青川,不給敵人一絲一毫斷絕平壤、青川和鴨綠水通道之機會。


    師辛緊隨泉百草之後發表建議,“大將軍,此次中土目標明確,就是平壤,所以他們改變了攻擊策略,不再爭一城一地之得失,不再像前兩次一樣把主要兵力用來攻打遼東、烏骨等重鎮,而是圍而不攻,其主力則風馳電摯狂飆突進,僅僅半個多月後就已兵臨鴨綠水。依照這樣的攻擊速度,他們很快就會攻打鴨綠水防線,而薑大將軍若想守住鴨綠水防線,堅守到雨季來臨,堅守一個半月甚至更長時間,就必須得到平壤的有力支持。而平壤的糧草武器若想源源不斷運到鴨綠水防線,就必須確保平壤與鴨綠水之間的通道暢通無阻,這就是青川的重任。而青川若想完成這一重任,首先就要確保自身安全,就要確保青川不會陷入敵人的四麵包圍,一旦青川被圍,則平壤與鴨綠水之間的通道必然中斷,如此一來鴨綠水防線失去支援,必然失守,後果不堪設想。”


    乙支文德負手站在地圖前,思考良久,說道,“中土以偏師取間道長途奔襲,最大的困難就是缺少糧草武器,所以東進路上隻能燒殺擄掠,隻能以戰養戰,但到了這裏……”乙支文德手指地圖上的大定河和薩水,手指在兩河下遊劃了個圈,“這裏距離平壤已近在咫尺,防守力量很強,他們已難以逾越,亦不敢孤軍深入,隻能止步於此,發力攻打青川,與他們在鴨綠水西岸的主力形成前後夾擊之勢,一旦他們攻陷了青川,斷絕了平壤與鴨綠水之通道,則鴨綠水防線必失,平壤危矣,所以青川不能失,隻是我們若想守住青川,積極防禦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必須以己之長攻敵之短,必須以最小代價贏得最大勝利,千萬不要大意輕敵,一失足成千古恨。”


    乙支文德還是不支持主動出擊,但他認同積極防禦,這讓師辛和泉百草精神大振。隻要有戰機,隻要己方能抓住戰機,乙支文德亦會傾力一戰,就如前年的薩水大戰,乙支文德正是抓住了那一線戰機,才創造了以弱勝強、以寡敵眾的神話。


    “大將軍,敵人的長處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備,這一點他們已經做到了。”泉百草有心求戰,極力遊說,“到目前為止,我們尚不能確定敵人就在大定河北岸,這導致我們無法看透戰局,更無法做出準確應對,十分被動,但正如大將軍所說,敵人的短處也很明顯,因為取間道長途奔襲,敵人受製於糧草武器的嚴重短缺,軍隊數量必定有限,即便都是精銳,經過這麽長時間的行軍廝殺,亦已精疲力竭,難以為繼。至於靺鞨人,不過是一群落井下石的無恥之徒,看到肉就搶,看到強敵就跑,關鍵時刻絕無可能為中土人前赴後繼、舍身赴死,所以靺鞨人正是敵人的最大短處。”


    乙支文德微微頷首,似乎意有所動。


    泉百草與師辛交換了一下眼神,師辛隨即開口說道,“從少室將軍所言可以看到,今日戰場上靺鞨人主動後退,足見我們對靺鞨人的推測有一定道理。靺鞨人的首要目標是生存,是保存實力,不會為了討好中土而與我們打個兩敗俱傷,所以我們真正的對手隻有一個,並且短處十分明顯,內無糧草,外無援兵,不得不藏匿在靺鞨人的旗下尋找戰機。既然如此,我們何不將計就計,拱手送給對手一個戰機?”


