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外,圍觀的京師百姓對有如鋼澆鐵鑄一般站立成三個方隊的一千餘近衛旅官兵嘖嘖稱讚不已。+哈京城百姓對於京營將士的做派可謂熟悉已極,那些京營子弟,大多數是外表好看,內中卻是驕惰成‘性’,平時到教場應付‘操’練者少,還未到天黑就散夥,這戰鬥力自然就不值得一提了。


    不過,考慮到擔負的職責,這戰鬥力問題也就不能成為考核三大營的唯一指標。大家的分工不同嘛!你在戰場上‘摸’爬滾打幾十年,也未必能夠‘混’一個師職幹部,人家隨便唱幾首最炫民族風天路之類的流行歌曲,錢也不少掙,回頭還可以扛著大校軍銜號稱是某某團的團長,去參加各種商業演出活動。然後還可以堂而皇之的在感謝老師的場合上身著軍禮服雙膝跪地給老師獻‘花’。充分的體現了自己尊師重教的素質。


    三千營顧名思義由三千騎兵組成,分五司,分掌皇帝的旗、輿服、兵仗金鼓、禦用寶物等,一般不出征。


    五軍營,多負責‘操’練,明初明中時期,是全國各軍的總訓練基地,如班軍就歸五軍營管轄名下還有直叉刀手、圍子手營、幼官舍人殫忠營、效義營等,都是軍官子弟,勳貴後代。


    上述兩部頂多算是大明朝廷的儀仗隊。說起來三大營之中能打的就是神機營了,掌銃、炮等項火器,從永樂年間起便多次隨成祖征‘蒙’古,戰功赫赫。大明有什麽式火器。都先‘交’於其營使用,如佛郎機,紅夷大炮,魯密銃等,算得上是大明軍中的種子部隊。


    不過三大營也和眼下得大明朝廷一樣,積弊日久,頗多弊端。雖然有定兵額十萬,又有‘春’秋二班官軍一十六萬,然內有多少,實在難說。而且班軍便如宋朝的廂軍一般。終歲不得入‘操’。被京城權貴呼來喝去雜差苦役,甚至修造房屋,開挖池沼都是班軍的分內之事。


    當然,不說戰鬥力。論起外表。五軍營、三千營和神機營三大營個個高大威武。完全是皇帝心目中虎賁貔貅之師的典範。皇帝閱兵時旌旗林立,盔明甲亮,官兵齊呼萬歲。每每心中大悅。


    不過與三大營的偶像派不同,京師百姓今天看到的近衛旅士兵完全是走得實力派路線。個頭雖然不如三大營兵馬那般高大雄壯,但是舉手投足間卻是‘精’力過人,殺氣騰騰。有那眼力過人的老人,便在心裏將這群兵士與當年進京獻俘的白杆兵做了比較,更有人覺得,便是當年戚老爺一手訓練出來的浙江兵也稍遜一籌。


    這些近衛旅的士兵便是隨同守漢前來參加朝會,照著大明典章製度,卻是不得進入皇城之內。隻能留在外麵,由五城兵馬司和禮部官員專人招待,伺候茶水飲食。


    寧遠伯李守漢的帥旗兀自在掌旗官手中緊握,在秋風之中烈烈飄‘蕩’,但是帥旗的主人早已隨傳旨太監進入皇城之中。


    崇禎皇帝特旨殊榮,守漢可以在皇城之中策馬而行,這便是後來在清朝已經成為了大路貨的“賞朝馬”恩典,此時卻是十分稀罕。雖然有這個恩典在,不過守漢卻也不敢策馬狂奔,隻是在太監的領路之下勒住馬韁繩亦步亦趨的跟隨。轉眼間來到紫禁城南麵的承天‘門’外,也就是我們熟悉的**。


    承天‘門’外便是俗稱的天街,由此往宮城望去,參加朝會的文武百官縷縷行行的向大殿方向走去,皇極殿前廣場上,眩目的苧絲服擺雲集,各級官員依照各自的品級在青銅鑄成的品級山前列隊,等候朝會的開始。


    有與守漢相識的文武,不斷與他含笑點首打著招呼,然後陸續進入皇極殿內。而今天這場朝會的主角守漢本人,卻要在皇極殿外暫且等候皇帝宣旨召喚。(..tw好看的小說)方可在眾人的焦點注視之中進入大殿。


