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玲瓏開心地哼著曲調,將狹刀擦了又擦,慢慢地插入鞘中,好像這是一項神聖的工作。


    初南屏站在十步之外,默默地注視著她,目光未曾有一刻離開。


    “你為什麽不造一雙配對的劍?”鐵玲瓏問,似乎已經忘記了心中的怨恨。


    “這柄劍是龍王送給我的,這一柄是中原人送給我的,都是……不錯的劍。”初南屏很高興又可以和她正常說話。


    “哦。”鐵玲瓏恍然大悟似地稍揚起頭,綠色眼珠像寶石一樣在燭光的照耀下熠熠閃動,“原來你對別人送給你的東西還是挺有感情的,可你不是要絕情、無情嗎?這對你的劍法沒影響嗎?”


    鐵玲瓏純以好奇的態度問話,可就連初南屏也能聽出其中的諷刺意味,他認真地想了想,“不一樣,對劍我不會真的動情,如果有一天它們毀了,我會再換一柄劍,你不一樣……”


    “不準提我。”鐵玲瓏嚴厲地說,瞬間變換態度。


    “有些人不一樣。”初南屏調整說法,“在我心裏太重要,無可替代,會讓我患得患失,影響無情劍法的劍意。”


    鐵玲瓏冷冷地哼了一聲,初南屏經常無意中說出令她心動的甜言蜜語,這一次卻隻是讓她感到不快,“怎麽樣?咱們兩個多月沒見麵了,你的劍法恢複沒有?”


    “差不多了。”


    “但你還想更進一步。”


    “忘掉你之後我還得忘掉自己才行,路還很遠。”初南屏實話實說,全沒想它會造成的傷害。


    “這麽說你還沒忘掉我?”


    “我不知道,見不到你的時候一切都好,可是隻要看到你的模樣……”


    “真是抱歉,是龍王非讓咱們在一塊執行任務的,要不要我現在就把臉蒙上?”鐵玲瓏強壓怨憤,聲音平和得仿佛真感到歉意。


    “不不不,這不是你的問題。”初南屏急忙解釋,“是我自己心誌不堅,怪不得你。”


    鐵玲瓏冷笑幾聲,還是蒙上麵罩,帶頭走出房間。


    初南屏跟在後麵,終於明白想要斬斷心中的一段情感是多麽困難。


    許小益馬上將地址說給兩人,拉住初南屏的胳膊想要說跟好朋友說幾句話,鐵玲瓏昂首走出房間,在外麵等候。


    雖然同在璧玉城,他們很少有見麵的機會,看著從前的至交好友,許小益突然感到尷尬,好像同巢長大的小鳥,最後發現一隻是喜鵲,一隻是麻雀,共同點寥寥無幾。


    “小初,你到底在幹嘛?”許小益希望通過交談找到友情存在的感覺。


    “按龍王的吩咐去監視一所房子。”


    “不是,我是說——她。”許小益指指外麵,他知道殺手的耳朵都尖,所以刻意壓低聲音,“這麽好的姑娘都被你弄到手了,說實話,你可是讓我刮目相看,怎麽說放棄就放棄了?我糊塗啦。”


    “嗯……”初南屏尋思著該怎麽說清楚這件事,“剛認識你的第一年,我曾經嚐試殺死你。”


    “我知道,你要練什麽無情劍法嘛,可咱們玩了一整天你也沒動手。”想起往事,許小益心中的友情突然像泉水一樣噴湧,“真的,小初,你這是在害人害己。”


    許小益腦子裏全是現成的套話,都不適合現在的這個場合,停頓片刻,繼續道:“想必你也能看得出來,鐵玲瓏是個美女,而且不是小孩子了,嘖嘖……小初,等她被別的男人騙到手,你就算後悔也來不及了。”


    “如果我後悔,就說明我的劍法失敗了。”初南屏淡淡地說,沒有一點被說服的跡象。


    “唉,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也是你最好的朋友吧?”


    “嗯。”初南屏想了一會才回答。


    許小益了解他,知道這一聲猶豫之後的“嗯”,比別人的一萬句豪言壯語都值得珍惜,“那我就說幾句實話,你當不了不殺手,更不是心狠手辣的劍客,你不是那種人,練無情劍法就是個錯誤,及時回頭吧,當一個普通人,沒人逼你非得天下無敵,龍王更不會,他向來好說話……”


    “謝謝你。”初南屏沒頭沒尾地插了一句。


    “謝我什麽?”許小益莫名其妙。


    “咱們從現在起不再是朋友了。”初南屏轉身離去。


    許小益摸著自己的小胡子,自言自語,“還是酒肉朋友好當,唉。”心裏並不著急,這不是兩人第一次鬧別扭,總會和好的,然後他又想起鐵玲瓏,“長大了。”他嘀咕道,壓下不敬的邪念,真心替好朋友著急。


