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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吳標采取了一種很有傳統的缺德攻城戰術。


    數百名在佘坑戰鬥中被俘的團勇們背負著沉重的草袋子,裏麵盛滿了泥土,在他手下士兵的監押之下,緩緩的向西寨牆走來。


    “莫要開火!莫要放箭!都是自家人!”


    求生的本能,令這些負責填壕的苦力們口中不住的朝著城頭上防守的人們呼喊著。


    “那是我家哥哥!”


    “我的侄兒!”


    “那是我家厝旁的鄰居,媽的,老子和他熟過老豆醬,熟的不能再熟!”


    “嗨呀!看他們那副無腳蟹的樣子,原本以為都去賣鹹鴨蛋了,不想還活著!”


    便在這種呼兄喚弟聲中,城下負責填壕的人們接近了外壕溝。


    “你們在這裏做什麽?飲茶嗎?!這是在打仗哈!城下就是你們的親兒子,如今也是幫著南中賊的!”


    負責這段寨牆的族房頭目跳著腳大罵著,也顧不得輩分尊卑,揮動手中的兵器試圖用武力威脅手下這些團丁們朝城下開火、放箭。


    話音未落,兩枚臼炮炮彈從天而降,正正的砸落在方才人們休憩、飲茶的草廠上,幹燥的茅草迅速被引燃,城頭上冒起了濃煙。


    不遠處,不知道是哪個膽怯的團丁,見狀尖叫了一聲,“不好!著火了!”


    “快跑!”


    幾十個人推開試圖阻攔的頭目,一邊在寨牆上狂奔,一邊大呼小叫起來。


    頓時,城頭上陷入了混亂。


    有人不知所措的跟著亂跑亂叫,叫喊的內容也從著火了,變成了城破了!


    氣得負責防禦西寨牆的關家二爺廢了好大的力氣,帶著數百名團丁上了馬道圍堵,這才將這群沒頭蒼蠅一樣的家夥抓起來,綁在了祠堂門前。


    “我把你們這班納過豆腐的崽!外麵的南中賊是我們扒掉墳扣掉灰金堡的仇人!(潮州一帶的方言。意思是挖了墳,摔爛放骨頭的翻金砵,比喻有深仇大恨)他們進來了,我們整族的人都要完蛋!你們這班雙目望無一寸長的家夥!就不知道死幾個人,比死全寨子的人強?!”


    “大細目!”人群中有人跪在地上心中痛罵,“城外又沒有你的崽!”


    這句話同樣是潮州方言,大概意思是偏心眼、站著說話不腰疼之類的。


    就在這短暫的混亂之際。城下負責填壕的人們已經衝到了壕溝邊,將背上的草袋子丟進壕溝之中,濺起的水花淋了一身精濕也顧不得了。幾個人合力將一根粗大的草繩拴束在用樹冠充當的鹿砦上,奮力的將鹿砦拉了開來。


    “上!”


    吳標的令旗揮動,百餘名火銃兵立刻一躍而起,直撲壕溝而去。


    在壕溝邊上。火銃手們列成兩列,先是齊齊的向城上打了兩排齊射,密集的彈丸將試圖投擲下石塊的寨丁打得向後飛了出去。


    “嘿嘿!繼續填壕!”


    吳標命令那些苦力們在炮火和火銃的掩護下繼續上前將壕溝填平。至少要能夠令雲梯能夠通過。


    “官軍在東麵打得雖然凶猛,但是不打算在那裏登城。西麵和南麵才是他們要破城的地方!”


    看到吳標隊伍中十幾架竹製長梯子,會首劉廷安恍然大悟,他急忙令集中在祠堂前的團勇們往西寨牆增援,切勿令官軍從那裏破牆!


    “啪啪啪啪……”


    一百多個火銃手輪番開火。白色硝煙迅速升騰凝結成一道白色的煙牆,在頭頂久久不能散去,輪番的射擊很好的彌補了精度不足的問題,將城上的寨丁打得慘叫聲不絕於耳。


    吳標看出便宜,命令身邊的親兵往區大鵬處借調一哨火銃兵來。


    “咱們的火銃手不夠,告訴他,借來的人我保證一根毫毛都不會少的還給他!”


