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南粵軍卻又要將大批的糧食、油鹽等物的專營權交給江南集團來保障這南直隸和浙江兩處的民生,這不是挑咱們大家發財是什麽?


    南中出產糧食,這在江南大家族中早已不是什麽秘聞,隻不過礙於路途遙遠運力不足,那些堆山填海的糧米一時無法運到江南便是了。.tw[]如今,南粵軍卻主動提出願意將糧食賣給江南各大家,這其中巨大的利益誘惑,著實令人難以抵禦。


    便是照著萬曆年間的價格從南粵軍手中收了糧米,轉身便可以以二兩銀子一石的價錢賣出去!所獲利益,何止千萬?!


    有了這樣巨大的籌碼在手,陳大掌櫃的談判的腰杆便硬如金剛石一般,死死的咬住了關稅稅率不得低於一成的條件。如果要突破這一底線的話,那麽,江南集團提出的增值稅、所得稅等稅種不得在江南地區執行的條件,“我家主公也是恕難從命!本人臨從廣州北上之時,據聞幕府眾人已經代我家主公擬好了給當今天子的奏本,準備奏請天子在我大明各地,特別是東南財賦之區,推行官紳一體納糧、火耗歸公,推行商業稅、所得稅、增值稅、關稅等稅種。一改我大明各處府庫空虛、民生凋敝,國家打算剿賊、賑濟都苦於缺少錢糧而無法進行的頹勢!”


    “這一來,恐蘇州之事比比皆是!江南處處皆為蘇州!”


    錢謙益也不甘示弱,麵對著陳大掌櫃的咄咄逼人,憤然列出了當年蘇州暴力抗稅的事例來反唇相譏。


    “無妨事!我家主公早已替探花公想到了。若有地方奸肖之徒意圖以身試法火中取栗,少不得便要用刀劍火銃教會他們我太祖高皇帝教訓臣下的一句話!”


    “不知爵帥打算以大誥上的那句話來教導江南百姓?”


    “昔日太祖問群臣,天下何人最樂?唯茹太素回答最稱太祖心意,‘畏法度之人最樂!’”


    說完這話,陳大掌櫃又換了一副麵孔,“實不相瞞探花公,我南粵軍各部將領之中。頗有人一心要立功也好光耀門楣。日前勤王之時,因船隻有限不能以大軍前來,頗有幾個將領有些微詞,所以才有廈門一戰一日便克複廈門、金門兩處之舉。眼下諸將紛紛上書,願意以所部各警備旅為天子前導,至江南推行稅製。”


    這哪裏是到江南為崇禎皇帝推行新稅製?若是南粵軍數個一心想要立功升官的旅長帶著數萬如狼似虎的南粵軍蠻子兵殺進江南,以江南百餘年不曾有過兵火、官兵便是對付個山賊強盜都有些費勁的戰鬥力。隻怕便是殺得江南血流成河也是可能的!


    “此事斷不可行!”


    開玩笑!要是李守漢的這份題本上去,缺錢缺的都偷偷當東西的崇禎怕不是眼珠子都紅了?一道聖旨下來,南粵軍的幾個警備旅堂而皇之的開進江南,用火銃刺刀強行收稅,再加上漕幫眾人在一旁助紂為虐,江南世家大族的好日子。也就到頭了。


    不過,在那之前,他錢謙益隻怕會先被這些世家大族弄死,不但自己身死族滅,便是死後的名聲,也會被這些世家大族手中的筆杆子咬牙切齒的大罵一番,把幾百年後的名聲都給徹底批爛批臭。


    “伯爺的忠心為國,我們自然是敬佩之至的哦!不過,江南雖然素來號稱富庶,不過是外麵虛好看罷了。內裏的苦楚,陳大掌櫃在江南各處行走一番便會了解了。”


    “就是!如今世道不太平,各處生意都不好做!很多時候貨色走在路上,不知道就會被什麽人劫了去!有時候是亂兵,有時候是流寇。有時候是饑民,幾次事情下來,大家的本錢就折的所剩無幾了!可是外麵的場麵還得強撐著!”


    “小的從事鹵業,這鹽行原本是還可以賺得些錢來養家的。可是這些年來,私鹽縱橫,鹽幫這群鹽狗子們,弄來了無數私鹽。衝亂了鹽引。各處引岸私鹽泛濫,國家的鹽稅自然收不上了!”


