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東十字大街桑家瓦子路口,宋九買了幾個肉餅吃。天也黑了,到皇宮裏還能討到東西吃?又遞了一個給小黃門。小黃門猶豫一下,也吃了起來。


    吃完,兩人抹抹嘴巴,宋九騎馬帶著小黃門奔向皇宮。


    但這一回不是在皇城,一直被黃門帶到東西大街的**,天完全黑下,在裏麵七繞八繞地也不知帶到什麽地方,進了一座偏殿,殿中僅坐著五個人。趙氏兄弟,趙普,薛居正與李崇矩。


    宋九施禮,趙匡胤說道:“平身,坐吧。”


    傳說前兩年宰相範質率群臣奏事,趙匡胤便說你將奏折遞過來,範質起身將奏折遞過去,一個太監乘機將範質的椅子搬走。範質不好說,小黃門,你給我將椅子搬回來,隻好站著,他站,後麵大臣嘩啦啦一起站起。以後奏事大臣一起站著奏事。出現這種情況是家俱的進化,原先唐朝桌子很矮,也就是矮幾,說人坐著,實際人是盤坐於地,於是大家夥兒一起盤坐論道。到了宋朝出現四方大桌,太師大椅,趙匡胤感到這樣不大好,於是有了太監偷椅子的故事。


    明朝改成跪,清朝不但在跪,腰杆子還得挺直,根本就沒有電視裏所演的那種坐著說話的可能。於是骨氣或者血xing的什麽,漸漸在這些似有似無的規矩裏消失。


    總的來說規矩不大嚴格,宋九與趙氏兄弟也打了好幾回交道,在室內基本也是坐著說話。不過宋九自覺,將椅子往後挪,然後又看了看,發覺不對,在正中,又往偏處移動。看著他在耍寶,幾人臉上表情都有些古怪,yu笑非笑。


    趙匡胤說道:“宋九,這次南下你做得不錯,還找了一個好大哥。”


    “陛下,微臣那樣做不需要忌諱吧?”


    “忌諱?你膽子就這麽小?”


    李崇矩卟哧樂了。趙匡胤內心卻在犯難,這小子憊懶不但讓自己無奈,王祜在潭州寫了一封奏折,奏折裏幾乎痛心疾首,有學問,有才情,有智慧,也能吃苦,用心,可能他受了那個西方的先生影響,想法新穎,思路開闊,是宋朝難得的人才,可這小子不思進取,xing格憊懶讓王祜感到深深痛惜。但趙匡胤有什麽好辦法?讓他南下了,南下做得真不錯,xing格依然沒有改變。難不成用牛鞭子抽他?


    怎麽大宋出了這個怪胎?


    不去想,又對趙普幾人說道:“就這小子,似乎一無是處,但在南方說了一句話,不打算並入我大宋疆土也就算了,打算並入我大宋疆土,地是我大宋地,民是我大宋民,那怕生蠻都是我大宋子民,尊重善待之,宋九,你一月有多少薪酬?”


    “陛下,微臣每月薪酬有近五貫錢,還有炭柴米布補貼,合在一起能有十貫多吧。”


    “十貫多錢,能想出這些,再看到巴蜀那邊,朕很失望啊。”


    趙普幾人大氣也不敢出。沒有全師雄的事,遮一遮就過去了,全師雄越鬧越大,眼看要烽火燎原,將整個巴蜀一起燒著,就算平定下去,又是一個破破爛爛的地方。


    宋九嘴張了張,趙匡胤道:“宋九,你要說什麽?”


    宋九本來想說若非你那兩道聖旨讓下麵大將誤會,那來的事?但不敢說,若是趙匡胤失誤,自己指出來,趙匡胤會有什麽想法?隨著了解得越多,他的曆史觀全部在顛覆。曆史總是同情悲劇者的,因此史書對柴榮與趙匡胤難免會美化。但隨著了解得越多,宋九隱隱感到趙匡胤缺點同樣很多,未必是史書上那個好得不能再好的長者。自己不能說。


    但若是其他人yin謀,自己敢不敢說?看一看如今幾個大佬位置,薛居正是前朝舊臣,需要避諱,無法進入權利核心,李崇矩雖權帶樞密使,更非趙普對手。王仁贍是完了,呂餘慶是下去了,巴蜀的亂子那麽大,不知幾年才能回來。若是yin謀,這等手段,宋九敢說嗎?


    於是說道:“陛下,微臣隻能動嘴,又不做,因此敢說,反正說錯了,有各位賢能修正,執行又是另外一回事,說易行難!因此微臣南下看到南方種種,曾感慨一句,微臣是夜郎自大。”


    “說易行難,你可知道你說的會困惑多少人!”


