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皇極殿。


    除了有時舉行各種典禮,皇極殿其實很少用於上朝,大明皇帝處理政事,一般放在奉天門,乾清宮等處,而真正的權力核心則是在內閣和乾清宮東暖閣。皇極殿和平台一樣,隻是舉行一些禮儀性的朝典活動。


    不過最近皇極殿人流不斷,頻繁的朝議在這裏舉行一次又一次。


    那些身著紅色的、藍色的袍服,胸前繡著仙鶴的補子、錦雞的補子、麒麟的補子、獬豸的補子,腰間紮著鑲玉腰帶、犀角腰帶的衣冠禽獸們臉上神情各異,口中卻是嚴格按照禮儀規定向高踞寶座上的崇禎行禮讚拜。


    崇禎帝麵無表情地看著,看著下麵這些官員進行的這一整套嚴格製度的山呼萬歲,望塵拜舞的禮節。這種沒有營養的東西,讓他也是頗為厭煩,深刻體會到了皇祖神宗皇帝為什麽不願意上朝麵對這群大臣的願意,他們除了相互攻擊,爭權奪利推諉責任之外,卻很少有人可以拿出行之有效解決問題的方案。


    他心中不無悲涼:“這就是朕的臣工。”


    一番禮儀完畢,君臣各就各位。一般來說,崇禎同誌對上朝都是很麻木的,每天無非是不停的吵來吵去,自己既懶著去聽,也懶著去管,當然,也是沒法去管。


    不過今天,他卻跟通了五官七竅一樣,感覺異常敏銳,雖然群臣還沒說話,他就感覺出一股濃重的火藥味。


    果然,很快就有人開了第一炮:“啟稟陛下,臣彈劾寧遠伯,奉旨總督薊門、天津、山東、登萊等處兵馬錢糧事李守漢屢戰屢敗,棄城失地。導致民眾被掠,生靈塗炭,辱我大明威嚴。奏請陛下將其拿問下獄。交有司問罪!”


    兵部尚書陳新甲聽得這話,忍不住都要笑出聲來。真是豎儒之見!屢戰屢敗,棄城失地,生靈塗炭?要這個能定罪的話,估計大明朝的地方官員和帶兵將領軍頭每人都要死上幾次才行!


    不料,今日禦史們似乎早已彼此通過聲氣聯絡好了,此人剛剛言罷,立刻數人出班附議:“臣附議,寧遠伯李守漢一向驕橫無禮。自恃兵強馬壯,錢糧豐足,目無君父。且其治下,典章文物,立法製度,皆與大明不同,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臣亦附議。李守漢不止野心勃勃,且慣於搜刮民財,其治下巧立名目。苛捐雜稅層出不窮,凡貨物商賈進出,皆需課以重稅。以致民不聊生。”


    就在東林眾正興致勃勃的攻擊李守漢的時候,突然傳來一聲不屑的冷哼。眾正們不禁向發出聲音的方向一看,不禁有點惱怒,原來冷哼的是京營紈絝的後台、朝中勳貴領袖、老牌紈絝成國公朱純臣。


    率先發難的那禦史須發橫張。二目圓睜,口中聲如洪鍾一般:“請問成國公有何見解?”


    朱純臣不緊不慢朝著寶座上崇禎行禮之後言道:“臣亦附議,李守漢確實該殺。不過臣請陛下在殺李守漢之前,先把與李守漢同罪者洪承疇、傅宗龍等輩盡數斬殺。然後再派遣這幾位大人擊賊,若是有辱使命,再把這幾位大人殺了就是。反正這幾位大人神通廣大。身份重要,想來廣寧十萬貔貅不過鴻毛。南中甲兵不過微塵,中原流賊皆是土雞瓦犬。遼東反賊俱是蟻聚蜂擁。這幾位大人拂拂袖子,談笑間便告天下太平死後寧靜,大明中興盛世有望,又何必讓上述奸臣誤國害民?”


