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業大樓的命案在上海灘並沒有引起多大的波瀾,甚至是根本沒有見諸於報紙,但林笑棠還是第一時間得到了這個消息,原因就在於他的人始終在暗中全天候的監視、保護著安義明。


    不可否認,安義明的確是一名經驗豐富的地下工作者,他的反跟蹤、刺探技術都是一流的,可他本身的缺點就在於,他是孤軍奮戰,而林笑棠的麾下雖然都是從天目山剛剛抽調過來的新手,但他們有以跟蹤為工作的“狗仔隊”的全力支援,雖然最初犯了幾個小錯誤,但在狗仔隊的高手的幫助下,他們很快就進入了角色,其中的佼佼者,竟然是白家的千金白錦文。


    創業大樓有人跳樓的消息就是她第一時間傳回來的,之後,白錦文便將死者的資料也傳了回來,這很讓林笑棠意外,死者是一名二十多歲的女人,創業大樓的頂層閣樓便是她的住處,職業是大樓的衛生清潔工,她在閣樓已經住了有兩年的時間,平時除了購買必須的生活用品,根本未曾邁出大樓一步。


    據白倩文講述,七十六號和租界巡捕從閣樓中搬下一些物品,看形狀應該是電台之類的設備。


    而帶人親自來抓捕她的就是七十六號新近上任的租界警衛隊隊長、秘書處副主任元劍鋒,這更是讓林笑棠大吃一驚,之前元劍鋒的受傷,已經讓林笑棠隱隱約約的覺得這個人所圖非小,現在看來,經過了這麽多次的挫折和羞辱,元劍鋒是鐵了心要在上海混出一個樣子來,也說明,他要在偽政府這條不歸路上越走越遠,這令林笑棠揪心不已,不是為元劍鋒,而是為了夏之萍。


    七十六號目前群龍無首,李士群暫時留在南京,吳四寶重傷休養,其餘的萬裏浪、吳振明、楊傑之類的,都忙著趁此機會爭奪有油水的部門和行業,元劍鋒選這個機會表現他的能力和手腕,證明他已經學會了把握機會,莫非將來自己還要和他麵對麵的搏殺,想到這兒,林笑棠平添了無窮的煩惱。


    關於安義明的事情,由於牽扯到兩黨之間的恩怨,所以,林笑棠沒有告訴手下帶有軍統背景的人員,包括尚振聲在內,所有從天目山調遣的人員也是經過了林笑棠的挑選,狗仔隊的人員也不例外。


    這次在一天之內,安義明小組的通訊員和發報員相繼遇難,林笑棠推測這其中可能有兩方麵的原因:一是日本情報機構已經抓到了這條情報管道的蛛絲馬跡,很有可能在日本本土方麵已經展開了行動;二就是安義明的組織出現了內奸、叛徒,但這種可能性不大,因為白倩文親眼看到元劍鋒和安義明曾在創業大樓的電梯口前照過麵,元劍鋒並不認識安義明。


    這說明,元劍鋒並沒有得到關於安義明的資料,退一步說,就算有了叛徒,但叛徒也隻是供出了通訊員和發報員,對於他們的上級,也沒有任何情報,也就是說,到目前為止,日本人對安義明並沒有任何線索,加之通訊員和發報員已經犧牲,所以這條線索對於日本人和元劍鋒來說,已經是斷了。


    可是,如果是第一種可能呢,林笑棠的心髒瞬間收縮了一下,如果真要是這樣,那即將到來的傳遞情報的人員和他手中的情報,會不會就是日本人特意設下的一個線索呢。


    林笑棠掐滅煙頭,不禁搖搖頭,這種假設可能性也不大,如果日本方麵設下圈套,那上海方麵就不會打草驚蛇,所以,目前的狀況撲朔迷離,一切隻能等那名情報傳遞者到達之後再做判斷了。


    ……


    矢澤慎一懊惱的將手中的毛筆扔到一邊,一旁的元劍鋒連大氣也不敢出。


    矢澤慎一很清楚元劍鋒這次的行動失敗的意義,所有的線索頃刻間被切斷,他們隻能得到兩具冰冷的屍體,甚至於連份口供都沒拿到。


    俄國人在日本本土安插的“拉姆紮”情報小組(也就是佐爾格小組)終於被破獲,但是揭開的內幕卻讓日本情報機關大驚失色,首相近衛文磨的秘書竟然是***的間諜,天知道有多少機密泄露了出去,最可怕的事,最近的一次內閣會議,尾崎秀實竟然就在現場旁聽,為此,首相近衛文磨被迫辭職,政府內開始了大清洗。


    尾崎秀實已經在一個星期之前被秘密逮捕,在他的寓所找到了微型照相機、隱形墨水等設備,尾崎秀實被迅速安排了審訊,雖然受盡酷刑,但始終未曾屈服,東京警視廳一無所獲,於是開始抽絲剝繭的查探尾崎秀實接觸的人和事、以及他用過的每一樣東西,終於發現,尾崎秀實在被捕前一天,用過自己寓所衝洗相片用的暗室,這之後,他還見過一個人,經查,這個人是個海員,他的下一個目的地是一個中國城市,,上海。


