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安縣知縣鄔文明和他的私人幕僚,師爺高昌,要說起如何浮收、如何加派,如何巧立名目攤派,如何增加火耗,如何在文字上玩弄手段伎倆,搞些權謀手段,那都是好樣的。.可以說是出類拔萃。但是哪裏見過這血腥搏殺的戰場場景?


    聽得陳天華簡單的將當曰與五大家族所屬村寨百姓、團練所作之事一一道來,聽得二人恐懼中又帶著興奮,便如同一個幼童望著大人手中的鞭炮一樣,又想聽到下文,又害怕那巨大的聲響和火光。


    “那後來的戰事如何?”


    高師爺聽得出神,不由得用他那紹興腔拉長了聲音問陳天華。


    “後來?!”


    陳天華白了一眼這個一看就是一臉殲詐小人相貌的師爺。


    “嘟嘟!”


    又是一聲淒厲尖銳的哨聲,第三列火銃手邁步越過剛剛施放了火銃的同袍,在與團練們不過二十餘步的距離上停住了腳步。


    當他們剛剛端起手中的火銃,還沒有等到長官發出開火的命令時,一個意料之外的情形發生了!


    “啊!”


    一個藤牌手,麵對著黑洞洞的火銃銃口,看著麵前倒伏在地上仿佛收割水田後的稻草捆一般的兄弟叔侄(家族武裝嗎,都是有親屬關係的),精神和意誌終於無法承受著巨大的壓力,成為造成崩潰的第一塊多米諾骨牌。他丟下手裏的藤牌,揮舞著長刀,轉身向後逃去。


    似乎有著強大的傳染力一樣,藤牌手們紛紛丟下手中被視為不吉之物的藤牌,揮舞著長刀,紅著眼睛,向著那些有可能阻擋他們逃命的人們撲去!


    “開火!”


    他們的身後,一個遙遠但卻十分清晰的聲音傳來,冷酷中似乎可以聽到興奮。


    一陣密集的彈丸從人們的身後迅速撲上,將後背暴露給火銃手們的團練,登時被打翻在地不少。這個場景,更加加速了五大家團練的崩潰速度。


    “沉住氣!”


    “穩住!”


    “不許退!哪個退,老子開祠堂出他的族!”


    (這是宗族勢力強大的地域中一種比較嚴厲的懲罰,開祠堂出族,意味著你將不再是這個家族的成員,一旦受到了這樣的懲罰,謀生之艱難便可想而知。)


    五大家的頭領們在親兵們的護衛之下,聲嘶力竭的吆喝著,試圖阻止這種崩潰繼續蔓延擴大。


    “撐住!後麵追賊的叔伯們已經快要到了!”


    不知道是不是鄧家七少爺的眼睛尖銳還是他在故意用這樣的消息安撫人心,聽到從北麵追過的援軍馬上就要到了,方才還有些驚慌失措、蠢蠢欲動的團練們稍稍的安靜了下來。


    但也隻是一瞬之間!


    三列火銃打過,兩側護衛的長槍兵們立刻很是默契的從東西兩翼猛撲過來,在火銃手們的陣前,距離已經出現崩潰跡象的團練不過十餘步之遙。


    “殺!”


    在隊官的號令之下,同樣排成三列的長槍手們,平端著五米長的喪門槍,眼睛裏冒著火,向眼前的團練猛撲過去!


    如果藤牌手們沒有出現崩潰,團練們還可以依靠藤牌手,同長槍兵們展開一場藤牌、長刀對陣長槍的搏鬥,或者是藤牌手與自己家的長槍兵合作,夾攻向自己衝來的這群長槍手。


    但是,一切都晚了!


    藤牌手被火銃兵打得潰散,不但將自己的後心暴露給了南中軍,同樣阻礙了自家的長槍手們上前與南中軍的長槍手展開對刺搏殺。嗬嗬,如果他們還有勇氣敢於上前的話。


    連續幾十裏的長途行軍、作戰,將南中軍的體力消耗到了極致,但平曰裏嚴酷的訓練和近乎殘忍的軍紀卻很好的彌補了這樣的弱點,相反,麵對著即將崩潰的敵人,這些平曰裏積累下來的東西,激發了人們的潛能,呼喝聲中,長槍手們挺著長矛直向前衝!


