樺山久守站在天守閣上努力向北方竹迫城方向看去,由阿蘇山之火山灰所形成的火山灰性腐植土,覆蓋成為肥沃的土地。往日代表著生命和財富的農田上,如今卻要變成殺戮戰場。隻見從那邊平川上,正有一隊一隊的兵馬正在急速向熊本城奔來,從旗幟和隊形上看他們士氣高漲,軍容嚴整。粗粗的看過去,出現在視野裏的人馬怕是有一萬五千人之上。代表著大名的旗幟便要有十餘麵之多。


    在幕府大軍隊列前麵的,是百餘騎的騎兵哨探,他們背上高高豎起的認旗說明著他們的身份,往返穿梭於隊伍行軍行列之間,呼嘯而來,奔騰而去。轉瞬之間便衝到了熊本城下,不斷的繞著城池奔跑,窺探著城頭上的動靜。不過,在樺山久守的嚴令之下,熊本城的守軍隻是冷眼觀察半點動靜也無。


    這些背上背著幕府和南中軍兩麵認旗的騎兵圍著熊本城轉了幾圈,將城上城下的情形看清之後,略微停頓了議和,便有一些人策馬奔回本隊去,餘者則是分散開來,在熊本城的四周相度地勢,尋找水源,準備紮營的所在。


    “果然是名不虛傳的軍隊!勝茂君敗得不算冤!”


    放下手中的千裏鏡,樺山久守長歎一聲。


    鍋島勝茂的釣野伏戰術,在先被吃掉了兩千誘兵隊之後,又被李華宇集中了數十門大筒對伏擊陣地進行猛烈炮火急襲,那些預先在茅草叢中埋伏的鐵炮手們。可沒有那麽強的組織紀律性,見炮彈雨點般飛來,立刻驚呼不斷,從藏身處奔跑四散,結果被幕府軍中鐵炮隊追殺,以鐵炮攢射。


    五千人馬,攜帶二千隻南中鐵炮二十門大筒出城野戰,結果,回來的不到八百人,鐵炮隻帶回了不到四百隻。大筒全部丟棄。


    這一仗。島津軍可謂損失慘重。


    “久守君,請你代我傳令下去,城內所有軍民連夜趕製守城器械,編製壯丁隊伍。統計糧食儲備。出城砍伐樹木、填塞水井!我們必須要在幕府軍到來之前。城內有足夠的防禦器械和守城兵力。另外,這熊本城原本是為了防禦我島津家從南九州進攻而建造,大多防禦設施都在城南。請您組織城內百姓青壯出城去北麵、西麵和東麵,除南門外,大量的挖掘陷阱壕溝土坑,把城內的大筒運到北麵和西麵,要讓官軍在到處是壕溝的地麵上前進,再多的兵力也無法一次衝到城下,最終成為我城內鐵炮大筒的靶子!讓他們在這熊本城下把血流幹!”


    身上被鐵炮的炮子擦傷多處,僥幸沒有直接擊中的鍋島勝茂,渾身纏滿了白色細棉布,叮囑樺山久守做出防務調整。


    “這是我用丟下的那些鐵炮大筒換來的寶貴時間!拜托了!”


    果然,一千多隻鐵炮和二十門大筒換來了將近兩天的寶貴時間,令樺山久守有勉強夠用的時間在熊本城下挖溝浚壕堅壁清野。


    但是,緊張忙碌的時間過去的很快,幕府的官軍在經過了一番爭吵之後,完成了那些繳獲物資槍炮的分配後,大隊人馬鋪天蓋地而來,旌旗整天蔽日。


    人馬慢慢的在熊本城北與竹迫城城南的地域內停住了腳步,開始紮營。


    很快,一座大營便依托山形地勢出現在了熊本城北東西三麵。大片的營帳上空,各色的家紋徽號旗幟飄揚不休,營中號角刁鬥森嚴。一隊隊的巡哨士兵在營內營外往來巡視不絕,那些手臂上纏著印製著花紋圖案棉布袖標的農民往返於山地、河邊與大營之間,挑水砍柴,將戰馬牽到河邊飲水。


    入夜,城上城下都是燈火通明,唯恐遭到對方的偷襲。


    在幕府軍的大營中軍,李華宇高踞而坐,與總大將鬆平信綱一道接受諸軍將領的參拜。


    菊池川一戰擊破擅長釣野伏的島津軍五千人,繳獲俘虜甚多,這戰果登時讓諸家大名心中為之惴惴。


    原本以為南中軍隻是炮火厲害,不想野戰之時也是如此凶悍,哪一家的鐵炮隊自問能夠到敵軍三十步的距離時再開火?