    三聲靜鞭響,大殿前頓時變得鴉雀無聲。那些因為品級地位而不能進入大殿的五品以下的小官們一個個眼觀鼻鼻觀口屏氣凝神,唯恐自己一個失儀之舉被錦衣衛和禦史台那群烏鴉發現奏上一本。


    整個廣場上隻是偶爾傳來一陣陣風吹得人們官袍發出微微響動,還有那些站立在大殿旁甬路兩側的大漢將軍們身上的甲葉響。


    皇極殿除了偶爾舉行朝廷各種大典,比如封賞、獻俘、出征之外,其實很少用於上朝,這裏算不上大明朝廷的權力核心象征,不過是權力威儀的象征罷了。曆代大明皇帝處理政事,一般放在奉天‘門’,乾清宮等處,不過今天皇極殿卻是注定要在眾人的記憶裏留下重重的一筆。


    皇極殿內,崇禎皇帝坐在寶座上,放眼看去,眼中滿是衣冠禽獸。芒絲羅絹的朝服,仙鶴補子,孔雀補子,獬豸補子,麒麟補子,鑲‘玉’腰帶,犀角腰帶,無不是腰金衣紫之輩。


    此時身著衣冠禽獸朝服的大臣們,大打口水戰。


    今日的朝議,主要議題便是就當前遼東、河南、畿輔山東三處的軍情進行討論。然而大臣們除了相互攻擊,卻沒有一人可以拿出一套行之有效的方案。崇禎帝麵無表情地看著,看著下麵各個官員。


    “諸臣工,朕已宣召寧遠伯進京,若論帶兵作戰之事,此間眾人可有人比寧遠伯更加‘精’通?我等不若聽聽寧遠伯之見便是。”


    崇禎很是聰明,隻可惜生的時候不對,他若是生在萬曆年之前,隻怕也是個聖明燭照的皇帝。事實上,被文人抹黑的明朝皇帝,又有哪個是省油的燈?便是留下段子最多的明武宗,麵對權宦、作‘亂’的藩王、流竄各地的劉六劉七等老派的流寇,還有出沒於大同宣鎮一帶的打草穀的‘蒙’古小王子,這些諸多‘亂’象換到所謂聖明之君。比如康熙和乾隆二位頭上隻怕也是夠喝一壺的,但是這個隻留下荒唐名聲的明武宗卻是一一應付裕如。


    崇禎已經抱定了主意,今日之事,便是全看寧遠伯的了。他隻管做一個聖明之主,聖明之主不是皇帝自己做出來的,而是文人們搖‘唇’鼓舌晃動筆杆吹出來的。所以,文人他是絕對不會去得罪的。所以,今日之事,不管是東風壓倒西風還是西風壓倒東風,對他這個皇帝來說。都是有利的。


    寧遠伯占了上風。崇禎便可以明詔天下,推行李守漢提出的那套錢糧製度。文武大臣們占了上風,寧遠伯便等於是得罪了整個官僚集團,便是想圖謀大逆。也是喪失了群眾基礎。盡失人心。


    國家財政掌握在誰手裏?很大部分是文人,從他們手上收稅,還要收什麽統一累進稅。現在怕是要太祖、成祖從南京北京的兩座陵墓裏爬出來也不一定好使吧?!以當年神宗顯皇帝之能,最後都不得不盡罷稅使,還一年又一年被人拿出來說事。動輒便是被扣上一頂貪財好貨與民爭利的帽子。笑話,萬曆收的礦稅可是拿來打了三大征,他也不曾從升鬥小民手中搶奪一分一厘的稅,不過是動了豪族大戶的耐勞而已,就被罵成了那個樣子,這李守漢竟然想做如此驚人之舉,唉!還是不知道大明朝究竟是怎麽回事啊!


