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夫人懶得聽她說,費氏卻不待俞夫人有所表示已徑直道:“同桌吃飯,同屋安歇。妾身沒有想到大奶奶竟然一無所覺。隻是事已至此,隻能往好處想。大爺已過而立之年,膝下卻隻有珍姐兒一個,難得大爺將那閔小姐放在心上,若是因此閔小姐能為俞家添個一兒半女的,既是那位閔小姐的造化,也未嚐不是大爺的福氣,夫人的……”


    “胡說八道!”沒等費氏的話說完,俞夫人大喝一聲,打斷了她的話,“那閔小姐還在熱孝之中,這也是大爺的福氣?”


    費氏被喝得身子一抖,磕磕巴巴地道:“那閔小姐出身官宦,想必也是讀過《女誡》、《烈女傳》的,哪些事該幫,哪些事不該幫,她應該清楚才是……”


    “你給我滾!”俞夫人再也忍不住,厲聲喝斥。


    費氏嚇得連滾帶爬地出了俞夫人的內室。


    俞夫人胸膛一起一伏,臉色白得嚇人。


    束媽媽心裏咯噔一下,忙上前安慰俞夫人:“您別急,小心急壞了身子。等會大爺回來了,把大爺找過來一問就知道了。大爺不是那不知道輕重的人……”


    “你不用幫他說好話。”俞夫人的脾氣就發在了束媽媽的身上,“我自己的兒子我還不知道,他就是那狗肉,永遠也上不得正席……他不把心思放在仕途上,每日隻忙著這些兒女私情,我到現在可算是看明白了,他就是中了狀元,也一樣是個沒用的東西。你是我身邊服侍的,不幫著我管教他,出了這樣的紕漏,竟然還和那些捧高踩低的東西們一樣,幫著他粉飾太平……”


    束媽媽知道自己受了俞敬修的牽連,但在俞夫人的盛怒之下,她卻是一句辯駁的話都不敢說。忙起身跪在了俞夫人的麵前,不停地磕著頭:“夫人息怒,全是奴婢的過錯!”


    望著束媽媽額頭的一片通紅,俞夫人的怒火這才消停了些。


    她語氣冷淡地道:“你起來吧!這家裏都是些什麽東西,我心裏清楚著呢!”


    束媽媽喃喃應“是”,小心翼翼地站了起來。


    俞夫人就吩咐束媽媽:“你讓他們備車,我要走趟針匠胡同。”


    “夫人不可!”明知道俞夫人正在氣頭上,但阻止的話還是讓對俞夫人忠心耿耿的束媽媽脫口而出,“您若是出了麵,事情沒有轉圜的餘地,那可怎麽辦好?”


    “我不出麵,誰出麵?”俞夫人冷冷地望著束媽媽,“你給我出個主意,看誰出麵好?”


    “大奶奶”三個字就凝結在了束媽媽的舌尖。


    大奶奶如果是個心中有數的,早就應該發現俞敬修的不妥之處了,何至於鬧得要婆婆告訴她的地步。


    束媽媽不由垂下頭去。


    “你也找不出一個合適的人吧?”俞夫人“哼”了一聲,臉上露出苦澀的笑容,“一著錯,步步錯。”她呐呐地自言自語,“我當時就應該狠下心來,無論如何也不答應這門親事的……現在後悔也來不及了!”


    束媽媽手足無措。


    有小丫鬟隔著簾子戰戰兢兢地稟道:“夫人,大爺回來了!”


    俞夫人目光一凝,沉聲道:“讓他進來。”


    小丫鬟恭聲應“是”,撩了簾子,服侍俞敬修進了內室。


    俞敬修眉目含笑,看上神采奕奕的。


    “娘。”他笑吟吟地給俞夫人行了個禮,見俞夫人繃著個臉,就笑著坐了過去,攬了俞夫人的肩膀,“您這是怎麽了?難道是我爹給氣您受了?您放心,您還有我呢!”說著,調侃般地拍了拍胸膛,“您兒子可是當朝的狀元郎!”


    俞夫人責罵的話到了嘴邊又咽下。


    兒子有多少時間沒有像現在這樣心情輕快了?有多長時間沒有像現在這樣和她開玩笑了?有多少時間沒有像這樣容光煥發了?


    俞夫人心中一軟,聲音頓時變得連她自己都沒有想到的柔和起來:“你以為你爹是你啊?總給我氣受!你管好你自己的事,少讓我操些心我就阿彌陀佛了!”


    俞敬修的表情頓時變得有些訕訕然,他望著俞夫人欲言又止,就像小時候闖了禍,想尋求母親的庇護又怕被母親責罰一樣。


    俞夫人眼角微濕。


    孩子知道些什麽?走到今天這一步,說到底,他們這些做大人的也有責任——如果當初咬了牙不同意他娶範氏,他難道還強娶了範氏不成?


    費氏的話突然就湧上俞夫人的心頭。


    “事已至此,隻能往好處想了……”


    她不由長長地歎了口氣,像俞敬修小時候那樣輕輕地摸了摸兒子的頭。


    俞敬修心虛,不由悚然,笑容勉強地道:“娘,您這是怎麽了?”


    俞夫人心中更覺酸楚。


    如果兒子娶了個好媳婦,這種事自然和媳婦商量去了,又怎麽會因她的一句話就誠惶誠恐?


