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趙淩左肩扛著兩張地毯,右手提著一大包茶葉跟在傅庭筠身後出現在客棧的時候,眾人目瞪口呆,半晌都沒有反應過來。還是阿森最機靈,第一個跑了過去:“九爺,您出門怎麽不叫上我?”說著,伸手去幫趙淩提茶葉。


    趙淩手朝後躲,避開了阿森,道:“茶葉太重,你提不動。”


    說話間,楊玉成等人紛紛回過神來,忙圍了過去,或幫著扛地毯,或幫著提茶葉,簇擁著趙淩和傅庭筠進了廳堂。


    鄭三娘捧了茶進來,三福他們已經把東西安置好了。


    楊玉成一邊接過鄭三娘手中的茶奉給趙淩,一邊抱怨道:“您要是覺得阿森太小幫不上什麽忙,叫我們也是一樣啊!實在不行,出幾文錢,在街上雇個挑夫也成,怎麽自己把東西扛回來了?”又道,“不管怎樣,我們這條命是您救的,依食都是您給的,現如今能入了軍籍做個軍爺,也是跟著您沾的光,您要是和我們這樣的生分,我心裏實在不好想,這官做的也沒什麽意思。”


    三福和石柱在一旁聽著連連點頭。


    趙淩卻有些尷尬。


    他實在是沒這個意思。


    出門的時候隻想兩個人單獨出去走走,買了東西,斷然沒有讓她幫著出力的道理,自然隻有他自己扛回來,又怕她跟在身後走散了,就讓她在前麵帶路,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他也安心些。


    這樣的話卻是說不出口的。


    “沒事。”他不以為然地笑道,“就在門口買的,又不是什麽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公子哥,叫挑夫,太麻煩了。”神態裏卻看不出一點的異樣,問鄭三娘:“午膳好了沒有?”


    永靖縣的客棧住的大多數是路過的商賈,商人重利,因而客棧提供的膳食通常都便宜好吃,加上這兩天楊玉成他們都有事要辦,不知道什麽時候回來,他們的膳食也在客棧裏解決,這樣一來,楊玉成他們回來就隨時就有吃的了。


    鄭三娘忙道:“我這就去廚房裏看看。”


    趙淩點頭,問楊玉成等人:“你們這麽早就回來了?”


    金元寶笑而不答,楊玉成卻是滿臉的狡黠:“九爺,我們這不是惦記著吃飯嗎?”


    趙淩哈哈大笑,知道打聽魯成的事很順利,指了一旁的茶葉:“沒想到能買到上好的碧螺春,大家一人分一點吧!”


    往西邊出關,做茶葉生意的都是賣茶餅,往南邊出海才賣茶葉。


    楊玉成嘿嘿地笑:“這是哪個倒黴蛋在這裏交的束修?”


    眾人聞言都笑起來。


    鄭三娘傳了午膳來。


    傅庭筠回屋用膳,趙淩和楊玉成、金元寶等人就在廳堂裏吃了午飯,然後一起去了趙淩的臥室。


    剛剛坐下,楊玉成已迫不及待地道:“探聽清楚了。這魯成,是魯家的庶子,因嫡子騎馬摔壞了腿,他幾個叔叔都嚷著想‘借襲’,他的嫡母沒有辦法,這才讓魯成襲了職,也正因為如此,魯家的人都不怎麽買他的麵子。後來他繼娶了原甘肅總兵李運蘭孀居的妹子,這才升了莊浪衛僉事。這些事,莊浪衛的人都知道,根本不用我們去打聽。”


    趙淩很是意外。


    金元寶見了忙道:“九爺,你可別輕瞧他,他這個人,說起來也是個能屈能伸的大丈夫了。”


    趙淩挑了挑眉。


    金元寶道:“後來李運蘭因丟失哈密衛被下了大獄,大家都以為魯成會休了李氏。結果魯成不僅沒有休妻,還上上下下為李運蘭打點,李運蘭被貶為庶民的時候,他送了百兩黃金的程儀,並派了貼身的侍衛護送李運蘭回鄉。”說到這裏,帶著些洞察世事的了然笑道,“所以穎川侯任甘肅總兵後,第一次見的人,就是魯成,魯成也因此被穎川侯任了先鋒攻打哈密衛。”


    趙淩笑起來:“這個魯成,很有意思!”像寂寞的棋手找到了對局的人般興致勃勃起來,臉龐也因此顯得神采奕奕。


    楊玉成衝著趙淩嗬嗬地笑:“您要是知道了另一件事,就會覺得更有意思了!”


    趙淩笑望著他。


    楊玉成壓低了聲音“陌毅到張掖後納了個小妾,姓魯。”


    趙淩愣了愣,然後大笑起來,


    笑聲爽朗歡快:“是有點意思!”


    阿森沏了茶端進來,奇怪地看了趙淩一眼,輕手輕腳地退出來,跑去了傅庭筠那裏。


    “姑娘,姑娘,您和九爺上街都買了些什麽?”他好奇地問。


    傅庭筠把頭巾拿出來給阿森看:“很漂亮吧?”


    想到這是趙淩送的,她臉微微有點紅,帶著幾分羞澀。


    阿森連連點頭:“很好看哦!”然後奇道:“這是回回人的頭巾嗎?”


