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一夜過去了,洛陽漸次恢複了平靜,城中的居民開始惴惴不安的等待著懸掛在頭上那不可預知的命運無法逆轉的降臨。(..tw無彈窗廣告)


    殺戮、搶掠、強奸、縱火、裹挾,等等諸多流寇們的常規做法,可怕的在眾人心中不斷的閃回著。


    但是,令人們始終忐忑不安的這些事情並沒有發生,或者沒有降臨到城中那些貧苦百姓頭上。


    他們隻是在扒著門縫向外窺視的時候略帶著些興奮和膽怯的看到,一隊隊的闖營士兵有組織、有任務、有目的的撲向福王宮、撲向分巡道衙門、鎮台衙門、知府衙門,還有那一處處深宅大院。


    不停的有一隊隊士兵將大小箱籠、各色財物從這些地方搬出,裝上車馬騾駝,運出城外,往日裏一個個威風凜凜趾高氣揚的人物被闖營士兵監押著送到城外的廟宇之中關押起來。


    不時的一小隊一小隊的闖營人馬從門前街道上經過,走在最後的是小頭目,懷抱闖王令箭,最前邊的往往都是一個聲音洪亮的大漢。手中敲著銅鑼,高聲傳呼闖王的安民曉諭。


    人們興奮而又帶著幾分惶恐的等待著命運的裁決。各處的裏長、甲長之類角色已經開始在街道上篩著銅鑼要百姓們明日一早到城門口去迎接闖王大軍入城。


    在這一天一夜的時光裏,不停的有一隊隊的騎兵將在福王府中和各處官員、仕紳家中抄檢出來的財物、糧食運到城外,將所獲情形向在周公廟中駐節的李自成等人報告。


    按照專門負責抄檢財物的李雙喜、高一功二人的統計,糧食、金銀這兩項,便可以養活二十萬軍隊一年的軍餉!


    何況,洛陽號稱千年帝都,這城池裏,無數的古玩字畫善本書籍碑帖瓷器玉器多得數不勝數,光是福王宮中的兩排庫房之中,便堆積了無數的各類禦用的綾羅綢緞,各種瑪瑙、翡翠、珊瑚、玉器、金、銀、銅、漆古玩和各種名貴陳設。


    福王父子雖然是一對胖子,且又有酒色自娛的名聲,但卻並不是傻子,平日裏也有不少風雅的收藏,


    商鼎夏彝自不必說,還有像宋徽宗的翎毛丹青,瘦金體書,唐朝的吳道子的畫,惠崇鬥牛,韓幹的馬,顧愷之的《女宬圖》,王維的《江山圖》,晉代王右軍的書法帖子,更有當年萬曆皇帝將自己的收藏的一套柴世宗用過的瓷器賞賜給了福王;可稱得上是價值連城。


    別的不說,光是禦賜的那些瓷器,就拿離得比較近的本朝的成化窯的,據說當年每一個茶杯的造價都是兩萬兩白銀,擱到現在每件都能換上幾千擔糧食,在這個饑荒的年月,糧食可是最為堅挺的貨幣了。更不要說那些什麽柴窯、什麽唐紅宋綠的瓷器、什麽周鼎漢像之類的東西,還有那些無數的名人字畫,它們的價值是李雙喜們無法想象也不敢想象的。


    (萬曆皇帝和鄭貴妃寵愛這個兒子,謀求奪嫡不成便隻好在經濟上補償,有史書記載,萬曆將宮中蓄積的一半都運到了河南洛陽,這一半的財富,可是絕對不是金銀這麽簡單的。)


    這些還隻是從福王宮中抄檢出來的金銀細軟,值錢的物件,還不包括各處官衙府邸之中那些官紳大戶們的財物。


    這一次洛陽之戰,闖營絕對是在農民軍行列之中一躍完成了從屌絲到高富帥的轉變。


    興奮了一個夜晚,和手下人緊張的計算那些非金銀類的貴重物品能夠換回多少糧食布匹盔甲刀槍火炮火藥等物,到了雞叫頭遍的時候,李自成這才勉強睡著。


    在昨晚吃晚飯時,李自成已經知道福王和呂維祺都在黎明時分被捉到。福王帶著兩三個心腹太監出城後藏在東郊迎恩寺中,被附近百姓看見,稟報張鼐,將他捉到;而呂維祺正要縋城逃走,被在城頭巡邏的袁宗第手下士兵在北城頭上捉到。