    為此,本土將命令傳達到了上海憲兵隊,為了保密起見,甚至於佐佐木都不知道其中的具體內容,而矢澤慎一作為特高課的負責人卻成為抓捕這名海員行動的最高指揮官。


    也因為這樣,矢澤慎一在上海開始全麵調查***的情報組織,希望能從中發現到蛛絲馬跡,這其中,安義明的那個通訊員就是他唯一的發現。


    通過通訊員,矢澤慎一又發現了他和另外一個人的交集,那就是安義明的發報員。


    可是,現在,這兩個人都死了。


    “也許,我們還能發現一點線索。”元劍鋒看著矢澤慎一臉上的怒氣稍稍減弱,裝著膽子說了一句話。


    “哦。”矢澤慎一稍稍一愣,眼神忽然變得柔和起來,“元先生,有話請說。”


    雲劍鋒從懷裏掏出兩樣東西,放在矢澤慎一的麵前。


    一個包好的紙包,打開後,可以看到裏麵盡是燒剩下的紙片的灰燼,元劍鋒用手指夾起一片,遞到矢澤慎一的麵前,矢澤慎一用放大鏡仔細看了看,好像是一張樂譜之類的東西。


    另一樣是盒火柴,包裝很精美,上麵有“匯中飯店”的字樣。


    “我們趕到的時候,那個女人焚燒了所有的紙張,她似乎早知道會有這麽一天,手邊竟然有一小瓶的汽油,還有,我沒想到像她那麽年輕、漂亮的女人,竟然真的會舍得自殺,我……。”


    矢澤慎一輕輕的擺擺手,帶著欣賞的口吻說道:“元先生,謝謝你給我的驚喜,這些已經大大出乎我意料之外,沒想到,李士群先生到南京之後,會是你來協助我的工作,對於你的努力,我非常滿意。”


    元劍鋒臉露喜色,頻頻致謝。


    “那從現在開始,就勞煩元先生盯緊匯中飯店吧,不過你要明白,那裏是上海名流聚集的場所,不要做得過於明顯,但一定要全麵掌控,明白嗎,至於那些樂譜,我還沒有想到更多的線索。”矢澤慎一看向元劍鋒,命令道。


    ……


    身邊兩名同誌在一天之內相繼犧牲,讓安義明覺得一瞬間天地都仿佛顛倒了過來,胸中的那些憤懣和悲傷隨著時間的推移而越發膨脹起來,讓他幾乎不能呼吸。


    他的寓所就在匯中飯店後麵的弄堂裏,回到家裏,他把自己反鎖在屋裏,不停的思索著這些天以來,自己見過的每一個人,遇到的每一件事情,希望能從中找出通訊員和發報員遇害的真正原因,但整整一夜過去,安義明沒能夠找到一點線索。


    當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照進窗戶的時候,安義明忽然想到一個人,也許他能為自己解開心中的謎團,但自己的身後始終有那些令人生厭的軍統人員在,自己貿貿然和他見麵,會不會因此而使他暴露呢。


    ……


    “那些人是安全的,我明白你們兩黨之間昔日的那些恩怨,但現在這個時刻,是應該放下一切共同戰鬥了。”虹口的一家茶館內,與安義明背對背而坐的一名西裝中年人用日語說道。


    安義明不置可否的輕輕答應一聲。


    中年人繼續說道:“請馬上通知上級,東京有變,尾崎秀實被捕,拉姆紮小組被破壞,人員全部被捕。”


    安義明不由一愣,隨即苦笑道:“我已經沒辦法通知上級了,我的通訊員和報務員已經全部犧牲,死亡的輪盤開始轉動,或許下一個就該輪到我了,“


    中年人點點頭,“你知道嗎,尾崎秀實在被捕前給我傳遞過來一個消息,上麵寫著三個字,,向西走,你明白是什麽意思嗎,“


    安義明琢磨了片刻,“他是在暗示你撤退,你應該聽從他的建議,立刻撤退到根據地去,“


    中年人笑著搖搖頭,“尾崎秀實其實很清楚我是不會這麽做的,他太了解我中西功了,留下來的意義要遠遠大於撤退,多堅持一天,我就能發揮一天的作用,一旦撤退,我就失去了存在的意義,我是一個真正的賭徒,你剛剛說過,輪盤已經開啟,真正的賭徒,是不會在這個時候離開的。”


    安義明忽然笑了,他輕聲說道:“你可以堅持多久。”


    中西功想了想,“我會堅持到最久。”


    安義明一字一句的說道:“先生,請你放心,即使我被捕了,我也不會打擾到你的堅持。”


    中西功輕鬆的伸個懶腰,“謝謝,我相信你,但也請你務必要相信我。”


    說完,中西功站起身,裝作整理自己的衣服,“等戰爭結束了,我請你到我的家鄉去看櫻花,櫻花的壽命很短,但卻很美。”


    安義明情不自禁的說道:“生如夏花之絢爛。”


    中西功慢慢向茶館外走去,傳來一聲低低的吟誦,“逝如秋葉之靜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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