    呐喊聲,如同春天裏的驚雷一般,從人們的頭頂滾滾掠過!


    沉悶而又令人毛骨悚然的槍尖刺入人體中發出的“噗噗”聲,在人們的耳邊響起。


    五尺長的槍頭,最是尖銳不過,便是麵對身披三層甲胄的正規軍,在這樣麵對麵的搏殺中也是能夠破甲而入,何況是麵對這群身上幾乎沒有甲胄的團練?


    見長槍手們幾乎毫不費力的收割著自家人命,團練們再也撐不住了。開祠堂出我的族?那是後麵的事情,大不了老子下南洋去撈世界,也不能現在就死在這裏!


    人們推搡著,裹挾著頭目,互相呼喊著,拉著自己的親近家人,向著東西兩側逃去。也有那腦子不太靈光的,發足向南狂奔而去。


    “七少!我先帶人到前麵去設伏,攔住這群海賊!”彭家的帶頭人一邊朝自己的乘馬屁股上狠狠的抽了兩鞭子,一邊帶著自己的隊伍向西麵逃去。


    “叛賊!你去西麵設的狗屁的埋伏!”


    鄧七少心中怒罵了一句,同樣帶著鄧家殘餘的人馬向東奔去,將南下的道路讓了出來!


    眼前一個巨大的豁口出現在了道路上,那些戰士倒也罷了,流民們卻是不由得一陣熱淚湧出,這就算能夠繼續活下去了!


    “快!快些衝過去!”


    隊列中不時傳來充當流民頭目的南中軍士兵的呼喊聲。


    一麵向前奔跑,流民們不時的將手中的木棍和包裹著石頭、碎磚的破爛衣物恨恨的砸在倒地不起,呼號哀號聲不斷的五大家的團練,更有那強悍的流民,衝出隊伍,揮舞著手中的木棍追殺著逃竄得慢的團練。


    一個團練被身後飛來的雨點般石頭砸中了後背,巨大的疼痛使他稍稍的緩了一下腳下逃跑的步子,但就是這短短的一瞬,身後又是一陣石頭雨飛了過來。將他砸到在地!


    幾個流民勢如瘋虎一般撲了過去,手中的木棍與石頭瘋狂飛舞,轉眼間那團練便被砸成了一灘肉泥。


    而另一邊,一個個子矮小的流民死死的咬住一個手中還擎著藤牌,舉著長刀的團練飛跑,那團練氣喘籲籲的回頭看這個流民因為充血而發紅的眼睛,不由得心中越發的恐懼,想加快速度與大隊會合。但是,按照魔鬼定律,越不想發生的事情,就一定會發生。


    一根被別人丟棄的長槍好死不死的橫在了地麵上,正在發足狂奔的團練被這杆長槍拌了一跤,斜斜的向前飛了出去,手中的長刀和藤牌都被甩到了一旁。


    那追趕的矮個子流民,見狀立刻將手中的木棍猛地敲在那團練的後背上,一口鮮血從團練的口中噴出,想來是傷到了內髒。


    “咪搞!咪搞我!”


    那團練見矮個子流民撿起了自己丟在地上的長刀,不由得出言哀求,希望這個人能夠手下留情,放自己一條生路。


    “大人和我們說過,別人不惹我,我絕對不壞人家的事!但是,”那矮個子流民麵帶獰笑,“你們今天打算要我們的命,就別怪我要你的命去換軍功了!”


    手起刀落,鮮血濺了那矮個子一頭一身。


    他舉著剛剛繳獲的長刀,不由得讚歎了一聲,“好刀!”


    見那藤牌尚屬完好,丟棄了有些可惜,便想要一起拿走,但是一手舉刀一手舉著藤牌,又怕被自家人誤傷。靈機一動,將那被殺團丁的裹腿解下,穿過藤牌上的把手,在胸前打了一個十字結,拎著人頭,提著長刀,反身追趕大隊而去。


    “黃甲長,黃甲長!俺砍了一個,這是繳獲的刀和藤牌!”


    見到自己這一隊的帶隊官,不由得這矮個子上前報功炫耀。


    “行啊你小子!麥家兄弟,這算是軍功!”


    “那,俺晚上的飯食是不是可以吃的好點了?”


