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要在京城評出一批遵紀守法的典範,綢緞鋪的小林掌櫃絕對會是最無懸念的入選者之一,因此當他惹上麻煩的時候,著實讓相識者們大吃一驚。


    小林掌櫃年近三十,看上去還像是二十出頭的青年,渾身都是幹勁兒,有時候熱情得不像是一鋪之主,對客人禮貌周到,對雇工平易親切,對鄰居有來有往,對如何打點官府更是深諳其道,從最低級的衙役到王公貴族,都從他那裏得到過好處,願意在必要時刻賣他一個人情。


    按理說像小林掌櫃這樣的人,即使惹上麻煩也能輕鬆化解,那年春天麻煩剛露頭的時候,他自己也是這麽想的。


    事情緣起於小林掌櫃的妻子林薑氏。


    這天上午,小林掌櫃去給老主顧家裏送一批新到的綢緞,出門不久,就有一位客人上門,出手豪闊,張口要買上萬兩銀子的貨物,把夥計嚇了一跳,自己不敢做主,希望等掌櫃回來再談,客人卻很不耐煩,夥計急得沒辦法,隻好進後院去請自家主母。


    林家不是深宅大院,林薑氏偶爾也會幫助丈夫打點生意,尤其是有貴族女眷上門的時候,更是要由她接待,這次她多了個心眼,堅決不肯出麵,甚至對夥計說:“客人若是太著急,就請他去別家看看吧。”


    夥計雖然舍不得到手的買賣,但還是如實傳達主母的意思,客人深感遺憾,倒也沒有多說什麽,就此告辭,聲稱幾天後還會再來。


    小林掌櫃回鋪,聽說此事之後。覺得妻子做得很對,也讚揚了夥計,表麵上事情就這麽過去了,隻等客人再度上門。


    小林掌櫃表麵稚嫩,心事其實極為縝密,能一擲萬金的豪客。即使在京城也沒有太多,而且這位客人竟然沒有留下姓名,更是不合常理的怪事,他相信事情沒有那麽簡單。


    他從夥計那裏問清了客人的相貌,暗中發動自己數年來編織的關係網打聽,隻用半天工夫就弄清此人的來曆。


    客人居然是蕭王世子。


    蕭王是當今皇帝的親叔叔,這位世子比皇帝年紀略長,是京城裏有名的浪蕩人物,隻是地位太高。與綢緞鋪沒有多少交集。


    小林掌櫃更納悶了,他跟蕭王府有生意往來,世子想要買綢緞,隻需吱一聲,全京城任何一家鋪子都會顛顛地送貨上門,任其挑選,何至於世子本人親自上門?


    次日一早,小林掌櫃親自揀選了最好的幾匹綢緞。派夥計送到蕭王府,免費贈送給世子。


    這是一種試探。世子的反應非常得體,收下禮物,表示感謝,當天下午派來合乎身份的王府管事,真的收購一大批綢緞,做成一筆大生意。


    夥計們對掌櫃的能力佩服得五全投體。事後也都得到不少賞銀。


    小林掌櫃也放下心來,世子那天親自上門大概隻是突發奇想,並無特殊目的。


    五天之後,那名王府管事派人送來請柬,邀小林掌櫃在酒樓一聚。


    小林掌櫃當然明白邀請的含義。封了一份重禮,打算送給管事,增進與蕭王府的生意關係,結果事情與他預料的完全不一樣。


    世子竟然又一次不顧身份地親自到場,那是一名英俊的年輕人,長著跟父親幾乎一樣的鷹勾鼻,舉止高貴,態度卻極為親切,他說自己在朝中並無官職,除去世子身份,無非也是一介平民,因此不喜歡跟達官貴人來往,雲雲。


    小林掌櫃再次感到不安,表麵上卻不露聲色,無論世子怎樣拉攏,也不肯與對方平起平坐,每次舉杯都表現出該有的謙卑。


    酒過三巡,世子先行告辭,王府管事先是對主人一通讚美,然後借著酒勁埋怨小林掌櫃不知好歹,最後終於說出世子的真實目的。


    那還是一個月前,正月十五元宵燈會,四處閑逛的世子看到了同樣出門賞燈的林薑氏,從此茶飯不思。


    林薑氏並非絕世美女,隻是有個愛臉紅的習慣,讓蕭王世子一下子記在心裏,覺得這名女子與自己平生所見佳麗截然不同,天然純真,仿佛深穀幽香無意間錯入繁華世界,那天晚上,他跟行了幾條街,直到林薑氏回家關門閉戶,才悵然而歸。


    京城是天子腳下,就算是蕭王本人也不敢胡作非為,當街搶人這種事,世子連想都沒想過,他以為那隻是一時衝動,過幾天就會消散,沒想到那張時不時微紅的麵容在腦海中揮之不去,時間越久樣子越清晰。


    世子再也忍受不住,打聽到小林掌櫃不在店鋪,親自上門,假借買貨,其實隻想再見林薑氏一麵,卻未能如願。


    王府管事將整個過程講述得哀委動人,從始至終沒提世子到底想要什麽,好像純粹是羨慕小林掌櫃有一位美麗的妻子。


    小林掌櫃靜靜地聽完,強按心中怒火,將準備好的厚禮端到桌麵上,隻說了一句話:“從今以後,本店不做蕭王府的生意。”