    “微臣不知。”


    “你來說說這張地圖是怎麽回事。”桌麵上正擺著宋九那一疊ri記,用毛筆寫的,現在的紙又厚,厚厚一大疊摞在桌麵上,此外還有官吏整理後的一些文檔。宋九碎碎地說了許多,丁德裕、潘美與王祜又做了許多補充,用快馬送到京城,不能這樣給皇上看,趙普又讓書吏整理歸納,變成若幹條,與ri記一起交給趙匡胤。


    涉及到的真不少,農耕生產、教育、通商修路、坑礦、民族與農作物本身。


    首先是農耕生產,分成幾個部分,第一是洞庭湖與湘水邊,這一帶有許多湖蕩子與沼澤地,宋九建議設圍。也就是修一道河堤,將這些湖蕩子與沼澤地圈起來,實際這也就是後來的圩田與圍田,什麽田宋九未說了,然後設陡門,水小時能打開陡門放水防旱。水大也有辦法,於圍內挖溝渠便於交通運輸,或挖塘泊,用它們來蓄水,淤泥上岸,抬高田基。這些水麵也不會浪費,可以載藕種茭養魚。汛期到來讓百姓自發組織巡堤,於圍堤上植樹載柳。並且這些圍田是千萬年來沒有人利用過的,地力充足,一旦耕種,產量會是平原地帶的兩倍以上。


    這種方法不但在湖南,在長江兩岸都可以適用,特別是江東地區,雖然江東地區大多數屬於南唐,可是江北如今是宋朝管轄範圍。


    王祜先看到的就是這個,就問宋九錢帛從何處來。這不是少錢,無論那個圍修起來,都要花費大力人力物力。宋九說了一件事,我開發河洲那來的錢?


    實際簡單,隻要朝廷不過份貪婪,將這些圍田變成官田與皇田,問題就能解決。讓百姓自己動手去做,大家一起出工,圍起來以後這個圍田就是你們自己的。


    朝廷僅需要支付一些陡門石料錢,派幾個官吏替他們組織安排一下,這時代那怕是地廣人稀,百姓還是渴望土地,越多越好。不用多,隻要一兩個圍起來,一年大熟,加上一兩年後修生養息,百姓恢複正常,看到成果紛紛學習,百姓就會自發地建起多處圍田。


    隻是有一個注意事項,與圍內挖溝渠塘泊一樣,要保持河道暢通,將一些深湖區全部保留,不然汛期到來,河道堵塞,又無湖泊蓄水,必會泛濫成災。現在不要緊,人少地廣,以後百姓必會增加,因此從現在起就要有一個統一規劃。


    其次山區,說修堰置陂那是不大可能,用錢更多,收益更少,隻能等以後國家經濟條件好了,人口增加再讓官吏想辦法。但現在能有一種簡易的方法,水中壩。湖南水係發達,可許多山區溪水多,水淺水急,汛枯期明顯,汛期不愁用水,枯期各條小溪連水都能看不見。種莊稼不能指望全部在汛期生長,因此也影響了耕種。這個解決方法也簡單,於平緩的一段溪麵設一小壩,將小溪攔腰切斷。小壩高度不用太高,水大時能讓溪水漫過小壩流向下遊而不會危害兩岸莊稼百姓。水小時正好起了蓄水作用,那麽一個個簡易的蓄水庫就出現了,解決了枯水時的灌溉問題。


    也有注意事項,嚴令上遊的居民有意築堤,築起高壩。否則會影響下遊百姓蓄水,而且一旦壩堤倒塌,下遊百姓將迎來一場災難。說圍田不新穎,黃河有河堤,南唐也有少量圩田,隻是國家還沒有意識到它更廣泛的作用,沒有大力推廣。但這個水中壩卻是很新奇。


    最後是無法直接引水的山區,還是有辦法,筒車,不僅宋九未來會在河洲設筒車抽水上洲,很早就有了,趙匡義家地勢高,無法汲水,派工匠造了一個大筒車吸水到他的府上,灌溉花園子裏的花草樹木。利用湖南水流湍急的特征,用水力推動筒車,將水汲到高處,設一引水渠,於山坡上再開墾梯田。


    這樣一來,湖南一半以上的地區都可以變廢為寶。不但是湖南,一旦推廣,宋朝許多地方都會受益。


    僅憑借這一條,就值得趙普派書吏將宋九幾人的ri記整理匯報。


    也是王祜痛心疾首的原因。


    但不僅是這些,下麵還有許多好東西。


    坑礦沒有多說,但湖南有許多金屬礦藏,因為開采冶煉技術落後,都滿足不了湖南本身的鐵需求。宋九做了記錄,指出一些礦藏的潛質,希望王祜上書,請求朝廷分配一些官吏帶著火藥來湖南,將更先進的開礦技術帶來。


    然後是農具。農具一耕二耘,宋九也仔細看了,沒有耕牛的地方那就不用提,笨拙的踏犁、鐵搭、钁頭成為主題,這還算好的,一路所行,不知道多少地區繼續用刀耕火種,更慘不忍睹。但在潭州也看到了牛耕地,然而多數犁是那種既薄且小的直轅犁,而非是江東犁,也就是曲轅犁。又沒有看到宋九河北一行犁上開墾荒地所配置的銐刀。不過河北那種銐刀同樣落後,當時不是宋九責職範圍,宋九未細看,估計在刀頭上未配置更鋒利的鋼刃。後麵這一點宋九也老實記下,倒底配未配,他未問不能做判斷。王祜看到後不知道該誇獎他是老實,還是其他,抄錄的官吏看到這一段,同樣啼笑皆非。


    這是耕,還有耘,宋朝北方已出現耬車,聽青衣說江南還有一種先進的耘工具,耘蕩,不但南唐有,吳越也有,南唐不大好說,宋朝向錢椒討要製造耘蕩技術,難道不給?


    但更重要的卻在下麵,特別是趙匡胤手中的那張地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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