    “你。。。”幾個禦史沒想到朱純臣居然講出這樣一番話,頓時被憋的麵紅耳赤,張口結舌,雖有千言萬語錦繡文章也無法發揮。沒想到朱純臣用這麽流氓的手段來對付一貫耍流氓的嘴炮們!因為事實很清楚,正如朱純臣所說,現在大明的生命都在李守漢手心裏攥著,你卻不知好歹的彈劾,你們想幹嘛?要是想死,就讓皇帝送你們一程。(..tw好看的小說)


    見幾個禦史一時無語,朱純臣麵帶嘲諷的說:“別以為隻有你們會彈劾,京營那些兔崽子們,也是有話要講的。”說完他麵向崇禎說:“陛下,不知道陛下可曾看過京營的最近奏報。臣有親戚在三千營為陛下盡忠,昨日臣接到家書,書中痛罵山東官員畏敵避戰貪生怕死。說他們三千營每戰必勝,建奴聞風喪膽,被迫躲著他們走。如果山東官員能夠協力抗敵,有任何城市但凡能堅守三日,則三千營必至。可惜一直到今日,山東竟無一城能堅守兩日。以至於微臣的親戚嘲諷說,山東官員,一觸即崩為上勇,聞風而逃為中勇,望風而逃為下勇。而下勇絕多,上勇罕有。三千營硬是因為山東官員無能,被肥的拖瘦,瘦的拖死。”


    朱純臣的一番話,讓崇禎和眾臣工無不麵色一變,其實很多事情大家都是心知肚明,但是總覺著不便揭破,現在朱純臣硬是把這層窗戶紙給捅破,讓所有見得光、見不得光的事情都赤條條的暴露出來,一時間所有人都覺著非常難堪。


    當然,最難堪的還是剛才彈劾李守漢的一幫禦史,不過既然已經到這份上,也隻能死硬到底了。


    “陛下,臣從三千營家書中得知,寧遠伯所部將士,為力保濟南平安無事,晝夜行軍,硬是以數萬步卒搶在建奴賊騎之前趕到。三千營兵士,數日夜不曾下馬離鞍,狂奔數百裏直驅濟南。若是沒有寧遠伯麾下將士和京營兵馬如此奮勇戮力王事,隻怕濟南又要淪於腥膻!”


    “陛下,休聽成國公一麵之詞,京營多是他的親戚故友,這些人跟著李守漢撈了好處,當然向著李守漢說話。山東官員當然有守城不力之責,但是究其根本,還是李守漢舉措不當,以致阿巴泰縱橫山東,如入無人之境。”


    這一下不亞於捅了馬蜂窩,勳貴的隊列之中立刻嗡嗡嗡的一片議論聲發出。


    “寧遠伯舉措不當其他人舉措就當了?王公弼守禦濟南可曾有隻言片語的方略?對策?!”


    “遼賊之前三次入寇。哪次不是如入無人之境?是不是其他領軍之將都該治罪?”


    “當年袁賊崇煥蠱惑聖聰,大言五年平遼,舉薦袁賊的。可曾受到一絲一毫的懲處?左昆山劫掠州縣,屠戮良民。見賊疾走,養寇自重,舉薦此人的,可曾受到懲處?”


    “說京營拿了好處?最大的好處是皇上得到了一支能夠戰敗遼賊的精兵!”


    這些議論無疑是給朱純臣壯了聲勢,代表著整個勳貴集團的意見。他們這許多年來被文官集團打壓欺淩,早已是怨氣衝天,如今有這樣的機會,如何不出來砸黑磚打便宜拳?聽完了這些。朱純臣臉上得意的一笑,剛要說話,突然有一人蹦起來大罵:“豎子妄言!”


    眾人定睛一看,說話的正是襄城伯李國禎,隻見這位襄城伯氣的胡須亂顫氣喘如牛,而且露胳膊挽袖子做出一副馬上就要揍人的樣子來,,眾人連忙阻攔,這才沒讓朝堂變為拳擊場。見無法直接揍人,襄城伯怒氣衝衝的朝著率先發難的禦史言道:“等下了朝。老夫拚著滿門抄斬,也要宰了你這豎子。”(孫子,有種放學別走的明朝版?)