    “開玩笑!有軍功的,吃得自然不同!你這是斬首和繳獲,兩件功勞!”


    聽了這話,那麥家兄弟不由得咧著大嘴笑得十分開心。


    “還是立了軍功好!”


    按照南中軍的條令規定,作戰期間的輔助人員,例如民夫、壯丁之類的人物,如果參與作戰,立有軍功者,按照南中軍現役人員享受一切待遇及軍功表彰標準。


    在密集的人群後麵,陳天華勒住韁繩,看著身後那數十輛大車,之前衝過去的鄧先達帶走了數十輛滿載著糧食輜重的大車,留下來的這些車輛上麵都是金銀等物,雖然是饑不可食寒不可衣,但是卻也至關重要。


    “吹號!調火銃手回來!長槍手繼續護著兩翼!”


    命令火銃手們以隊為單位向東西北三個方向放出至少五十步的警戒,又命令長槍手們在道路兩側護衛,見那幾千流民已經向南狂奔而去,陳天華這才輕鬆的出了一口長氣。而在北麵,遠遠的雖然有大群人馬一路趕來,但在與從東西兩麵逃回的團練會合之後,那些追殺上來的人們也放慢了腳步,隱約的傳來一陣陣的哭喊之聲。


    “我們也該回去了!”


    陳天華將手中的望遠鏡收起,策轉馬頭向身邊的人一聲高喊,“兄弟們,南下,回去了!”


    眾人齊聲高呼,緩緩的護衛著隊伍,一路嚴加戒備,向南退了下去。身後是五大家的人們不緊不慢的追著,但是始終保持著數百步的距離。追到了方才的戰場上,追兵隊伍中又是爆發了驚天動地般的哭喊聲,一度人群出現了搔動,有人試圖向南猛追,但是被族中老者嚴厲的製止了下來。


    “還嫌我們家中死的人不夠多?!”


    五大家族中的年輕人們隻能恨恨的看著遠處的南中軍隊伍慢慢的消失在視野當中,收撿屍首傷員回去不提。


    陳天華帶著眾人連推帶拉,將這數十輛大車越過了蝴蝶穀,進入了九龍半島的地界。


    九龍城寨在這個時候還不是那個著名的無法無天之地,這裏是隸屬於大鵬衛的哨所,有數十名官兵駐紮,但是隻是一個土圍子而已,論起堅固程度來,遠不如那些圍村來的堅固。


    圍子上隻有幾門可憐巴巴的銅炮,上麵滿是青綠色的銅鏽,幾個明軍士兵膽戰心驚的趴在圍子牆的地麵上,透過垛口上的箭眼向官道上望去。


    “圍子上的兄弟上聽著!”


    圍子牆下幾個粗大的嗓門在那裏高聲叫囂著。


    “咱們隻是從此路過,井水不犯河水!是朋友的,就讓開條路!要是想老婆改嫁,兒子改姓,爹娘沒有人養老送終,就隻管出來!”


    九龍城寨中的把總,看了看自己手下的這幾十個人,同外麵那些人相比,也就比那些流民稍微好些。


    “丟那媽!上麵幾個月沒有給咱們關餉了?!咱們憑什麽去賣這個命?!”


    把總和幾個心腹親信稍微交換了一下眼神,彼此便心領神會。


    他的心腹們將一眾士兵連推帶拉的從圍子牆上轟了下去,留下了幾個人在上麵觀風瞭哨。


    “好漢!咱們今天交個朋友!要過你們便隻管過!隻要別讓兄弟為難,別白過就是了!”


    聽了那把總的話,帶隊在城寨外列隊等候的營官鄧先達,不由得一陣冷笑,“算你個狗曰的識相!”勒住了馬頭,向身邊的一名甲長低聲傳令,“快!催促那些壯丁,趕快通過這裏,到了海邊就有水師的兄弟在那裏接應了!”


    “你!快些帶人北上接應陳大人一行,他們被五大家的惡狗攔住道路,怕是有些艱難!”


