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大旱,西安府周邊的臨潼、渭南、藍田、戶縣、鹹陽、涇陽、高陵都有不同程度的災情,隻是相比慶安府和鞏昌府治下的諸縣,災情要輕微些。而且臨潼有鹽井,渭南是西北通往京都的必經之地,兩縣都有經商的傳統。今年雖有災情,但對兩縣的大戶人家來說,日子依舊過得安適如常。


    那時正經清白的人家講究的是“耕讀傳世”,傅庭筠的舅舅也不例外。做生意賺了錢,就想著法子買田置屋。所以他除了是渭南首富,還是豐原最大的地主。


    看到陸陸續續有難民逃過來,傅庭筠的舅舅除了和渭南另外幾家富戶給縣衙捐糧錢之外,還在家鄉豐原設立了粥棚,安置流民。


    可並不是每個人都會知恩圖報。


    特別是那些早就餓得兩眼發綠,隻知道有糧食就能活命的人。


    這樣一件善舉,卻成了懸在解家眾人頭上的一把鋒刃——趁著天黑,一群流民衝進了解家,見人就殺,見物就搶,最後還點了把火……衝天的火光映紅了半邊天!


    傅庭筠雙目通紅,圓潤的雙手緊握成拳。她瞪著那少年追問:“那我舅舅……”


    她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趙九爺一把拽到了身後:“這位公子,那解老爺怎樣了?”


    前兩天夜裏那漫天的大火好像還鮮明地印在兩位少年的記憶裏,他們一個眼眶濕潤在旁邊聽著,另一個哽咽地說著前因後果,根本沒有注意到傅庭筠的異樣。


    “整個解家都被燒成了灰燼,”少年的眼淚忍不住落下來,他用衣袖遮住了麵孔,好像不忍再想起當時的情景,“解家世居豐原,從老太爺那輩起就修橋鋪路,行善鄉裏,卻不曾想竟然落得這樣的下場……”


    木柵欄內外皆是一片默然,隻有傅庭筠的哭聲,越來越大!


    阿森紅著眼睛,跑過去拉著傅庭筠的衣角:“姑娘,姑娘,你別哭了……”想安慰她幾句,又不知道該說什麽好,眼巴巴地朝趙九爺望去。


    趙九爺的臉色越發陰沉,雙手叉腰站在那裏,一副滿腔怒氣卻隱忍不發的模樣。


    阿森更加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木柵欄內傳來一陣動靜,七、八個青年男子簇擁著個中等身材,穿了寶藍色素麵繭綢直裰、年約三旬的男子朝這邊走過來。


    “出了什麽事?”他大聲喝道,中氣十足,語氣嚴厲,透著幾分威嚴。


    木柵欄前巡視的人紛紛行禮,恭敬地喊著“七爺”,讓出一條道來。


    兩個少年已隔著木柵欄大聲地喊著“七舅公”。


    被尊稱為“七爺”的男子走到木柵欄前定睛一看,立刻麵露喜色:“阿寶、阿賜,怎麽是你們?”隨即想到什麽,麵色一沉,“十一姐呢?家裏還有哪些人逃了出來?”目光落在一旁大哭的傅庭筠身上,示意那些巡視的人打開木柵欄。


    兩個少年隔著木柵欄給七爺行禮,其中一個把家裏情況說了說:“……這些流民凶殘暴虐,連解家都遭了這樣的無妄之災。祖母怕那些流民衝進我們家,領著我們連夜來投奔舅公……”


    說話的工夫兩個壯年男子已合力把木柵欄推開。


    七爺走了出來,吩咐身邊一個長著山羊胡子的老者安排車馬接人,然後拍了拍兩個少年的肩膀,麵帶欣慰地道:“幾年不見,阿寶和阿賜都長大了,知道為家裏分憂了。”


    兩個少年赧然行禮,穿陀頭青的那個道:“我也和程管事一起去吧——幫著帶帶路。”


    七爺笑著點頭,眼中的滿意之色更盛。


    穿青蓮色的見了也道:“我也一起去!”


    “也好!”七爺笑道,目光再次落在了傅庭筠等人身上,沉吟道:“這幾位是……”


    穿陀頭青的忙道:“是剛才碰到的,說是解老爺的親戚,家裏受了災,特來投奔的。”


    七爺不動聲色地打量著三人,聲音穩健地道:“我和解老爺是鄉鄰,生意上也有些來往。不知道你們是從哪裏來?”


    華陰傅氏在這周邊乃至陝西都有些薄名,不管這七爺的話是真是假,肯定都不能說是從華陰來。否則這七爺略一打聽就會露餡。


    可解家有哪些親戚趙九爺怎麽知道?