    隨同錢謙益來的這些人,七嘴八舌的為各自的主子們大倒苦水。


    雙方的漫天要價環節結束,進入到了就地還錢階段。


    錢謙益為了整個江南集團的利益考慮。(還是為了他的回扣考慮?)將稅率死死的咬在了三分的比例上,而陳大掌櫃則是拿出了戶部的文書來說事。“當年畢自嚴尚書可是照著每兩一錢的標準增加了稅收的。我們還沒有照著每兩二錢的標準征收呢!稅率務必要照著一成的標準執行!”


    “所以畢自嚴那廝下場才慘!他的弟弟畢自肅被寧遠亂兵抓到的時候才被亂刀割了鼻子!”錢謙益在心中嗤之以鼻,他卻忘了,寧遠兵變似乎與畢自嚴提出加稅之事因果倒置了。


    “四分!不能再加了!”


    “九分!這是我家主公給我的權限!”


    “陳大掌櫃,大家都是商賈之人,務必要行個方便才是!”


    “這位財東,小號的商貨日後進出吳淞口,也是要繳納稅銀的!”


    陳大掌櫃滿麵愁容的朝在場眾人拱手作揖,“眼下馬上就是春荒時節了,我難道就不打算馬上把這件事情辦好,回頭有一頂帽子好搶?”


    眼下已經是四月下旬,正是春荒即將來臨之際,各處的糧食商人紛紛的開始調撥頭寸,準備囤積糧食,狠狠的在各處城鎮平民身上刮一次油。


    “四分半!”


    “八分!”


    “五分!但是提督操江衙門的常例我們不再交了!江南的大小船隻,出入吳淞口、錢塘江各處,南粵軍水師務必要保證船隻貨物人口的安全!”


    “五分!不包括提督操江衙門的常例錢!南粵軍水師為了查緝奸狡,依舊要看到操江衙門的旗號才可以放行!”


    “同時,江南各世家大族,得讓我隆盛行在江南各處城鎮辦報紙,招募不第秀才,落第童生來撰寫文章。”


    報紙這種事情,在經濟繁榮、思想文化都極為活躍的江南地區,不算是什麽新鮮事,但是。大多數是停留在抄錄、翻印邸報階段。


    這樣的事情自然瞞不過身為江南文壇領袖的錢謙益。


    書刊發行印刷業,在江南早期的工業化中也算的上一個小小的苗頭了,印刷字體,使用銅活字。中國的活字印刷術,最早在沈括的《夢溪筆談》一書便有出現,比起西方人來大約早了四百年。(棒子表示不服,“打從有狗那年。韓國人就有印刷術了!”)此後又有“泥活字板”、“磁板”、“木活字版”、“銅活字版”、“鉛活字版”、“錫活字版”等樣式。


    而銅活字,明時弘治年間,在江蘇的無錫、蘇州、常熟、南京等地比較流行,不少富豪巨商。都在製造銅活字印書,其中最有名的就是無錫的華家與安家。


    不過到天啟、崇禎時期,因經濟能力下降。又加之銅價上漲。感覺銅活字印刷成本太大,於是大多使用木活字這種較為成本價廉的印刷方式,將銅活字用來製造私錢和銅器牟利。(..tw好看的小說)邸報對外發行,更采用手抄方式,不知養活了多少京師抄報人。


    隻是木活字印刷,印刷質量不佳。字體歪斜、墨色漫漶,給人的閱讀感覺極差。典型的黑心盜版書!


    (順帶說一句,著名的宋氏三姐妹的爹,宋嘉樹,最早便是在上海租界裏做盜版書發家的。不過,他印刷的東西沒有人會來找他要版稅,因為他盜版的是聖經,貌似產權是蘇哥的。)


    以區區的答應一份報紙在江南各處的發行,便可以換了來三分稅的巨大讓步。在場眾人無不欣然應允。


    於是江南時報,便有了準生證。


    這份脫胎於南中商報的江南時報,大抵分為時事要聞,雜評,城鎮新聞,江南奇事,大明新聞。海外新聞等欄,間中還充斥著大量廣告、商業信息,更有為正人君子所不齒的所謂娛樂版,時人稱為花報的內容。大多是某處花魁某某與某處紅牌某某結為金蘭姐妹,成立了“愛狗幫”,某處勾欄新近出現了一個色藝雙絕的雛妓等等,與大明邸報相比,算得上是內容非常豐富,讓人耳目一新。


    各處城鎮機構中設有主筆、博士、校稿、主撰、編稿、采訪、印刷等多類人員,除了印刷工人之外,諸如博士、校稿、采訪、編輯等人,大多是雇傭各處的不第秀才、落第童生擔任,讓此輩有一個可以賣文糊口的營生。除了這些人員之外,報館還有從二十幾個到幾十個不等的打手護衛,這些精壯漢子多數都有漕幫或是鹽幫的身份背景,最是消息靈通不過,一旦有事,當真可以一呼百應。