    說完他對崇禎說:“陛下。想必您也知道,神機營、三千營的那幫兔崽子,哪有一個家裏缺錢的?個個眼高於頂,桀驁不馴。京師裏豪紳巨賈多如牛毛,你見哪個能讓他們服服帖帖的。個個都是以遊俠兒自命,每日裏嫖妓飲酒呼盧喝雉。為了一個戲子妓女,這幫兔崽子能直接把人打個半死。老夫掌管京營,說起這些事,真真能夠氣死老夫。可是自從跟著寧遠伯到了山東。這些兔崽子是個個有出息。老臣剛剛聽說這群猴崽子能夠和寧遠伯的部下一道大破數萬教匪,還是將信將疑。但是後來又有戰敗奴酋阿巴泰所部勁旅的捷報傳來。號稱斬首三百餘級,繳獲盔甲兵器馬匹無數。最開始老臣都不信啊!所以老臣派了得力心腹之人親自去看山東這些兔崽子到底出息成什麽德行。結果這一看不得了,神機營的兔崽子能走三十步隊列不散,三千營的小子們策馬列隊衝陣如同一堵牆,那神采,就是成祖爺的三大營、戚少保的浙江兵也不過如此。我派去的人見了此情此景,跟我說如果建奴敢於跟這些兔崽子打,斬首三百那是便宜了他們,算他們跑得快。”


    說完,襄城伯對禦史們說:“我倒是想問問列位大人,你們哪個能跟我保證,用這麽短的時間,將神機營、三千營的這些猴崽子調教成如此精銳,讓皇上手中有了一支百戰精兵。你們要是哪個能保證做到,要多少錢糧,老夫便是傾家蕩產砸鍋賣鐵也要湊齊了。不過,爾等腐儒要是做不到,老夫就要彈劾你們汙蔑忠臣良將,陷害京營將士。”


    一時間禦史無話可說,但是又不能就這麽認輸,隻好虛張聲勢的說了一句:“誰知道這斬獲得軍功首級是不是寧遠伯送的,反正寧遠伯也不在乎這幾百顆建奴首級。”


    不過很快,說這話的人就知道了一件事,有些話,可不敢亂說。


    還沒等他明白怎麽回事,就覺著身體先是略微騰空,接著一個巨大的拳頭向他臉上飛來,隻一擊,就把他揍出一丈開外。更加精妙絕倫的是,在他落地的時候,居然同時踢過來五隻腳。不過還好,有三隻腳的準頭基本和國足的腳法水平接近,沒踢中。但是剩下的兩隻朝穴卻是結結實實的踢在他身上,頓時把他踢的如同挨揍的野狗一樣慘叫。


    雖然說明朝大臣在朝堂上大打出手,甚至打死人不算是什麽稀罕事,但是畢竟天子麵前實在是有傷體麵。但是,也許就是因為創造了內閣和朝廷的民主氣氛,締造了小政府大社會的協調性政府結構的緣故,和其他我們熟悉的閔豬政權一樣,在議事時一言不合便彼此之間進行一番從肉體到靈魂的熱烈辯論也是正常的。寶座上的崇禎,居然麵色如常的看著這一切,就如一個觀察拳擊賽的觀眾,甚至嘴角有一絲幸災樂禍的味道。


    “我兒子與建奴血戰,身上多處被創。然一心報國,裹創再戰。你算什麽東西?!”


    “就是!打!狠狠的打這個狗烏鴉!”


    圍毆那禦史的人群之中不時的發出氣憤的叫罵聲,和拳腳相加的聲音。


    接下來的一分鍾裏。這個禦使充分領略了什麽叫圈踢和賣隊友。圈踢自不用說,見皇帝那個神色。其他禦使頓時來個眼觀鼻鼻觀口口觀心,一臉嚴肅的觀看這場精彩的圈踢,就如打得隻是一條野狗一般,真是世態炎涼啊。