    荷女將上官少敏與韓萱藏在北城的一所大宅院裏,宅院的主人是逃難至此的逍遙海安國國王。


    在龍王與獨步王爭奪逍遙海控製權的時候,安王最先做出抉擇,正因為如此,他失去了回旋的餘地,隻能隨著金鵬軍敗退到璧玉城,眼睜睜看著王位落入同族晚輩之手。


    發現這處藏身之所全憑偶然,許小益一直沒搞明白,安王是怎麽與曉月堂勾結上的。


    初南屏和鐵玲瓏由南城跨河越牆,悄悄來到安王府附近的一所小宅子,路上配合默契,誰也沒有說話。


    小宅子是許小益早就安排妥當的,住著一戶來曆清白的商人,為了一筆不算太少的固定收入,商人有意“忽略”家中的一間屋子,禁止任何人包括他自己進入,至於誰能偷偷進去,他既不在乎也不想知道。


    這間屋子邊牆上有一個小小的窗口,正好麵對安王府,不過隻在白天有用,晚上的監視還得在戶外進行。


    “我負責晚上這一班吧。”初南屏說。


    鐵玲瓏冷淡地回道:“不行,我可承擔不起讓偉大劍客心誌不堅的罪名,第一晚我來監視,以後輪流。”


    監視向來枯燥無味,鐵玲瓏對此尤其厭煩,幾度想要潛入王府,最後還是忍住,如果龍王覺得那個地方有陷阱,十有八九是真的,她不能犯錯,得好好表現。


    兩人共處一室,大部分時間裏總是一個睡覺另一個監視,就算是吃飯,也要分開進行。


    許小益在屋子裏儲存了足夠五天的食物與水,不用主人家操心。


    初南屏漸漸習慣了鐵玲瓏的存在,目光越來越內斂,不再緊緊追隨她的身影,每次坐在窗口前監視的時候,都像木雕一樣靜止不動,僅有的動作就是呼吸與偶爾揮劍。


    第三天夜裏,又輪到鐵玲瓏出屋監視,她在固定位置潛藏,望著黑黢黢的安王府,判定這個晚上又將無功而返。


    龍軍壓境,就駐紮在城外三十裏,安王似乎比任何人都要害怕,不分白天黑夜,門戶緊閉,每天前來賣水賣菜的商販隻能站在門口,透過一條細縫將東西送進去。


    鐵玲瓏仍然覺得進府一探究竟才是好主意,慢慢地她的心思不在這無聊的監視上了,初南屏的冷淡讓她感到憤懣,卻想不到報複的辦法。


    對一個決意踏入無情之境的人,所有的報複都像是一種推動。


    她忍不住輕輕歎了一口氣,突然想起叫聶增的少年。


    聶增跟著北庭人走了,如果不是向鐵玲瓏示愛遭到斷然拒絕,他很可能還會留在龍王身邊。


    就算提前知道這樣的結果,鐵玲瓏還是會拒絕,她對聶增從無好感,也不願尋找原因,就是不喜歡。


    這聲歎息招來一位不速之客。


    鐵玲瓏猛然轉身,狹刀拔出半截。


    清冷月光下的韓無仙仿佛半透明的幽靈,溫柔的微笑像是無聲的咒語,鐵玲瓏心中的警惕一下子消去一多半。


    “真巧,竟然在這裏碰到你。”韓無仙輕聲說。


    “龍王派你來的?”


    “不是,我替龍王做事,但不用事事聽從他的命令。”韓無仙左右望了望,“咱們換個地方說話。”


    鐵玲瓏覺得自己應該拒絕,可是當韓無仙轉身的時候,她不知不覺跟了上去。


    “仙女一樣的小姑娘,為何要歎氣?難道你也有憂愁?”韓無仙親昵地問道,與鐵玲瓏相隔咫尺。


    鐵玲瓏仰頭看著她,發現韓無仙比自己記憶中的還要高大,“我……不關你的事。”


    “當然,可我隻想幫助你,用我的經驗。”


    “龍王不讓我接近你。”鐵玲瓏突然想起龍王的警示。


    “咱們不讓他知道就行了,你是除我之外唯一學會全套厥陰指的人,我沒辦法不關心你啊。”


    自從跟隨龍王修煉合和勁,鐵玲瓏有一陣沒練過厥陰指了,臉上不由得微紅,“是那個初南屏,他羞辱我,我卻……”


    鐵玲瓏說不下去了。


    “我明白。”韓無仙善解人意地微微點頭,想了一會,“身體是女人最強大的武器,你瞧荷女,她**了,所以龍王永遠也不會喜歡她,可又總記掛著她。”


    鐵玲瓏聽得更糊塗了,“龍王喜歡如姐姐,所以才……”


    韓無仙隻是微笑,然後毫無預兆地轉身消失。


    鐵玲瓏回原處繼續監視,慢慢將韓無仙和她的話忘在腦後,好像她從來沒出現過,心思開始轉到厥陰指上,那是一套很具威力的武功,比見效緩慢的合和勁更有意思。


    淩晨時分,鐵玲瓏回到屋子裏,初南屏已經坐在窗口前,向外眺望。


    鐵玲瓏坐在**,“還有一個月,是我十七歲生日。”


    “嗯。”初南屏回了一聲。


    “我決定那一天將自己獻給龍王。”


    初南屏沒吱聲,鐵玲瓏卻終於感受到報複的快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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