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出來的了,這個女將軍眼中的鄙夷,是對這軍營中的所有女子而發的,帶著冷漠和鄙夷,似乎這些女人在她眼中根本不存在一般,她們的死活,她也毫不在乎。


    單雲英感覺到她不解的目光,也不做任何解釋,在她背後推了推,“走吧,我帶你去你的住所,翟大哥有令,從明天開始,你就跟著她們一起幹活。”


    張氏這時已經明白過來,這裏就是軍營中的妓營了,翟讓口口聲聲說要讓她受盡折磨而死,恐怕就是這個意思,讓她到軍隊的妓營來服役。


    兩人路過那些圍觀的這些女人身邊時,透過人群中的縫隙,隱約可看見那男子正對那抓著他褲腰帶死死不放的女子拳打腳踢,嘴裏罵罵咧咧著。


    一股從未有過的怒火湧上她的心頭,突然轉身擠開人群,朝那男子走了過去,二話不說,抬起一腳,朝對方褲襠處踢了過去。


    隻聽見那壯漢發出一聲哀嚎,捂著褲襠滿地打起滾來,眼淚鼻涕全下來了,周圍的女子這才發現單雲英正冷眼站在她們身後,全都一哄而散,各自跑回自己的營帳裏,探出頭來,偷偷朝這邊張望。


    張氏踢完這一腳,俏臉因激動而變得通紅,手微微顫抖著,生平第一次打抱不平,用甄命苦教她的防狼三式偷襲一個高她一個頭,身壯如牛的大漢,讓她不由地有些激動得發抖。


    她強裝鎮定,走到那壯漢的身邊,不顧男女之嫌,在他身上搜尋了一下,總算找到了一包二十多兩重的碎銀子,交到那名被打得鼻青臉腫的女子手裏,轉過頭對那壯漢喝道:“再讓我看見你欺負人,就踢爆你的卵蛋!還不快給我滾!”


    此話一出,不單那名被打得鼻青臉腫的女子,連遠處的單雲英也不由地有些愕然。


    誰能想到這個豔冠洛陽的月桂仙子,嬌滴滴的美人兒口中竟會說出這種粗話來,跟她的嬌媚形象實在不搭。


    單雲英哪知道,張氏在甄命苦耳邊說過的髒話粗話比這重口味好幾倍的都有,如今身為人妻的她在甄命苦有意的調教訓練下,早已不是當初那個洛河邊任人欺辱的豆腐西施了。


    那壯漢本待發作,當他看見張氏身後的單雲英時,登時蔫了下來,不敢再逗留,狠狠地瞪了張氏一眼,從地上爬起來,捂著褲襠,狼狽而逃,那女子拿了銀子,向張氏連聲道謝,站起身來,一瘸一拐地進了帳篷。


    單雲英這才回過神來,看著張氏的眼神中帶著一絲異樣,不過很快便隱去,淡淡說道:“惹上這些兵油子,對你可沒什麽好處,到了這裏,你可就不再是什麽月桂仙子,隻是這裏的一名營妓,平時除了給那些將士們洗衣劈柴煮飯,每個月還有幾天時間要服侍在外征戰回來的將士。”


    她上下打量了張氏婀娜曼妙的身軀一眼,“你最好盼著你相公能想辦法贖你出去,否則的話,這幾萬饑渴單身寡居的將士可讓你有得忙了,到時候就算你有命活著見到你相公,你相公也未必還會要你。”


    張氏被她的眼神看得有些毛骨悚然,她當然知道單雲英的意思,所謂營妓,自漢武帝時就已經存在於軍營中,專門為那些沒有妻子的將士設立,擄掠孤苦無依的寡婦或是敵軍的妻女充入軍營,隨軍出征,供這些將士發泄用,漢武帝時李陵率軍攻打匈奴,就曾將遠途抓來的寡婦充入軍營中,一些女子不從,李陵下令將這些女子全部腰斬處死,足見殘酷。


    隻不過這些事正史典籍往往不會濃墨重彩地記載,因為有傷國體,張氏自幼博覽史籍,深知野史往往比正史更加可信,因為沒有當權者為自身的形象利益而對真相所做的粉飾和遮蓋。


    這軍營裏一個個麵黃肌瘦,衣不遮體,眼神黯淡了無生趣的女子,一個個如行屍走肉,麻木不堪,眼神沒有一絲光彩,灰暗無神,仿佛什麽事也不能引起她們的興趣。


    看見她們,她突然想起了甄命苦曾經跟她說過的那些話,不思自救者,神仙也難救,似乎有些明白他為什麽總不願意為國家為社稷出力。


    “這不是一個人能改變的,是一個族群的文化缺陷導致的集體悲劇,是一種頑疾,一種行為慣性,越是自我標榜源遠流長的古老文化,由於認識的局限導致很多愚昧的觀念深入族群靈魂深處,這種觀念的權威和不可挑戰,讓整個族群無力改變和創新,觀念也就越頑固也越難改變,改變的代價可能就是整個國家的動蕩甚至覆亡,屬於大手術的範疇。”


    她一直排斥認同他這種近乎冷酷的論調,如今看到了他口中所說的不思自救者,更加確定一點,她們並不是不思自救,而是她們並沒有思考的能力,改變也就無從談起,沒有改變就談不上自救。


    她很討厭甄命苦用一種事不關己的嘲諷口吻吟那兩句雖然優美,卻透著一股辛酸刻薄的詩詞“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後庭花”。


    正如他所說,造成她們不知亡國恨,愚昧閉塞的罪魁禍首,是這個愚昧的國度中萬民所崇拜的權力和特權,他們愚弄百姓,將他們的命運玩弄股掌。


    隻是他明知道造成她們命運根源,卻不思為她們做些什麽,比起那些掌握了至高無上的權力為非作歹的男人,其實他並不高尚到哪去,她的相公本不應該是隻滿足於獨善其身的自私鬼,在她心裏,她的相公本是一個與眾不同,充滿同情和憐憫的柔情英雄。


    而他卻說:“隻有一種人願意為了這些人奉獻一生的熱情,讓他們覺醒,讓他們學會思考,那就是神聖的傳教士。一個真正的傳教士,需要聖人的覺悟,而我隻是一個想要抱著娘子你香香軟軟的身子呼呼大睡的庸俗男人。”


    其實她也知道,他也並不是沒有做什麽,在他力所能及的範圍內,他也做過一些力所能及的事,隻是後來發現他所做的一切到最後都會變成徒勞無功,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不去除根源,又如何杜絕?所以他這才漸漸學會了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麻木麵對,他對這些千千萬萬在軍隊妓營和青樓女子感到無力,因為責任太大,任務太重,他有心無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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