    檢點戰果時,更是讓諸位大名眼珠子都快掉到了腳麵上。


    火銃擊斃擊傷島津軍一千七百餘人,大筒擊斃一千餘人(有些被擊碎了身體的實在不好統計),俘獲俘虜一千餘人。繳獲鐵炮一千二百餘支,大筒可用者十二門,有八門或是被火藥炸毀,或是零件損失暫時無法使用。


    對於這些繳獲,大名們一個個都是垂涎三尺。


    但是,麵對著總大將“集中保管使用”的大招牌,眾人也隻能是暗自垂涎罷了。


    畢恭畢敬的朝著李華宇行了跪拜叩首之禮後,眾人開始議事。


    “明日之戰,便是要攻克熊本城!本將經上書將軍大人,得到允準。此番攻取熊本,各家軍馬務必奮勇殺敵!無論哪一家,先登者,將軍有重賞!準許開設通商口岸一處!”


    鬆平信綱的話抑揚頓挫,煞是好聽。登時在大帳內引起了一片嘩然。


    果然是空前重賞!


    之前作戰再勇猛,幕府將軍不過是轉封,賞賜些錢,增加些石高罷了,如今賞賜一處通商口岸,那可是要比賞錢給地還要來的好得多!


    “明日起,中軍發炮為號,各部開始攻擊!”


    “現在我們選擇一下各部的攻擊方向!”


    這話一出,頓時讓本來熱烈的氣氛立刻冷了場。


    誰都知道,攻城戰鬥誰先上誰先死,何況是這座以堅固著稱的熊本城?不要說城南那些防禦工事,單單看看城北西東三麵的壕溝陷阱土坑,就夠眾人喝一壺的了!


    “哪一位大人願意攻取城南?”


    沒有人出頭。


    “哪幾位大人願意第一波攻城?”


    還是沒有人出聲。


    氣氛驟然變得有些微妙尷尬起來。


    鬆平信綱的眼睛開始瞪了起來。


    “老中大人。這樣吧!抽簽決定,哪一家去城南,哪一家擔任頭敵。”德川義直出了這個和稀泥的主意。


    “也好!凡是去城南攻城者,若是先登者可以獲得雙倍獎賞!”


    兩個通商口岸的巨大誘惑令這些大名們暫時放下了對於熊本城的恐懼心理。


    “各軍便按照各自抽到的位置前往,進入攻擊前準備。明日便以中軍炮聲為號,四麵搶攻!”


    抽簽已畢,各家大名將各自的位置大聲念出,交由軍政司記錄在案。


    “大筒分為南北兩個炮群,北炮群便是殿下所攜帶之火炮及此次繳獲的十五門大筒為主組成,南部炮群由幕府炮隊及各家大名火炮所組成!”


    “嗨依!”


    因為毗鄰海邊。又逢隆冬時節。天氣陰冷潮濕,夜深之後天空又飄落了些雪花,伴著一夜寒風,將這些雪花凍成了冰渣。雙腳踩上去頗為濕滑。踩得人多了。越發變得泥濘了。太陽懶洋洋的從東海深處探出頭來,卻也沒有什麽太多熱量撒播給這即將大肆殺戮的戰場。


    熊本城北麵,李華宇帶來的炮隊在此放列。除了大佛郎機和八磅炮之外。為了加強攻城火力,更是從炮船上卸下來十餘門十二磅炮。一時間北城之下人喊馬嘶熱鬧非凡。


    明軍裝備的大佛朗機炮的材質通常是青銅,而由於它是一種後裝炮,所以射速非常快。每門重約300斤,母銃長2.85尺,一門弗朗機通常配備五門子銃,在作戰之前先把五門子銃裝好彈,作戰中打完一發後立即更換下一發子銃,熟練的炮手大概可以在一到兩分鍾的時間內把五發子銃全部打完。而南中軍自從有了球墨鑄鐵這個逆天殺器之後,大佛郎機全部使用所謂的九轉鋼製成,利用球墨鑄鐵良好的延展性和堪抗性,將大佛郎機的的重量進一步降低,提高了機動能力並且增加了子銃的數量,使其可以發射相當於十磅的炮彈。