    隨著這份秘密的稅務協定得到雙方的認可,正式標誌著雙方的中場休息哨吹響。被繃緊了許久的神經終於鬆弛了下來,大批的船隻帶著從操江衙門領到的識別旗號,蜂擁而出,滿載著各類物產,向著四麵八方而去。


    不到一個月,僅僅吳淞口一處鈔關,便收到了稅銀將近四十萬元!這就是說,有將近二千萬元的貨物通過吳淞口出口。


    當吳淞鈔關將稟帖呈遞到在廣州的守漢麵前時,守漢也有些驚訝了,想不到江南之富庶,到了如此的地步。


    “這不奇怪。之前江南的出口澀滯,眾人唯恐出海有損失,都畏縮不前,當聽說開關了,勢必會有井噴之勢,少待數月便會好了。”


    從順化趕來的李沛霖倒是熟悉經濟運行規律,一語道破天機。


    “這四十萬銀元,分作四份。取出五萬,派人押運到京城交給皇上,告訴他,這是我們在吳淞口收稅所得。今年可以向內庫上繳至少二十萬元。合計之前我們交給他的銀錢,皇帝的內庫之中,內帑差不多可以達到一百萬元了!”


    “那,其餘三份呢?”


    “拿十五萬出來,同樣運到京城,分別給司禮監二位王公公每人五萬,同樣告訴他們,這是他們的紅利,今年可以有二十萬元!其餘五萬,由司禮監諸位內監自己去分!另外,拿出十萬銀元來。采購粳米、棉布、菜油、精鹽等我們自己的東西,給江南各處書院、私塾之中的秀才、童生發些膏火,告訴他們,這是我南粵軍體恤讀書人辛苦,發放的助學金。剩下的錢,便留在吳淞,準備派別的用處!”


    李沛霖聽了。隻管點頭稱是,不過,到了具體執行的時候,卻是出了一點點小小的偏差。


    給江南貧寒讀書人的那份津貼,陳大掌櫃的卻是奉命到媚香樓請李香君的便宜老娘李貞麗出來辦的。


    一時間,江南各處的窮書生們。無不涕泣如雪,士子清貧,美人饋遺!撫摸著沉甸甸的米袋子,還有那厚實柔軟的印花棉布,這下,終於可以在家裏那個黃臉婆麵前揚眉吐氣一回了!


    當守漢得知此事,見到內宅眾位妻妾。特別是黎慕華那特別的神態時,再看看李沛霖那副神情,也是哭笑不得。


    此是後話,暫且按下不表。


    看著黃浦江、錢塘江上密布在江麵上的巨大福船,江南的富商巨賈們笑得嘴都要裂到後腦勺了。


    從去年下半年起,一場大規模的災荒又開始醞釀、蔓延,漸漸的有席卷大明各處之勢頭,大明畿輔、山東、河南、山西、陝西各地開春之後就沒有下過雨。鬥米數千錢。百姓削樹皮木屑雜糠秕食之,或掘山中白泥為食,一望村落,樹皮剝盡,餓殍遍地。


    大旱後是蔽天而下的飛蝗,所集之處,禾苗與蘆葦全盡。


    顆粒無收。勢必導致糧價恐怖性暴漲,幾兩,十幾兩銀子一石糧己是正常,經常還有價無市。無人願意出售,手上的大把銀子,有成為廢石的危險。


    禍不單行,北方大旱,南方又大水。


    五月十三日,蘇、鬆、湖等府的吳江、歸安等地晝夜傾盆大雨,水勢驟發,霎時洶湧,不分堤岸,屋宇傾倒。而米價騰踴,鬥米至銀三四錢,富家多閉糶,民食草木根皮俱盡,拋妻子死者相枕。強橫之徒三五成群,鼓噪就食,街坊罷市,鄉村閉戶人情洶洶。


    隨著大災來的,又是瘟疫,僥幸沒死的百姓,再次死亡一大半,整村,整鎮,整城死光的不在少數。


    所以,此時此刻在江麵停泊的那些吃水極深的福船,在各處商人眼中,運載的不是稻米食油之類的,而是一船一船的白花花銀子。


    “為首的三條福船是我們大興米行的!誰都不要跟我搶!”


    “好!後麵兩條是我們祥記的!”


    “最後的五條船是我們大德興的!”