    乙支文德心領神會,知道師辛的將計就計是何計,但此計所依據的都是己方推測,目前並無事實根據,所以能否實施,實施後風險有多大,尚需仔細評估。


    乙支文德正在權衡時,泉百草又說話了。


    “今日靺鞨人主動撤到大定河北岸,看似做出半渡而擊之態,實則有探查虛實之意。如果我們無懼危險,大舉進攻,甚至青川還派出更多軍隊予以支援,則足以證明青川防守力量雄厚,否則在當前局勢下,我們絕無可能主動出擊,積極反攻,於是戰局會出現兩種變化。如果來犯之敵僅僅是靺鞨人,在摸清我們的虛實後,必定不敢與我決戰,其主力必定後退至江南山北麓,等待攻擊機會;反之,如果入侵主力是中土軍隊,靺鞨人打頭陣不過是誘惑我們上當中計的一個誘餌,那麽就不會有半渡而擊,敵人將誘使我們渡河,並把我們包圍在大定河北岸,然後就可以圍而殲之,甚至可以做一個更大誘餌,誘騙青川更多軍隊北上救援,繼而給青川防禦以致命一擊,最終達到輕而易舉攻陷青川之目的。”


    這就是風險所在,一旦對手是中土人,靺鞨人是誘餌,大定河北岸是陷阱,少室麟隻要渡河,必定陷入包圍,而中土人一旦再以少室麟為誘餌,誘惑青川出兵救援,青川怎麽辦?救還是不救?


    “這就給了我們將計就計的機會。”泉百草信心百倍地說道,“我們的長處正是敵人的短處,以己之長攻敵之短,必能一戰而勝,或許我們就能籍此擊敗中土的第三次入侵。”


    中土軍隊即便數量有限,兩萬精銳還是有的,否則靺鞨諸部不可能迫於生死威脅不得不傾巢而出,跟隨中土軍隊一起攻打高句麗,而靺鞨控弦應該有數千乃至近萬之眾,這從國內城和隆林城傳出的消息中亦可得到證實,所以單純從兵力對比來說,少室麟和他的一萬援軍處於劣勢,而這支軍隊的覆滅亦將對青川防線造成沉重打擊,因此肯定要救援,而且還是全力救援,達到將計就計之目的,反過來把入侵敵人包圍住,以己方兵力多糧食足兼具地利人和之優勢,將其殲滅或者是給予毀滅性打擊,徹底摧毀敵人前後兩路夾擊之圖謀。


    師辛和泉百草對這一計策持樂觀態度,認為風險在可承受範圍內,畢竟青川現有五萬大軍,而坐鎮青川的又是“戰神”乙支文德,這一仗就算打得很艱苦,損失慘重,但確保了鴨綠水防線在雨季來臨前的安全,可以換回來兩個多月的寶貴防守時間,而這個時間直接決定了高句麗的生死存亡,所以很劃算,很值得,不能有絲毫猶豫。


    乙支文德權衡良久,終於心動。


    己方的優勢是肯定的,而敵方的短處也是顯而易見,首先靺鞨人靠不住,其次長途奔襲將士勞累,糧草武器又嚴重短缺,急於求戰,這種情形下,若己方固守青川,據城不出,堅決不給對手機會,那麽對手為了解決吃飯問題,隻能主動暴露蹤跡,縱兵擄掠。幾萬大軍在青川周邊燒殺擄掠,甚至渡過薩水深入平壤周邊燒殺擄掠,高句麗腹地飽受荼毒,其所造成的後果之惡劣、對人心士氣打擊之嚴重可想而知,搞得不好就是全盤崩潰,亡國滅種。


    就算損失慘重,也要把敵人拖在青川城下,不給敵人混亂高句麗腹地之機會,竭盡所能把亡國滅種之風險降到最低,所以權衡利弊得失的結果就是,青川戰場必須服從高句麗整個戰局,為此哪怕青川戰場打得很慘,哪怕防守計策不正確,也要堅決實施,不惜代價去執行。


    “命令少室麟,今日上午開始渡河攻擊。”


    乙支文德斷然下令,接著看看師辛和泉百草,稍作沉吟後,手指泉百草,“你去支援少室麟,黎明前出發,輕車簡從,快馬加鞭,務必於午時後趕至大定河。”


    乙支文德的命令讓師辛和泉百草有些驚訝,有些疑惑。


    遲疑少許,泉百草說道,“大將軍,戰局如何變化,尚需等待少室將軍渡河之後才有結果,而我們的支援速度如果過快,必然適得其反,將對戰局產生無法預料之影響,可能不利於我們將計就計。”


    乙支文德笑笑,不以為然地說道,“敵人既然要打,既然要速戰速決,那就遂了他們的心願,大家擺開戰陣,各憑實力,一較高低,一決雌雄。”


    此言一出,師辛和泉百草頓時熱血上湧,血脈賁張。殺!殺他個屍橫遍野,血流成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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