    “沒事,沒事。”俞夫人目光慈愛地望著俞敬修,溫聲道,“我就是擔心你。你是做過禦史的人,要小心有人懷恨在心,揪你的小辮子。於公於私,你都要多留個心才好。千裏之堤,潰於蟻穴。你是讀過書的人,娘就不多說了,萬事自己心裏都要有個主意。”


    “娘,我如今已是而立之年了。”俞敬修笑道,目光卻有些遊離,“那些事心裏有數。”


    “那就好。”俞夫人也不點破,笑道,“時候不早了,快些回去歇了吧!明天還要去衙門領事呢!”


    一年任期已滿,俞敬修改任江西道禦史。


    俞敬修笑著和母親說了幾句閑話,起身告辭。


    束媽媽送了俞敬修回來,就用詢問的目光望著俞夫人。


    俞夫人想了想,突然一笑,道:“你去把費姨娘叫來。”


    束媽媽駭然。


    俞夫人失笑:“你怕什麽?我心裏明白著了!”


    束媽媽神色間還有些許的遲疑。


    俞夫人幹脆道:“那閔小姐雖然出身官宦,可她既能在熱孝期間和德圃來往得這樣密切,可見不是什麽正經人。我怕有心算計無心。如果整出孩子什麽的那可就麻煩。少不得要派個人去告誡她一番。


    “正如你所說,若是我出麵,代表俞家,代表德圃的長輩,那就意義不同了。談得好還好說,若是談得不好,有臉怕那沒皮的,反而顏麵無光。


    “費氏的算盤我清楚得很。”俞夫人說著,眼底掠過一絲寒意,“德圃再不濟,好歹讀過聖賢書,知道嫡庶之別。範氏再不好,是他自己選的媳婦,他總要高看兩眼。隻有範氏和德圃之間有了罅隙,她們這些做姨娘的才有機會……所以她才會明裏暗裏地貶低範氏,所以她才會幫著德圃打掩護……先讓範氏和德圃離心了再說。”


    束媽媽恍然。


    “還是夫人高明。”她望著俞夫人的目光流露出欽佩之色,“讓她去最合適不過了。”


    俞夫人微微地笑:“我給了她機會,至於她會不會把握,那就看她的福份了。”


    “夫人宅心仁厚。”束媽媽忙笑道,“那費姨娘是個聰明人,想必能體會您的一片苦心。”然後道,“我這就去叫了費姨娘過來。”


    俞夫人頷首。


    束媽媽去了費姨娘處。


    俞夫人一個人靜靜地坐在臨窗的大炕上,如卸下了麵具似的,她的眼角眉梢沒有了剛才的鎮定與從容,而是變得有些患得患失。


    這樣架空了範氏,亂了嫡庶,事情會不會變得不可收拾呢?


    可若是就這樣和範氏磨著,德圃的年紀一年比一年大,萬一真的沒有兒子又該怎麽辦呢?


    念頭掠過,俞夫人臉上閃過一絲毅然。


    這家裏不是還有她和老爺嗎?


    費氏再厲害,也不過是個妾室。


    一日為妾,終身為妾。


    她還能翻出天去不成?


    想到這些,俞夫人心中微定,輕輕地舒了口氣,端起了茶盅。


    而和夾道街遙遙相對的史家胡同卻一派喜氣洋洋。


    楊玉成的妻子張氏望著把她手指抓得緊緊的嬰兒,不禁喜滋滋地回頭:“嫂嫂,您看,晗哥兒這手勁,就是一歲的孩子也比不上啊!”


    三子趙晗正月初九出生,後天正好是他一百天,親戚朋友都來看他。


    傅庭筠笑盈盈點頭:“生得順利,生下來也壯實。”


    金元寶的妻子石氏也在旁邊打量著孩子,聞言就笑道:“我瞧著晗哥兒這眉眼像趙大人的多一點。”


    石氏的堂姐陳石氏坐在傅庭筠的身邊,她笑著伸長了脖子看了看晗哥兒,又回過頭來看了看傅庭筠,笑道:“我也覺得像趙大人多一點。”


    正說著,呦呦在童媽媽的看護下端了紅糖水進來,乖巧地喊著“夫人”、“太太”,請她們喝糖水。


    “呦呦乖!”陌夫人坐在炕尾,離呦呦最近,立刻起身接了糖水,笑眯眯地誇著呦呦,“不過兩三個月沒見,我們呦呦比從前更懂事了。”


    “謝謝陌夫人誇獎。”呦呦高興地向陌夫人道謝,顯得很大方。


    童媽媽神色有些緊張,忙解釋道:“大小姐說新添了弟弟,她要幫夫人照顧弟弟,還要幫夫人招呼客人。”


    大家都誇呦呦懂事。


    傅庭筠也覺得很貼心,寵溺望著女兒笑。


    秦飛羽的就道:“呦呦今年有八歲了吧?”


    傅庭筠笑著點頭,道:“她是己亥的。”


    陌夫人目光微閃,笑道:“過兩年該說婆家了。”


    這話頭是秦夫人提出來的,陌夫人當著呦呦說這些話就有些失禮了。她就輕輕地咳了一聲,笑道:“雲、貴的總兵三年一考核,趙大人應該明年才能回京都述職吧?豈不是看不到晗哥兒抓周了。”


    “我們這些人家,哪家不是這樣。”傅庭筠笑著和她寒暄。


    陌夫人表情微赧。


    三堂姐卻是神色一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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