    而同樣的十二磅炮,此時流行的仍然為銅質,口徑大約相當於122毫米標準,長2.29米,重量在1600斤左右,這個數據就是到了後來以火炮集中使用而橫掃歐洲的拿破侖那裏也沒有太多的變化。而南中軍則是用普通鋼、球墨鑄鐵或者高錳鋼鑄造,大大的降低了炮身重量不說,並且在炮車上使用了生橡膠作為輪胎,替換下了鐵製車輪,雖然說要經常換輪胎,但是也比起之前的鐵軲轆輕便了許多。同時把炮架後麵裝上彈簧,不僅將火炮自身重量減輕到500kg以下,還提高了火炮複位速度時間。而且由於火炮材質的各項性能都高於青銅,所以南中軍的火炮還加大裝藥計量,即使使用南中軍標準生產的火藥,也增加了不少藥量。這樣一來,威力變得更大射程變得更遠。當然,這樣一來也產生火藥消耗量過大和發射後煙霧過大的副作用。這就要求炮手的射擊技術必須做到首發命中,同時,也考驗軍工生產能力。


    炮陣地上,幾門十二磅炮的炮手們正在緊張的進行放列活動,馭手將負責拖曳炮車的六匹馬牽到安全地帶拴好,五名炮手在炮長的指揮下督促那些隨軍民夫緊張的搬運彈藥、整理火炮。


    一旁第二軍司令官德川義直的本陣上傳來一陣陣的呼喊之聲。


    “主公有令!此戰先登上城頭者,不論是武士、浪人、還是農夫,一律可以擔任通商口岸管事,世襲!”


    “嘩!”


    全軍嘩然!


    擔任通商口岸管事,那是一個可以肥吃肥喝的好差事啊!多少錢財會從自己手中經過?無數人已經開始憧憬自己擔任這個管事之後的美好時光了。


    同樣的賞格,在各個大名軍陣中此起彼伏的被宣講著,圍繞著熊本城的四周,日本各地口音都能聽到重複著先登者為通商口岸管事、世襲罔替的聲音。


    這十幾萬人的隊伍陷入了一片狂熱之中。


    激昂的戰鼓和號角聲傳到了天守閣上,在這裏指揮全城作戰的樺山久守和鍋島勝茂二人神色一凜。“終於來了!”


    在二人的千裏鏡中,幕府軍人馬南北從熊本城北一直延伸到了竹迫城,東起立田山西至本妙寺,廣大的區域內放眼望去盡是旗號的海洋,也不知道多少軍士身處其間,隻看到密密層層的長矛隨著人潮的湧動變得起伏不定。


    “今天不知有多少武士要在這熊本城流盡最後一滴血。”


    “轟!”


    未等樺山久守發完感慨,一發大佛郎機試射的炮彈越過人群飛到了石垣之上,強勁的力量將石垣擊得碎石亂飛。


    隨著這一發炮彈的出膛,大佛郎機的炮手們迅速的開始發炮轟擊城頭,將城頭打得飛沙走石。


    這一輪炮火射擊。揭開了“流血的熊本城”戰役序幕。


    “開炮!打掉幕府軍的火炮!”


    城頭的炮火開始了還擊。


    同樣產自南中的大佛郎機。隻不過為了將有限的南中火藥用在最關鍵的時候,這第一輪炮火用的是島津家自產的火藥。雖然加大了藥量,但是同南中出產的火藥相比,仍舊顯得有氣無力。


    不過。居高臨下的優勢彌補了這個缺陷。一時間。密集而激烈的炮聲一陣接一陣在城頭響起,大片騰起的硝煙在半空中凝聚,在熊本城北城頭放列的二十門大炮相繼開炮。對準城下的炮群轟去。


    大佛郎機的瞄準手們早已得到了嚴令,不得將炮彈轟到南中軍頭上,防止徹底激怒這群祖宗,斷了與南中的貿易往來。於是,瞄準手們不約而同的將主要打擊目標都放在了那些幕府炮兵身上。左右大家的水平都差不多,打了便打了!