    交代完手下這些事情,鄧先達從馬上跳了下來,將戰馬的馬鞍子卸了下來,從褥套中取出一個錢袋。掂了掂裏麵大約有二三十塊銀元。


    “去,交給城上說話的那個家夥,就說咱們南中軍請他們喝茶了!”他將錢袋遞給了身邊一個一向以膂力過人著稱的甲長。


    “好嘞!”雖然對於這樣的行為心有不甘,這不是典型的虎落平陽被犬欺嘛!但是,那甲長還是遵照命令執行。


    “城上的兄弟,接住了!咱們來得匆忙,不能夠請兄弟們喝酒了!一點錢,請兄弟們飲茶!”


    口中說著,那甲長手臂一揮,錢袋劃了一條漂亮的弧形飛過垛口,落到了那把總的腳前。


    把總一枚一枚的數著銀元,快活無比的時候,陳天華帶領的數千人攜帶著幾十輛大車,一樣風塵仆仆的來到了九龍城寨下,看著城下浩浩蕩蕩的人群,把總得意的對著手下眾人笑了起來,“看見沒有,還是得聽我的吧?!外麵沒有一萬人也有八千人,咱們這幾十個人,幾條爛槍,幾把破刀,出去不是白白送死?!哪裏有這個?”


    他朝眾人晃了一下手中的銀元。


    “老子我也不是那種見錢眼開的人呢!一會等他們走了,把錢給兄弟們分了,每個人有二百文的賞錢!小旗加倍!總旗再加倍!”


    海灘上,從港島趕來的水師用船上的火炮在這裏為眾人畫出了一個安全地帶,當看見那一門門火炮在海灘上放列的時候,所有的南中軍老兵這才一顆心放到了肚子裏。在夕陽下,一屁股坐在了海灘上。


    “兄弟們辛苦了!”


    “兄弟們辛苦了!”


    兩批人馬相見,互相道著辛苦,南中軍的士兵之中有人眼淚止不住流了下來。不過一天時間,已經有百餘人喪生,有將近一半的人帶傷,這樣的傷亡比例,在以往的戰鬥中幾乎是史無前例的。


    “丟那媽!我們什麽時候吃過這樣大的虧?!”


    在海灘上,一麵組織部隊渡海,一麵命令等待渡海的部隊和流民利用炊事車和水師運來的飯食在海灘上開了晚飯的時候,在彌漫著飯菜香氣的海灘上,突然間陳天華暴怒了!


    “梁寬!梁寬!”


    他大聲在海灘上尋找著自己的近衛隊官。


    “屬下在!”


    “你們吃過飯沒有?!”


    “回大人,兄弟們都吃過晚飯了!”


    “戰馬可曾喂好草料?”


    “在兄弟們吃飯之前,便已經將戰馬喂養飲水完畢!”


    “可有膽量同我再走一趟?!”


    “大人,是不是要去打吉慶圍?!”


    聽得陳天華與梁寬簡單的一問一答,旁邊立刻圍了一群南中軍的軍士上來,連圍坐在一旁狼吞虎咽吃著晚飯的流民都豎起了耳朵聽著動靜。


    “打是一定要打的!但是不是今晚,得讓兄弟們回到島上去歇口氣,養好精神,磨好刀槍,再去找這群土狗算賬!”


    說話間,梁寬已經將他的部下,不到四十人的近衛隊集結完畢。雖然經過了一天的搏殺血戰,但是這些近衛,簡單的吃了一頓飽飯,稍事休息後,依舊是精神飽滿,殺氣騰騰。


    “跟我走一趟,去新安縣城!”


    陳天華的意思很簡單,“事情既然是從大埔而起,那麽,大埔我還就要定了!”


    聽了陳天華所言,不由得鄔文明知縣倒吸了一口冷氣,今天白天在從深圳河到蝴蝶穀這一路上,他看到了幾乎近千具屍體,其中有一百餘具屍體手握刀槍,身披甲胄,正是五大家口中的海賊的屍首,想來就是這位陳大人的兵士了!


    “鄔縣令請放心,之前某家答應你的事情,依舊算數,同我南中軍為敵的,是那五大家,又與知縣有何關係?放心,我們之前說好一萬銀元,隻要大埔到了我的手中,那一萬銀元,自然還是大人的!我與五大家的事情,煩請知縣隻管在縣城中安坐,假作不知便是!”


    送走了陳天華,鄔文明一下子癱軟在台階上,仰天望望這春天的月色,不由得長歎一聲,怕是這月亮,從今晚之後要被血染紅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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