    當蟒袍‘玉’帶,腰間懸著象牙‘精’‘玉’腰牌的李守漢走上大殿,望塵拜舞唱喏跪拜之時,殿上眾人望著那蟒袍上的五爪龍紋和海水江牙無不讚歎,寧遠伯的氣度威儀就是人中龍鳳。


    不過,當聽完了他的一番關於財政稅收與剿賊平‘亂’之間的關係的鴻篇大論之後,幾乎所有的人都用恨不能食爾之‘肉’寢爾之皮的眼神盯住了李守漢。


    一個禦史出班啟奏說:“臣彈劾李守漢妄議祖製,圖謀不軌之罪。太祖定天下,令舉人免稅,商稅降低,所為者,便教化天下,不使官府與民爭利。今李守漢說什麽官紳一體納糧,推行海關,這是變相的罵祖宗是昏君,法令害民。且官紳一體納糧,教化如何推行?與民爭利,民何以為生?如此無君無父之輩,當斬首示眾。”


    此言一出,群臣紛紛附和,當然,是附和禦使批評李守漢,還沒有幾個人敢提斬首的。不過薛國觀覺著自己應該出來圓一下場,免得寧遠伯麵子上不好看,可就在他要動未動的時候,李守漢說話了:“祖宗之法,為治祖宗之國。祖宗之願,乃海清河晏,天下太平。不管秦法也好,漢法也好,哪個天下安定,市民富足,哪個就是好法。祖宗當年免舉人之糧,隻因天下閑田多,讀書人少,免些許錢糧不礙國庫,還能鼓勵上進。減少商稅,也是希望商人能減少盤剝,有利小民民生。但江上之舟,朝在江陵,夕至大海,刻舟安能求劍。今地少人多,士子日眾,朝廷歲入大減,哪有閑情減免稅負。商人大進小出,又有哪個考慮太祖仁德之意。況如今非太平盛世,海內兵禍不斷,士子商旅皆為陛下臣子,理當為陛下分憂,豈有父母臥‘床’而吝惜‘藥’費之孝子。臣以為,此時不肯納糧繳稅者,皆逆子也,可殺不可留。”


    不管秦法也好,漢法也好,哪個天下安定,市民富足,哪個就是好法。這端的是捅了大馬蜂窩。自從董仲舒這個大忽悠先把儒家的教義清理一下把皇帝不喜歡的東西去掉之後,得到了罷黜百家獨尊儒術的優勢地位後,儒家弟子哪個不是盛讚漢朝仁政,大罵秦之暴虐?


    可是如今李守漢卻說不論秦漢,那個能夠令天下安定市民富足那個就是好法,這如何能夠令人接受?這群人自從開‘蒙’以來,先生教的、自己學的,哪個不是寧要儒家的毒草,不要別人的麥苗?


    李守漢一番話,別說群臣各個怒目橫眉,連崇禎都嚇了一跳,乖乖,你狠,不‘交’錢就是逆子?寧遠伯你不當強盜真是委屈人才了!另外效果也好過頭了吧,我怎麽覺著要是給群臣發武器,寧遠伯你轉眼就要變‘肉’醬呢。


    朝廷裏都是博學多才的讀書人,不過俗話說得好。我是流氓我怕誰。朝廷裏的讀書人再有本事,也要講一個引經據典,代聖人立言,雖然背地裏什麽‘摸’兒媳屁股,上尼姑‘床’的事情沒少幹,但是公然去質疑權威的卻一個都沒有。如今寧遠伯說出祖宗之法治祖宗之國,不‘交’錢就是逆子的歪理,群臣一個個都是目瞪口呆,感覺無言以對。就好比你本來要跟對手談判三百回合,結果對手直接把桌子砸了。你怎麽辦?


    正在大家思考該如何應對李守漢的流氓行徑的時候。有個人猶豫的看了一下崇禎,崇禎也正好看著他。崇禎看到他望向自己,就點了點頭,於是此人立刻出班說:“臣以為寧遠伯之言。乃金‘玉’良言也。”


    “臣也不怕陛下和諸位臣工責怪。臣冒死說一句。我明有今日,皆臣工不用心也。自古聖人有雲,主憂臣辱。可自我大明以來,有幾人在君父憂慮之時,引以為辱,倒是大罵昏君者,比菜市場的蒼蠅還多。自從東虜作‘亂’以來,國之用度一直不足,君父節衣縮食,陛下數次罪己,可你們何曾有一人捐出一文錢補國庫用度,拿出一粒米助君父衣食。你們所做的,隻有反複索要內庫。而寧遠伯,雖身在萬裏,卻將錢糧源源不斷送往遼東,又有銀元米糧充實內庫,助君父衣食。你們捫心自問,不愧乎?”