    很快,這一哨火銃手便衝到了西寨牆下麵。同方才的火銃兵們交接了陣地。為填壕的苦力們提供火力掩護。


    在炮火和火銃的交替掩護下,填壕和破障進行的越發順利。


    眼見壕溝已然被草袋子填平,壕溝外側的鹿砦也已經被清理幹淨,城內開始傳出陣陣恐懼的哭號之聲,吳標隊伍中,一架架雲梯被攻城的選鋒們扛在肩頭準備等候將令突進城牆。驀地,城頭傳來火箭鳴放的巨響。此起彼落聲音中。大片濃煙騰起,無數箭矢鋪天蓋地往城下呼嘯而來。


    箭矢在火藥推動下,排著密集的隊形,帶著死亡的獰笑轉眼間便撲到了那些正在努力填壕的苦力麵前。


    這火箭其實是紙筒內有火箭十隻、三十隻不等。通過火藥點燃後做動力,可以飛行二百步距離,在邊鎮各地一向被戚繼光推崇,認為其殺傷力勝過一窩烽等火箭。這些火箭長約六尺,外形如劍如刀,或三棱如箭頭,通體連身重二斤有餘,在百步之內最有殺傷力。不想在這個粵北地區的寨子裏也居然有此物!想來應該是當年戚繼光擔任廣東總兵時在廣東推廣,被這桃園寨的祖先們所掌握!


    隨著火箭毫無規律軌跡的四處亂飛,城上城下形勢登時逆轉,城上是喜笑顏開,士氣大振,城下則是不斷的慘叫聲。上百名正在努力排除障礙的苦力和手持火銃壓製城頭守軍的南中軍士兵,登時被射翻在地。


    一時之間,城牆上的守軍,如同打了雞血一般歡呼跳躍不已。西寨牆下南中軍的攻勢一時受阻。


    聽得城外傳來的慘叫聲,方才還在膽怯不已的團丁們立時膽氣壯了不少。


    “好!就這樣打!”


    接替關家老二到西寨牆這裏指揮守禦的張庭玉,大聲的嘉勉著那些團丁。


    “三爺,似乎外麵死得很多都是我們的熟人啊?”


    “胡說!分明都是南中賊!”


    張庭玉瞪著眼睛訓斥了一番那個對戰果質疑的團丁。


    “快去把礌石準備好!他有張良計,我有過牆梯!”


    漫天的箭雨下,麵對著勢如狂風暴雨暴雨一般從高空落下的箭矢,身上既無甲胄護體,又無盾牌遮護的苦力們,幾乎人人中箭,許多人身上還中了不止一支。遠遠的望去。地上到處是倒臥在那裏的屍體和傷號,一具具身體還在蠕動著,但是生命的跡象已經順著身上的箭矢緩緩的流散出去。


    火箭在火藥的助推之下,力道威猛強勁,遠非人力所能及。被射中的苦力們,箭矢入體極深,眼見都是不得活了。


    “娘的!用這麽狠毒的東西來對付老子!”


    隻差一步就發令衝上去的吳標頭上冒著一陣細密的冷汗主子。朝著城頭叫罵了一陣之後,下令繼續朝著城頭開炮、開銃!


    二十四磅臼炮的炮口噴射出火光與濃煙,震耳欲聾的炮聲轟響,四顆沉重的臼炮炮彈,呼嘯往城頭上砸去,刹那間便落到了城頭。


    這幾顆碩大熾熱的大鐵球。呼嘯地砸在城頭,或是砸在寨牆正中,或是砸到寨牆邊上,擊飛無數碎磚亂石之後滾下城頭,在城內肆意跳躍飛舞,打得到處一片血肉模糊。


    城下待命的團丁們,不斷被跳躍的炮彈帶中。血肉模糊,斷手斷腿。甚至有一名團丁,直接被從城頭滾落之後斜斜跳起的炮彈帶飛去頭顱,無頭的屍身在原地站立了片刻,從胸腔和脖頸處噴出一道道血霧之後,頹然倒地。更有炮彈甚至一路躥蹦跳躍直奔張庭玉而來,將簇擁在他身旁用盾牌護衛他的家丁奴仆們打得飛了出去。


    “放礌石!”