    他看了傅庭筠一眼。


    舅舅去世了,還是被那些受了他恩惠的流民燒死的,連個全屍都沒有留下……還有舅母,每次她到豐原都會歡喜地把她摟在懷裏,一連聲地吩咐灶上的做這做那,好像她一路上都沒有吃東西似的……大表嫂溫柔賢淑,兩個兒子都教的很好,三歲啟蒙,五歲《幼學》就能朗朗上口了,舅舅每每說起,都會滿臉的驕傲,說解家就指望這兩個孫子考秀才中進士,光耀解家門庭……二表嫂活潑開朗,與她最為投緣,無論是收了麥子熬了麥糖還是結了桃子做了桃幹,從來都不忘送給她嚐嚐,隻可惜嫁入解家三年一直沒有孩子,舅母為此特意前往華山禮佛,前些日子剛剛傳出喜訊……都沒了,一把大火,全都沒了……


    隻為了糧食,為了自己能活下去,就去傷別人的性命……那些人怎麽能這樣的自私?這樣的不知廉恥?


    她狠得咬牙切齒,心痛得不能自己,靠在小推車上,淚珠如雨水般紛紛落下,再多的傷心也沒辦法填補心中那空空的一角。


    傅庭筠用手背擦拭著淚水,袖子垂落,露出她白皙細膩如美玉般的手背。


    趙九爺暗暗歎了口氣,朝著七爺行了個禮:“我們從平涼來。這是我們家小姐,家裏受了災,我們想來投奔解老爺。誰知道路上遇到了劫匪,隻有我護著我們家小姐逃了出來。解老爺和我們家老爺是什麽親戚,我不知道。隻是從前聽我們家太太說,當初解老爺做生意的時候我們家老爺曾借過一筆銀子周轉,雖然後來還上了,可若沒有我們家老爺這筆銀子,解老爺的生意不可能做到現在這樣大!”


    這種事在做生意的人家常有,何況解老爺當初發家的時候他那個姐夫還沒有中進士,傅家雖有名聲,可那種大家大族,最是講規矩,斷然不會為了一房的親戚拿了公中的錢出來相幫……七爺暗自思忖,對趙九爺的話相信了幾分;再看傅庭筠,哭得傷心欲絕,不像是佯裝,這樣熱的天,穿著打扮還能恪守規矩,露出來的手背細膩光潔,不是做粗活的手,又信了幾分。


    他安慰傅庭筠:“小姐節哀順變!”


    傅庭筠強忍著悲痛斂衽行禮。


    起身間不經意地抬頭,露出雪白的麵孔,一雙哭得紅腫的眼睛,如同那落在雪上的梅花,清雅嬌美惹人憐愛。


    七爺心中一悸。


    沒想到這女子竟然如此的貌美。可惜遇到這亂世,孤零零沒有個依靠,離開了這裏,隻怕難逃那紅塵飄零碾落成泥的命運!


    想到這裏,七爺頓生牛嚼牡丹的遺憾來——外麵全是餓瘋的賤民,哪裏知道這等大家閨秀的好!


    他胸中湧動莫名的傷感,“姑娘要是不嫌棄,不如就在李家凹落腳”的話脫口而出。


    所有的人都愣住了,包括七爺自己。


    怎麽說出這樣輕浮的話來?


    他暗暗後悔。


    他受家中長輩指派主持此間事務,如果是平日,收留幾個人根本不算什麽。可現在旱情嚴重,眼看著今年一年都沒有收成,還不知道明年的年成怎樣,李家凹各家各戶將所有的存糧都拿出來,由他按人口多寡統一分發,十一姐是自家的姑娘,從公中的糧庫中拿出一些來救濟可能會引起些不滿,但血親關係在那裏,總能說得通。這三個人卻是和李家凹沒有任何關係的,到時他又該怎麽和族中之人交待呢?可他如今話已出口,要是做不到,那他成什麽了?


    或者,拿出自家的糧食救濟他們?


    他的目光在趙九爺和阿森的身上打了個轉。


    這兩個人還好說。


    一個雖然身材消瘦,骨骼卻高大,隻要吃飽喝足了,定是個孔武有力的好勞力;另一個雖然年幼,卻目光靈活,一看就頗為機敏,是個做貼身小廝的料。何況這兩人在主家逝世的情況下還能護送小姐從六、七百裏之外的平涼安全地抵達渭南,可見不僅有些本事,而且都是忠義之士。這樣的兩個人,隻要幫他們渡過了眼前的難關,以後肯定是個能獨當一麵的好奴仆。


    隻是這女子不好辦!


    如果長相平凡些也好說,這樣一幅花容月貌,就算他心底坦蕩,隻是心存憐憫想出手相幫,也抵不住那些好事之徒胡亂猜測……可惜幾個適齡的侄兒都已婚配,要不然,給她找戶人家嫁了也算是幫了她一把!


    七爺頭痛欲裂。


    傅庭筠卻是茫然地望著趙九爺。


    在李家凹落腳?


    她和李家凹的人非親非故,憑什麽在李家凹落腳?


    可她投親不成,回華陰又不能……是個無名無姓經不起推敲之人,天下雖然大,哪裏才是她的容身之所呢?


    因為有趙九爺的一路相送,她才能不被餓死,才能毫發無傷的抵達渭南,不知不覺中,趙九爺已成了她心目中最值得信賴和依靠的人。


    這個時候,她希望他能幫她拿個主意!


    ※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集分解!


    O(∩_∩)O哈哈~(未完待續)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花開錦繡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吱吱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吱吱並收藏花開錦繡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