    “嗯!”傅庭筠應著,把頭巾試著戴在頭上。


    黑色的絲絨布料,繡著金色的絲線,富麗堂皇,映襯著傅庭筠白玉般的臉龐,烏黑的眉毛,紅潤的嘴唇,那分明的顏色,在她的眉宇間逼出十二分奪人的魅惑來。


    “傅姑娘,”阿森讚歎地望著傅庭筠,“您戴著這個可真漂亮!”


    “真的?”傅庭筠又驚又喜,去照鏡子。


    鄭三娘進來,見傅庭筠戴著頭巾在妝奩前一副喜不自勝的樣子,猶豫片刻,還是輕聲道:“姑娘,這是回回人的東西,您就在屋裏戴著玩玩也就罷了。”


    傅庭筠有些失望。


    隻在屋裏戴著玩玩,那趙淩怎麽能得看見呢?


    要不,找個機會讓他瞧一眼?


    他肯定會大吃一驚,盯著自己看的。


    念頭一閃,她頓時麵紅耳赤。


    他現在已經常做些讓她窘然的事來,她要是再戴著他買的頭巾在他麵前晃悠……那豈不是告訴他她很喜歡!


    傅庭筠咬了咬唇。


    他會不會以為她喜歡他這樣對待她呢?


    那,那還是別讓他看見好了。


    心裏這麽想著,她的情緒還是低落下去。


    傅庭筠“哦”了一聲,把頭巾放到了箱籠裏,決定把這件事拋到腦後,問起鄭三來:“還沒有回來嗎?”


    二百兩銀子可是筆不小的數目,任誰帶在身上都會為安全的事有點擔心。


    “還沒有。”鄭三娘見傅庭筠對她的話從善如流,很是高興,笑盈盈地道,“姑娘不用擔心,我家裏的常年在外麵走動,不會有什麽事的!”


    傅庭筠“嗯”了一聲,不再說什麽,阿森就要她看他寫字:“我今天練習了一上午,不用照著書就全都會寫了。”


    “阿森真是越來越聰明了。”傅庭筠忙誇獎阿森,讓他把沙盤拿進來,看他寫字。


    不一會,鄭三回來了,沒買著皮襖,倒帶了七、八張狐狸皮和一匹青色素羅回來:“……最好不過是灰鼠皮,都是半新的,正好碰到個胡商有皮子賣,我就做主買了幾張回來。”


    傅庭筠摸著那油光水滑的狐狸皮,直稱讚鄭三會做事,讓鄭三娘服侍他下去吃飯,把新買回來的毛毯鋪在了炕上,開始裁衣。


    這樣過了兩天,她紉好了正身,他們開始起啟程去張掖。


    趙淩特意來叮囑她:“把新買的地毯鋪在馬車裏,暖和些。”


    傅庭筠點頭。


    趙淩卻盯著她手上那件明顯就是件男子衣衫的青色素羅看:“這是給誰做的?”眉頭微蹙,表情隱隱含著幾分不悅。


    傅庭筠在他盯著她手上的青色素羅時就有些不自在。


    這已經是她第二次幫他做衣服了。


    雖然說上次是為了感謝他的救命之恩,這次是為了還他寒衣,但她還是希望趙淩不要有什麽誤會的好。因而聽趙淩那麽一問,她哪裏還會多想,急急地解釋道:“你把皮襖讓給了我,我原想買一件還給你,誰知道沒有合適的,正好遇到有好皮子,就尋思著幫你做一件……”


    她的話還沒有說完,趙淩的眉頭已舒展開來,眼裏隱隱露出些許的笑意。


    “那你慢慢做吧!”他溫和地道,“也不急著穿,小心眼睛就是了。”然後打馬往前跑去:“我們今天在莊浪衛驛道旁的客棧歇腳。”


    楊玉成等人笑著應是。


    傅庭筠卻覺得一向都很沉默的趙淩突然像商隊的管事那樣喊著話,舉止顯得有些異常。


    或者,男人騎在馬上就會豪情滿懷,與平時有點不一樣?


    她思索著,笑著搖了搖頭,低頭縫著衣裳。


    ※※※※※


    趙淩他們騎著馬,傅庭筠他們坐的也是馬車,腳程很快。


    出了莊浪衛沒幾天,就過了涼州衛,在永昌衛附近的水泉兒驛站隔壁的客棧落腳。


    水泉兒,顧名思義,這地方有水。


    很多商隊都會在這裏歇歇腳,補充水源,然後往西去。


    下馬車的時候,有商隊離開。


    他們擦肩而過。


    傅庭筠看見了在永靖縣買東西時遇到了那個八字胡,他正坐在商隊領頭的駱駝上,看那樣子,是這商隊的領隊。


    八字胡也看到了他們。


    他微微一愣,朝著趙淩點了點頭,帶著商隊往西去了。


    金元寶低聲問趙淩:“九爺認識這個人?”


    “不認識!”趙淩望著眼前這支不下千餘頭駱駝的商隊,正色地道,“在永靖縣買東西的時候遇到過一次。”


    楊玉成忍不住道:“我去問問,看是誰家的駱隊,這樣大的手筆。”說完,也不待趙淩同意,徑自朝客棧櫃台去。


    “你們問葉老爺啊!”掌櫃笑嗬嗬地道,“那是山西大通號的商隊。”


    趙淩等人不由動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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