    下關碼頭上,望著聯袂而來,帆檣如雲的運糧船隊,南京城中的幾家大糧商的跑街們互相爭奪叫囂著,一邊互相劃定勢力範圍,一邊命扛著銀箱子的“學生子”把銀箱打開,白花花的銀元從紅色的桑皮紙中被用力掰開,叮叮當當的響聲,悅耳動人。


    “各位,大家都是南京城中的同行,眼前這些糧食一家肯定吃不下,我們同行之間務必要公議一個價格出來,免得為南蠻所乘!”


    “也好!我說一石上好的粳米,七錢銀子!”


    “往各處城鎮出售,二塊半銀元一石!”


    這個價格按照現在江南各處的價格來說,簡直太黑心了。蘇鬆太、杭嘉湖等處已經漲到了鬥米四錢而且有價無市,這些商人居然要以一石上好粳米七錢的價錢從南中商人手中收購,然後再以三倍以上的價格銷售出去。果然是無本萬利的買賣。


    但是,那些小糧食商人卻是絲毫沒有辦法,誰讓他們實力不如人?


    “我以每石米一塊銀元的價錢,出售南中上好粳米十萬石的交割合約。五百石起批!多者不限!”


    “我也是這個價錢,五萬石!”


    “咱們府裏有三萬石!”


    一連串的聲音從碼頭後麵的茶棚之中傳了出來,幾個南京城中勳貴子弟和幾個南京各衙門的公子哥兒互相謙讓著走了出來,這一幕幾乎讓商人們眼珠子都掉了出來。


    什麽時候勳貴和東林的子弟如此親近了?!


    “列位,卻是不知,這幾十條船上的糧米,數日前船隊還在吳淞口外時,隆盛行眾人便和我等簽訂了交割合約,以七錢銀子一石的價錢賣給了我等,今日便是到此交割,列位要收購的話,便到本公子這裏來!”


    幾位公子哥搖動著手中蓋著朱紅印章的契約,得意洋洋。


    這樣的生意,他們還是第一次做,各府中人隻要到碼頭上轉一圈,把契約在碼頭上賣掉了,再同南中商人交割其餘的款項即可,這不是李伯爺賞給咱們南京各府銀子是什麽?!


    碼頭上的各大米行跑街們,眼見的惹不起這些公子哥兒們,隻得悻悻的收起銀箱子,到各家公子麵前小心賠話,將方才的那份得意囂張之氣盡數收了起來。


    “唉!人在屋簷下,怎敢不低頭哦!”


    “沒事!看在銀子的份上,賠情說幾句好話,當得什麽?”


    畢竟巨大利潤的誘惑擺在那裏,稍稍的同這群跋扈慣了的公子哥兒們交談幾句後,眾人隻得接受一塊銀元一石的價錢,將眾位公子手中的契約買下,“赤佬!老子要不把這江南各處的糧食推到五兩銀子一石,都對不起今天這份委屈!”


    大德興、大興米行的幾位跑街們端著熱黃酒的酒碗,看著那些苦力們將船上的米包艱難的運進自家倉庫之中,口中還不住賭咒發誓的為今日一番遭遇而忿忿不平。


    他們為南京城中的勳貴和東林首領們轉手便獲得了至少三錢銀子的價差而不平,但是,他們卻不知道,南粵軍的這些糧米,便是算上船隻消耗,水腳銀子,頂破天也超不過三錢銀子一石!


    不過,很快,從鬆江府上海縣傳來的一件事,令他們心頭怒火稍稍得到了平息。


    “什麽?!南中商人要購買黃浦江邊的蘆葦灘?”


    上海縣的知縣正為被大水帶來的眾多災民和倒塌的房屋、城牆等事而焦頭爛額,突然聽到了這樣一個十分不真實的消息。


    他第一個反應就是,這事如果是真的,南中商人是不是發燒燒得腦殼歪掉了?


    “我們願意購買些江邊的土地,用來建造房屋、道路、碼頭、庫房等。”


    除了用一石米一畝江邊荒地的價格購買了將近三千畝土地之外,南中商人們還出了兩千石米捐助重新修建上海縣城。


    這件事情很快便在長江三角洲各處流傳,聽到這樁事體的人們,都學會了一個新詞。


    南蠻商人,洋盤!


    意思是錢多人傻的羊牯。


    不過,他們不知道,南中商人們購買的土地正好是位於黃浦江邊的北至蘇州河,西至周涇浜與蘇州河畔蘇宅之間的這塊土地。


    這裏正是我們熟悉的英租界所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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