    張庭玉顧不得看身旁的死傷情況,活動一下四肢。發現並無大礙,立刻下令開始投擲礌石。


    城牆下有他調來的幾十架小型投石機。投石機旁堆積著雕琢的圓滾滾的大小各異的勢頭。有石頭旁邊更胡亂堆著幾個巨大的油桶,油桶旁邊兩口巨大的鐵鍋中菜油正在被鍋底的木柴迅速加熱。


    方才施放火箭得手,令守軍士氣大振,但是南中軍報複性的臼炮卻又令守軍們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氣迅速回落。聽到會首張庭玉的號令,這些人立刻有了主心骨。將擂石搬進拋石機的拋勺之中,又從油鍋中撈起一勺熱油澆在礌石上。也不用瞄準測定什麽射擊諸元,管他什麽目標,隻管往城下拋去便是。


    不說寨牆下都是準備攻城的南中軍,根本不需要瞄準什麽目標。加上雙方在城上城下炮彈、火箭你來我往,火箭發射的煙霧,炮彈激起的煙塵,混雜在一起,到處是白茫茫灰蒙蒙一片,又如何仔細觀測目標?隻管砸,砸出城外就是!


    方才隻是火箭亂飛,如今更是幾十塊炙熱的擂石密集著從空中飛過,一陣陣沉悶的筋骨斷裂聲、肌肉被砸中時的悶響,滲人的嚎叫聲響起,伴隨著焦臭糊爛的人肉味道,都無聲的說明了這次拋射礌石的戰果。


    幾十斤重的擂石從寨牆後飛出,沿著一道拋物線飛越寨牆後,在十幾米的高空落下,其勢其猛,巨大的動能砸中人體便是筋斷骨折的下場,甚至一下子被砸成爛肉。


    在彌漫地硝煙中。巨石還是不斷的從寨牆後飛舞而來。


    城下慘叫聲不斷,血肉模糊殘肢飛舞。濃厚的血腥味,嗆人的硝煙味,令人作嘔的人肉焦臭味,仿佛阿鼻地獄一般。


    硝煙逐漸散去,人們的視線逐漸清晰起來。


    看著寨牆下的景象,聞著血腥味、人肉被燒焦的味道,看著壕溝邊到鹿砦旁那一堆一灘的身體零件、殘肢斷臂、內髒器官、大腸小腸,幾乎看不到完整的一具屍體。壕溝中間,用草袋子堆砌填塞的護城河通道上,更是鮮血淋漓,一灘灘的暗紅色血跡,滲入到稻草編織成的草袋中很快便凝結,在寒風中閃動著絕望的光芒。隨風而來的,更是一陣絕望的嚎哭和"shenyin"聲,眼見所聞所聽,這些感覺傳達到人的大腦,令很多人開始吐起來,特別那些普通族人,許多人還是生平第一次經曆這種血腥的場麵,哪裏忍得住,一些人一直吐到連膽汁都吐不出來。


    壕溝外側不遠處,吳標恨恨的看著從東門過來的民夫們膽戰心驚的將受傷的兵丁、苦力用門板搶下來救治。這一頓礌石密集攻擊,讓他損失了上百人,這還不包括那些苦力。


    “快!你們的火炮什麽時候能夠給老子把那些石頭打掉?”


    吳標朝著從東門陣地趕來支援的黃大木手下的一名哨官狂吼著。


    “莫慌!越慌越亂!已經找到了他們大概的位置!等老子把炮安頓好,你就隻管看著就是!”


    哨官也是個霹靂火爆的性子,對吳標的質問也是雷霆般回應。


    不過,這些臼炮雖然口徑大、炮彈重,但是自身重量因為使用球墨鑄鐵的緣故。並不是很重,使用四輪炮架,火炮機動起來較為方便。


    很快,八門臼炮便告放列完畢。


    “放!”


    八枚炮彈分作兩個波次發出撕裂空氣的尖利刺耳聲音,向不斷有石塊飛出的寨牆後麵掠去!


    轉瞬之間,寨牆下飛濺起斷木亂石。一陣煙霧火苗升騰起來。


    幾枚炮彈將正在緊張裝載礌石準備新一輪投擲的拋石機擊中,竹木製成的拋石機如何能夠承受的了二十四磅和四十八磅炮彈的巨大打擊?頓時發出斷裂的聲響,幾聲脆響後,拋石機轟然斷裂倒地,木製架子將正在加熱的油鍋打翻,頓時烈焰升騰起來。


    一枚炮彈要死不死的將拋勺擊中,拋勺中的礌石向側麵飛出。雕琢成圓滾形狀的礌石立刻在地麵上歡快的蹦跳起來,所到之處,一片驚叫"shenyin"嗥叫之聲。


    更有那前世不修的被礌石當場砸中了頭顱,一顆大好頭顱登時變成了一堆血肉難以分清的雜物,紅白相間,看了讓人不由得一陣作嘔。


    “不準亂!不要跑!重新上石頭,把南中賊的炮打掉!”