    等痛快的圈踢了一番之後,打人的這群勳貴們卻是一個個痛哭流涕。一個老者率先跪地朝著寶座上的崇禎痛哭道:“陛下啊!你得為老臣做主啊。老臣那不成器的兒子蒙皇上栽培,派到寧遠伯麾下聽用,前番與建奴精銳血戰,渾身上下中了四處箭傷。兩處刀傷,一處燒傷,其中一箭貫穿甲胄,幸好隻是射穿了肩膀,沒有傷了五髒。但是他感念陛下恩德,撅斷箭杆裹創再戰,一個人便斬獲三顆建奴首級,下來戰場臥床幾天不能動彈。我兒不求陛下的高官厚祿,隻求為陛下分憂,為朝廷立功。為大明平賊。結果竟然被奸人誣告。老臣不也想活了,老臣懇請陛下俯允,老臣為我大明朝廷誅殺此獠。大不了老臣再償命就是!”


    還沒等崇禎打圓場,另一個人說:“陛下,此人一貫敵視京營將士,且與京營將士有私怨。聽說京營出師之前他倚仗禦史之權勢在街市上欺男霸女,結果被幾個京營官佐任俠好義見義勇為上前阻止,此獠才未曾得逞。定是心有怨恨,因此公器私用,在陛下麵前尋釁報複。”


    在場眾人自內閣閣僚到六部九卿翰詹科道以下,聽了這話。表情就豐富了許多。默默的把這話翻譯為標準人話:我們幾個人的兒子跟這貨曾經在為了頭牌打架,這貨因此懷恨在心。今天這場事情分明是這家夥仗著禦史的職權過來報複的!


    見再不管就太不像話了。崇禎說話了:“成國公、襄城伯不必生氣,你們兩位乃是朕之股肱之臣。國之棟梁德高望重,豈能與此等人一般見識?來人,把這個良莠不齊忠奸不辨之徒趕出去。交北鎮撫司好生詢問,看看其目的究竟是為何,是否與遼東反賊有勾結,或是受奸人所托,收受賄賂到此隨口誣陷朕之忠臣良將?”


    等被打得半死出氣多進氣少的禦史被七八個大漢將軍如同拽死狗一般抬了出去,錦衣衛指揮使許顯純悄悄的對吏部一名緊緊跟隨出來的郎中交代:“皇上的意思你聽明白了?回去告訴你們吏部天官大人,該辦什麽事你們都知道,就不用我多說了吧?”


    “還有你們大理寺的、刑部的。務必要問出一個這廝收受奸人賄賂,隨口妄意誣陷寧遠伯和京營忠勇將士的罪名出來。也好保全列位大人的聲名。”


    “大人一番好意,我們都是心領了。還請大人早早了結了此人,不要再生枝節才好!”


    處理完禦史的事情,崇禎對成國公和襄城伯說:“朕雖然不敢稱明主,但是京營血戰勞苦,朕心自知,誰人再敢妄議,就是目無君父。不過你二人也有不是,朝廷乃議事之地,豈能隨意鬥毆,下不為例,這次就算了。”


    成國公和襄城伯連忙請罪,眾臣也紛紛請罪,崇禎擺了擺手說:“好了,不必如此,這些都是小事,如今之急務,在於如何協助李愛卿迅速解決阿巴泰,不知關於此事,眾卿可有良策?”


    這些大人先生們,向來都是為了妻財子祿才思敏捷,勇於黨爭沒說的,但是說起來國家軍國大事,這群嘴炮先生們都變成了廟裏的泥胎木偶,一個個矗立在那裏,啞口無言的。朝堂上頓時從剛才的殺豬場一下子變成了深山古墓。


    崇禎見無人說話,就自顧自的說:“朕已下定決心,全力支援李愛卿,既然山東官員怕敵不怕朕,那朕要他們何用?朕有三殺,守城不力者殺,畏敵避戰者殺,通敵報信者殺。朕不管你們有無異議,都要下發此詔旨到山東、登萊、遼東各處城池!另外,山東官員若不能拚死抗敵,朕就送他們全家歸西,全部家產充作京營和寧遠伯部下、山東官兵的軍餉!”


    這一下,遠在山東為了流竄各地而煩惱不止的李守漢,無意之中又一次的成為了文官和東林君子們眼中的死對頭。


    崇禎皇帝的這道旨意,徹底的斷絕了他和文官集團和解甚至同流合汙的可能。(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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