    與城下用來轟擊城垣的實心彈不同,城上的大炮大多用霰彈,為的是殺傷炮手。火炮好找,合格的炮手可是要用無數的時間和金錢堆積起來的!打掉了炮手,這火炮便成了廢物!


    密集的炮聲中,無數霰彈激射進幕府軍炮陣地中,或從放列的炮群中穿過。所過之處,一片殘肢肉霧飛起,一陣慘叫呻吟不斷。轉眼之間便有五門大佛郎機炮炮手當場被打得血肉模糊。


    來而不往非禮也,城下的南中軍被這密集的彈雨打得有些上火,方才的密集射擊,也有幾名炮手被打死。


    “對準城頭的炮,給老子轟!”


    十二磅炮開始投入戰鬥。


    一顆十二磅炮彈準確的飛到了炮位之上,砸中一門裝填完畢的大筒,“轟”的一聲巨響,打得那大筒炮架碎裂,炮輪亂飛,沉重的炮體更是被掀起滾落。周邊的炮手無不被波及被激起的各類碎片打得全身血肉模糊,個個滾倒在地嚎叫起來。更加要命的是,炮筒裝填的彈藥發生了殉爆,將不遠處堆放的幾枚炮彈和火藥桶一並引燃。


    一時間城頭大亂。


    “不要和我搶!”


    各個大名手下的義兵隊浪人們揮動著手中長刀舉著各自雇主的旗幟,開始向城垣發起了衝鋒。


    城上的火炮開始調整炮身角度,對著衝擊過來的義兵隊轟擊,之前的霰彈也變成了實心彈。


    在人們狂奔的煙塵中,越發的不好辨識炮彈的來路。


    “轟”的一聲響,一顆十磅炮彈砸在衝鋒的浪人隊伍中。血肉碎塊中,那炮彈生生的砸斷兩個浪人的身軀,又將身後一個手執竹槍的農民頭顱平的擊飛了出去,地上轉眼間便是一灘紅白之物,農夫的屍身被手中的竹槍支撐著兀自在那裏站立著,隻是從脖腔之中不停的向外噴射出一股股的血箭,將旁邊幾個人的衣服頭臉染得血紅。


    一顆接一顆的炮彈從城頭飛下,激射跳躍入義兵隊陣中,或是從高處掠過,將人的頭顱手臂擊飛,或是在冰凍濕滑的地麵上跳躍,將無數人的小腿滾斷。令義兵隊原本就雜亂無章的隊形打得越發的混亂。


    攻城與守城的區別就在這裏,熊本城上的火炮有城垣保護,他們隻是需要將炮彈不斷的傾斜到城下幕府軍衝鋒的隊伍當中即可。有這種寒冷天氣幫忙,將地麵凍得堅硬無比,炮彈的殺傷力大大增強。而幕府軍炮手,他們在野外,卻是無遮無攔,火炮的實際操作射水平也與南中軍炮隊相距甚遠。


    一正一反之間,雙方的差距便體現在了義兵隊身上。就在這一輪炮火急襲中,義兵隊的死傷便達到了千餘人。


    慘叫聲中,那些方才還在叫囂著不要與他爭搶管事職位的浪人們,狂吼著調轉頭便向來路奔去。


    “逃!”


    但是,在來路上,橫列著兩排鐵炮手作為督戰之用。


    “哪個敢逃!?開火!”


    擔任督戰隊的鐵炮大將是幕府家的親信旗本,對這些西軍餘孽組成的浪人早就恨之入骨,欲除之而後快。


    “砰砰砰!”


    密集的齊射過後,數十名衝在頭裏的浪人被打翻在地,潰退的人潮頓時為之一滯。


    “開火!”


    第二輪鐵炮對著人們的頭頂射去。


    “回去,再有未有軍令擅自退回者,這便是榜樣!”


    說話間,百餘名武士從鐵炮隊身後衝出,手起刀落,將那些被鐵炮擊中的浪人頭顱砍下,用長槍挑起。(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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