    張庭玉揮動著寶劍,眼睛裏滿是嗜血的光芒。一雙滿是血絲的眼睛盯著四下裏亂跑亂叫的人們,仿佛要擇人而噬的野獸一般。


    積威之下,人們還是奓著膽子回到拋石機旁冒著濃煙烈火收拾好七八架能夠用的拋石機重新準備發射。


    “他們的炮,打幾次就要重新冷卻,否則不能裝填火藥!我們就不用擔心這點了!狠狠的打!”


    “三爺!三爺!”


    正要發射新一輪的礌石攻勢時,從東門連滾帶爬的跑來一名劉廷安的家丁。


    “三爺!官軍在東門攻打甚急!大爺那邊快頂不住了!請您火速帶人過去增援!”


    “增援個鳥!”


    張廷玉暴雷也似的吼叫著,一把拽過那求援的家丁。指著地上牆上那千穿百孔的炮火痕跡,遍地的鮮血和碎肉殘肢,“要我增援,我這裏滿共不到兩千團勇。他那裏有三千團丁,誰增援誰?!”


    吼完,他回頭大罵那群等候他命令的團勇,“在那裏看鳥?鴨子聽雷啊!?還不快拋石頭?等著挨炮子嗎!”


    “三爺!三爺!”那家丁是劉廷安幾代的家生子奴才,最是忠心不過。


    見十來塊石頭飛過寨牆,牆外暫時安靜了一點,跪倒叩頭如搗蒜一般。


    “您這邊是隻有吳六奇的土匪兵,那邊都是老牌的南中賊!而且炮火勝過這邊數倍!大小過山炮數十門,不停的轟打,您若是再不過去帶人增援,隻怕寨牆就受不住了!”


    仿佛是為了給這個家丁的話做個注腳,東門附近又是一陣驚天動地的炮聲,幾十門臼炮對著已經岌岌可危的寨牆進行了又一輪瘋狂的蹂躪。


    一陣雷鳴般的吼叫呐喊哭號聲傳來,一個恐怖的信息迅速的在桃園寨內蔓延開來。


    “東牆被官軍的大炮轟塌了!”


    “哈哈!看來老子這場東道要輸定了!”


    吳標聽得這個消息,也是眉開眼笑,指揮部隊繼續向城上猛攻。


    為了眼前瘡,剜去心頭肉。這是張庭玉內心的寫照。


    當初見東麵雖說是大隊人馬匯聚一處,炮火猛烈,但是卻未見有人攻城。而西麵、南麵卻是不斷有人填壕破鹿砦,很是明顯的要在這裏登城。幾位會首便認定是南中軍要玩一出聲東擊西之計。


    不料想,西麵攻得雖然猛烈,但是真正的主攻突破口卻依舊是東麵!


    帶著數百名團丁橫穿過整個桃園寨,寨子裏已經是一片混亂。


    女人們忙著收拾細軟衣物,幾位阿嬤拿著一碟鍋底灰往年輕女人臉上手上抹,母親拉住了孩子。一些十一二歲的少年費力的搬起石頭努力的將門堵死。


    在臼炮炮彈的不懈努力之下,東城牆出現了一個巨大的豁口,豁口崩塌下來的磚石泥土,在城牆與地麵之間形成了一個慢坡,成為了破城者天生的盟友。


    “區兄弟,我帶人上去!”


    吳六奇手中揮動鐵棒,黑臉膛上漲得通紅,滿是興奮之色。


    “不慌!讓火炮再打一輪!”


    “黃大木!你個狗日的!把大佛郎機準備好!準備對著破口處給老子猛轟!”


    照著黃大木的炮隊罵了一陣,區大鵬拉住吳六奇,“吳老大,這一輪炮打完,您再上去!記得莫要衝突太快,莫要超過旗手太多!”


    沒有報話機的年代,為炮兵指示目標,隻能是依靠旗幟。旗手衝到了那裏,火炮就延伸到何處。這還是目前步炮協同戰術搞得最好的南中軍才能做到的。


    “最後強調一句,破城之後,抵抗者殺,跪地棄械投降者不可亂殺。不可劫掠,不可"jianyin"!”


    “放心吧!區兄弟!哪個敢亂來,我先一棒結果了他!”


    當真是一戰破城。


    吳六奇轉身去整頓部隊,準備突入城內。


    “厲害,好厲害!”


    殊不知,厲害的還在後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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