    隻有福王的世子朱由崧,還有老王妃、小王妃在破城之後趁亂逃走,眼下不知去向。


    一時間倒也不好再去搜捕福王世子和他的家眷,不過好在福王本人業已落網,此事足以在海內引起軒然大波,讓闖營在群雄之中揚名立萬。


    早飯時劉宗敏派他手下一名小頭目飛馬前來報信,說是有了福王世子的下落,隻是很可惜,城破時他躲在寺廟之中,趁亂出城後經過城外一個叫苗家海的村子弄到了馬匹,沿著邙山山腳趁亂逃走。


    那小頭目很是懊惱的向李自成請罪,自成略微沉思了一下,便不再說什麽,闖營畢竟是第一次攻打如此大的一座城池,且又是親藩駐地,能夠活捉福王本人便已經是一樁極為了不起的事情了。


    “還有什麽事?”口裏嚼著粗麵饃饃,李自成問了那小頭目一句。


    “總哨劉爺請闖王示下,什麽時候入城,以便眾將領和老百姓在南門以外迎接。另外,這是劉爺寫給闖王的書信。”小頭目將劉宗敏親筆寫成的書信遞給李自成身邊親兵。


    這就怪了,李自成和劉宗敏相識多年,知道劉宗敏雖然認識些字,但是提筆寫字卻從未見過,這不得不令他大為重視,放下手中碗筷,急忙閱讀起來。


    看著看著,他緊皺的眉頭逐漸舒展開來。


    “你回去告訴捷軒,就說我指定在巳時以前從南門入城。”


    那小校領命去了,李自成將手中的粗麵饃饃幾口吃下,草草的喝完了粥,朝著外麵的親兵頭目李友傳令:“來人!備馬!”


    李自成像往常一樣,穿一身青布箭衣,披一件羊皮鬥篷,戴一頂北方農民喜歡戴的半舊白氈帽,上有紅纓。騎著那匹烏駁馬,在數百名老營親軍的護衛下朝著洛陽城而來。


    在進入河南大發展之前,闖營的形勢一直不算樂觀,經常處於數股官軍圍剿之中,衣食糧餉軍器甲杖都不是很充沛,自然在儀仗排場上便不能講究,隻能將就。到了要緊關頭,少不得攻城破陣之時李自成率領親兵親將,親自在喊殺聲中手揮花馬劍,同他的部隊一起衝進城池;衝進敵陣,雖然也有一兩次是他隨後進城,但也比較隨便,在他進城之後,很多城內老百姓還不知道。(..tw)


    但是,今時不同往日。打洛陽的目的為的便是要擴大影響,引得海內豪傑來歸,贏得人望的,這排場,自然要大大的張羅起來。


    今天擔任他的衛隊隨同他入城的,除了原有的隨身親兵之外,特地從護衛周公廟老營的中軍營中挑選了五百騎兵,一律配備上了喂養的膘肥體壯的高頭大馬,身上全裝披甲,每人都是身披兩層甲胄,內中或是棉甲或是皮甲,外麵則是一色的南中胸甲,用沾了油的細布仔細擦拭過的胸甲,在初生的太陽照射之下閃耀著奪目的光芒。士兵們除去長刀、弓箭之外,還有一根白蠟杆長槍,三尺長的喪門槍頭,尖銳奪目。在商洛山、神農架大山之中往來轉戰時,戰鬥大多是在大山中的崎嶇道路上,地域狹窄,不得施展,為了保持快速機動能力,闖營的將士大多放棄了長槍這類的長兵器,以刀劍和弓箭為主要武器,正如人們所常說的“快馬輕刀”。但是,自打與陳國熹接上撚子後,特別是進人河南以後,所在地的作戰環境變了,地理形勢和軍事形勢都發生了變化,更加重要的是,經濟形勢不同了,所以如今在闖營之中也出現了大量長槍。那些新近投奔來的饑民、杆子等部隊之中,便大量以長矛為武器,當然,這些隻是長矛,而不是喪門槍。闖營還沒有闊綽到給所有長槍兵都配備上喪門槍的地步。