    王府管事臉色驟變,可是不等他發作,小林掌櫃已經拱手離席。


    小林掌櫃沒將此事告訴妻子,次日命人將蕭王府的銀子一錢不少地退回去,已經賣出去的綢緞全當禮物送給了世子。


    他想,這該是明確無誤的回答了,世子若是再糾纏不清,就隻能魚死網破了,他雖然隻是一名綢緞鋪掌櫃,卻也有本事將事情捅到各個衙門甚至皇帝麵前,偌大的京城,總有人能管得了蕭王府。


    蕭王世子大概也是這麽認為的,他收回銀子,就此中斷了與綢緞鋪的聯係,倒是王府管事又努力了幾次,通過中間的熟人勸說小林掌櫃把握住機會,沒準就此能夠飛黃騰達得個一官半職,遭到嚴辭拒絕之後,他也放棄了。


    接下來幾個月平靜無事,小林掌櫃再次放下心來。雖然交往不多,但他了解那般王公貴族,凡事就圖個新鮮,久無進展自然會失去興趣。


    林薑氏從來沒向丈夫詢問過此事,但她好像明白了什麽,再沒邁出宅門一步。連前麵的店鋪也不進了,若有事情全都安排丫環去做,這讓日子顯得更加平靜。


    因此這年秋季的某一天,一隊士兵闖進綢緞鋪抓人的時候,小林掌櫃甚至沒將此事與蕭王府聯係在一起。


    士兵們來得極為突然,事前沒有任何警告,他們抓捕小林掌櫃,搜走一大批簿冊,對金銀綢緞等物反而一件未動。


    小林掌櫃早料到會有這一天。並未顯露驚慌,臨走前安慰妻子無需擔心,對夥計下達了簡單的命令,然後跟著士兵離去,未做任何反抗。


    有資格在京城抓人的衙門不少,小林掌櫃經營多年,在每一座衙門裏都有熟人,這是他不怎麽驚慌的最重要原因。可士兵們卻將他帶到出乎意料的地方——駙馬府。


    朝中駙馬不隻一位,但是說起駙馬府。人人都知道是指華平公主的住處。


    華平公主的夫婿龐靖親自提審了小林掌櫃,這也是一件不同尋常的事情,龐靖雖然一度聲名顯赫,很有希望在朝中掌握實權,但是因為出使西域慘敗而歸,已經失去皇帝與皇太後的寵信。成為無職無權的大閑人,由他抓人並審問,可不合乎規矩。


    “林山,嶺南人士,離京城可夠遠的。這麽多年了,你不思念家鄉嗎?給我說幾句嶺南話吧。”龐靖年輕不算太大,鬢角卻已有了白發,顯然他的日子不算好過,但他今天心情很好,笑吟吟地看著犯人,胸有成竹。


    小林掌櫃戴著腳鐐手銬,行動不便,“離家太久,已經不會說了。”


    “哈哈,你忘了嶺南話,大概還記得西域話吧?”


    小林掌櫃明白,自己的真實身份再也隱藏不住了。


    “林小山,西域璧玉城人氏,七年前奉龍王之命潛入中原,花錢買了籍貫,在京城做起綢緞生意,結交廣泛,最愛打聽先帝往事和朝中秘聞。”


    “如果駙馬大人再多做一些調查,就會知道我是逃出西域的,至於我的愛好,純粹是為了做生意。”


    龐靖的好心情很快就沒了,林小山雖然承認了真實身份,卻堅稱這些年來與龍王沒有任何聯係,事實上,他一直在盡可能躲避與龍王有關的人,從來不跟西域人做生意就是證據之一。


    審問持續了三天,龐靖在使盡一切手段之後,不得不承認自己高估了這名犯人的重要性,從林小山這裏得不到任何龍王的信息。


    林小山被送到京城府衙的大牢裏,沒有罪名,也沒有釋放期限,唯一的好處是終於能見到家人了。


    薑已經花了不少錢,卻隻換來短暫的見麵機會,林小山從前結交下的熟人雖然都很爽快地收下銀子,但沒有一個人能給出救人的保證。


    林小山傷痕累累,仍花心思安慰痛哭不止的妻子。


    “蕭王府或許有辦法救人。”薑猶豫了好久才說出這句話。


    “蕭王府有人去找你了?”林小山問。


    薑點點頭,“不是蕭王府的人,是隔壁的薛掌櫃,他說他跟蕭王府……”


    林小山握住妻子的手,急切地說:“別上當,害我的人就是蕭王世子,隻有他才會處心積慮地調查我的過去,帶上新兒逃走,立刻,你知道哪裏有我藏好的東西。等你消失之後,我才有獲救的可能。”


    林新是兩人五歲的兒子,薑哭著離開,心裏猶豫不決。


    整個秋冬,林小山沒再見過妻子,他想薑一定是帶著兒子遠走高飛了,心裏安定不少。


    次年春末,事隔半年之久,龐靖再一次提審林小山,直截了當地說出兩件事:“你妻子去年已經死了,龍王前幾天在京城附近出現,我需要你的幫助,你不為自己著想,也要替你年幼的兒子安排後路,他還活著。”


    林小山木然無語,腦子裏隻有一個念頭:龍王為什麽花了整整六年時間才來到京城?(未完待續。。)r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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