    此人話音剛落,如果有心人用數碼相機拍一張照片,會驚異的發現,我大明的朝堂一瞬間變成了黑叔叔的朝堂。群臣各個麵‘色’紫黑,同時身上冒出數丈黑氣,就差沒拽出柴刀,立刻把這個不知死活的家夥分屍了。


    不過這樣一來,群臣倒是立刻找到一個宣泄口,一時間,名教叛逆,閹黨餘孽的帽子如同雨點一樣飛來,這人倒是也不以為意,甚至都不曾辯解,甚至嘴角還‘露’出了一絲笑意。


    “寧遠伯,下官劉宗周。忝為左都禦史,執掌柏台。”


    柏台,乃是禦史台的另一個古雅的稱呼,劉宗周的意思就是,我是左都禦史,禦史台歸我管。


    “原來是蕺山先生。”李守漢也是很文雅的向劉宗周回了一禮,絲毫沒有剛才那種掀桌子的派頭。


    “方才聽得寧遠伯一番見識,倒叫下官頗為增長了些見識。不過,治國之道一曰明聖學以端治本,二曰躬聖學以建治要,三曰重聖學以需治化。下官以為,寧遠伯所說之法,不過是治標之術,若要國家長治久安,四海升平,朝廷製度當以仁義為本,我等官員應以‘操’守第一。這樣輔佐聖明天子,方可有望直追二祖列宗之世。”


    又是一個迂腐之人!守漢在心中一陣冷笑。不過,看在這位老先生在明亡之後絕食而死不食清粟的份上,便在語氣和態度上不像當初對付水太冷等人那般惡毒。


    “老先生此言差矣!仁義二字,當分對待何人!我太祖高皇帝以淮西布衣之身,提三尺劍而‘蕩’平天下洗‘蕩’腥膻,直殺得‘蒙’古韃虜血流成河,卻為何不對胡虜行仁義之事?若要講仁義,老先生不妨此刻出京師,或向南,或向東,去找正在與我大明官兵作戰,洗劫我大明百姓的遼東反賊講究仁義‘操’守之道!”


    劉宗周宦海沉浮幾起幾落經過了多年的賦閑生涯,自認為對大明朝的痼疾頑症了解得很清楚。所謂冰凍三日,非一日之寒。他認為任何方法都是屬於急功近利,是無法解決國家的根本問題的。他希望能從皇帝本人做起,先修德治心,親近儒臣,這才是為治的根本。在他向崇禎上的《痛切時艱直陳轉‘亂’為治之機以仰紓宵旰疏》中,曆數從前弊政,請崇禎帝更調化瑟。他說:


    抑臣聞之,有天德者然後可以語王道,其要在於懼獨。故聖人之道,非事事而求之也。臣願皇上視朝之暇,時近儒臣,聽政之餘,益被經史,日講求二帝三王之學,求其獨體而慎之,則中和位育,庶幾不遠於此而得之。


    劉宗周向崇禎推銷自己的“慎獨”之學,崇禎帝當然不會感興趣。這完全是驢‘唇’不對馬嘴嘛!當務之急是如何平定遼東‘亂’賊,如何平息內‘亂’,如何籌集軍餉,解決財政危機。你卻在這裏給我講什麽慎獨?難道朕還不夠慎獨?爾等為何不先行修德治心?所言不過是些迂闊無用的陳詞濫調。


    當下便是龍顏大怒,傳諭內閣,想加以重處。但是後來又因為劉宗周素有清名,不妨放他一馬,朕也樂得一個能容直言的名聲。也就是因為有著名氣這個護身符,劉宗周才得以平安過關。


    但是,如今李守漢的這番話,卻是噎的劉宗周臉上紅一陣白一陣,明明氣得渾身發抖,卻是又不知該如何反駁。你能夠說朱元璋殺‘蒙’古人不對?那樣的話,崇禎能夠立刻把你拉出去杖斃。


    不過,在場的其他人卻沒有劉宗周的那份涵養,當下指摘聲,謾罵聲,呼喝聲在皇極殿內響成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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