    走在隊伍最前麵的是一名掌旗官,手中高舉著那麵闖字大旗,在他的身後,一名小校手中高舉著一麵紅色大傘,作為李自成出行的儀仗。在他們二人身後是手中擎著長槍的二百名騎兵,每五人一伍並轡前進。他們手中喪門槍的槍杆、槍頭的長度一律,將士們左手攬韁,右手持槍,槍尾插在馬鞍右邊安裝的鐵環子上,槍杆直立,所以在初春的陽光下看去像一隊十分整齊的槍林,隨著馬的行走而波動。那磨利的槍頭和猩紅色的槍纓,以及引領著他們前進的那麵銀槍頭、白鬃的“闖”字大旗和紅傘銀浮圖,在陽光中特別耀眼。


    騎兵之後,便是李自成和牛金星、宋獻策、李岩等一眾闖營重要人物和護衛他們的大隊親兵,再後麵,則是又是三百同樣裝束打扮的老營騎兵。


    “若是能夠有一千萬的金銀財物入賬,便去找那姓陳的,將老營、馬軍、驍騎等部全數換成這樣的精良器械!”


    自成看著前麵那二百精銳騎兵行走起來的氣勢,心中也不由得有些沉醉,隻要有銀元財物,在那以陳國熹為首的南中商人那裏,除了買不到男人的奶和戰馬以外,其餘的隻要是這世上有的,沒有一樣不是堆山填海的。


    按照劉宗敏、袁宗第、李過等人為李自成安排的進城路線,在離洛陽城門大約有兩三裏遠的地方,李雙喜和張鼐飛馬前來迎接,而劉宗敏、袁宗第、李過和大群將領都在南關外立馬迎候。李自成在將領們的簇擁中穿過南關,看見所有店鋪都開門營業,門前擺著香案,門頭上貼著用黃紙寫的一個“順”字,或寫著“順民”二字,而跪在道路兩旁迎接的老百姓的帽子上也大部分貼著一個“順”字。


    從南關到洛河兩岸都有洛陽城中的百姓和逃荒至此的饑民在道路兩旁迎接,人群後麵,擺放著茶水桶和煮著米粥的大鍋,看得出來,李岩組織的賑濟災民活動已經有效的展開了。


    “來了!來了!”人群之中爆發出一陣歡呼聲,由遠而近,人群紛紛跪倒在道路兩旁,口中呼喊著各式各樣的口號。


    “闖王!闖王!”


    “感謝李公子救了我們!”


    “感謝李公子舍粥!”


    人群之中的呼喊聲令李自成微微皺起了眉頭,但是又立刻舒展開來,不過,這震徹雲霄的呼喊聲,倒是令牛金星眉梢眼角露出了喜色。


    歡呼聲中,李自成的隊伍經過洛河,抵達洛陽南門。李自成抬頭望了一眼,但見城牆高聳,城樓巍峨,穿過長夏門,他的大隊人馬便算是進了洛陽城了。


    在參觀了攻克洛陽最大的戰利品——福王宮之後,目睹這到處的亭台樓閣雕梁畫棟,觸目所及的金碧輝煌,得知這座差不多將一座洛陽城占去了三分之一的巨大宮殿是將原來的伊王宮擴充改建而成,李自成朝著劉宗敏、李過、李岩、牛金星等人笑道:“你們看,這宮城中不知有多少亭台樓閣,單是一座房子蓋成,加上裏邊陳設,花的錢就需要千百家中人之產。建成一座福王府,該花去多少銀錢?該浪費多少民力?該使多少人傾家破產?多少工匠民夫被折磨死去?媽的,他們朱家在全國有幾十處王府,倘若將這些錢糧用來賑濟災民,咱們也不會出來做賊,倘若用來做軍餉,咱們也不會進了這洛陽!!”


    一旁的劉宗敏、李過等人聞聽此言無不哈哈大笑,隻有牛金星整整衣冠,朝李自成深施一禮,“闖王起義兵,吊民伐罪,乃是上順天命,下應人心之舉。所到之處,打富濟貧,開倉賑饑;剪除貪官汙吏和土豪劣紳,為百姓伸冤報仇;免征錢糧,剿兵安民;對百姓平買平賣,秋毫無犯;日後打進北京,重建太平治世。這才是聖天子之道也!”


    眾人聽得牛金星這番言語,無不是喜上眉梢,哈哈大笑,笑過一陣之後,李自成轉過臉來對劉宗敏言道:“捷軒,你那裏準備的如何了?”


    “闖王,一切就緒!連告示都已經請牛先生起草好了,林泉兄弟也過了目,隻待闖王勾決之後便可以行事!”


    福王宮午門外的廣場上,被人點起了兩堆衝天大火,不時的有闖營士兵用長矛將飛出來的紙張挑進火堆之中,紙張立刻被火舌翻卷著吞噬掉,轉眼變成一團團飛舞的黑色蝴蝶。旁邊圍觀的百姓人山人海,隨著闖營士兵和頭目高聲念出丟進火堆之中的物品名稱發出暴雷般的喊好聲和鼓掌聲,很多人一邊叫好一邊眼睛裏有熱淚滾動。


    李自成朝著那邊的熱鬧場景看了一眼,旁邊的侄子李過立刻向前一步,“闖王,都檢點過了,燒得東西都是些王府的地畝賬冊、霸買的田契、奴仆賣身文約等等。”


    李自成哼了一聲,算是對李過等人做事勤勉仔細的一個認可,一行人策馬往洛陽西大街方向而去。


    半空之中,一輪紅日將明媚溫暖的陽光投灑在大地上,照的擁擠在街道上的人們頭上微微冒出了汗珠,從早飯時起,街頭巷尾便有傳說,今天要出大紅差,也就是要殺人。想想那些被監禁在各處廟宇之中的洛陽各級官吏,人們腦海之下都在猜測,今天要殺誰?


    很快,裏甲長們便鳴鑼宣布,西門外刑場要殺人,布告已經張貼在了街頭巷尾。


    很快,午時三刻要將皇帝的親叔叔福王朱常洵斬首的消息便在大街小巷哄傳開來。所有聽到這消息的人們都沸騰了,無不奔走相告。


    從福王宮到洛陽西大街,再到西門外的刑場,街道兩側早已站滿了人,人們都想看看,這大明諸多封藩親王之中與皇帝血統最近的福王該是怎麽被斬首示眾的!沿途之上,每隔三五步便有一個闖營士兵站立,手執刀槍在那裏維持秩序,而出了城關之後,在人群的後麵更有大隊的騎兵站立在人群背後。


    刑場周圍,早已是人山人海。


    李過早已派人將刑場上的監斬台修整了一番,填土、打夯平整,比起原來的規模要大了至少一倍。監斬台下,數千名身穿棉甲的步卒遠遠的將監斬台圍了起來,監斬台的兩邊和背後,李過的親兵整整齊齊地站立了兩排,一排步兵、一層騎兵,步內騎外,肅靜無聲。或是手中擎著火銃,或是平端著長槍,與外麵那些身穿棉甲外罩深藍連襠,連襠的前後心用一塊圓形白布,繡著“闖”字的步卒不同,這些李過的親兵們,身為老營精銳,自然是頭上戴著八瓣帽兒鐵尖盔,身上披著鐵甲內中有皮甲。


    監斬台下,刑場周圍,旗旗飄揚,刀、槍、劍、戟耀眼。


    突然,從城內奔出來一群百姓,同時,一棒破鑼響,三聲喇叭聲,使刑場周圍擠滿的百姓登時激動起來,轉過身子,萬頭攢動,齊向城門張望。剛才坐在地上的人們也紛紛起立。所有的人們都向城門張望,個子矮的人們就踮著腳尖,伸長脖頸,仰著下巴。從西門走出一隊人馬,押著福王和呂維祺出來了。


    走在前邊的是一百步兵,分成兩行,手中平端著火銃,火繩便在龍頭處微微冒著青煙,火銃手們小心翼翼的照顧著火銃,兩眼虎視左右和前方。接著,又是一百名步兵,一色手執丈八長槍。跟著,四名刀斧手帶推帶架著福王出來。在他身後,同樣被四名刀斧手如同捏家兔一樣拖出來的呂維祺口中不住的叫著:“王!死生有命,綱常至重,反正都是死,不要屈膝於賊!”


    再後邊則是五十名手執長刀的騎兵壓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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