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蜀五十多萬戶,為何我一路過來,都是荒野?”宋九在馬背上問道。這不是一個小數字,前年戶部人口整個宋朝包括荊湖地區在內隻有一百二十幾萬戶,現在所謂的巴蜀實際隻是指長江以北。其麵積不足宋朝麵積的六分之一,人口密度是宋朝的三倍。而且巴蜀羌人多,無法計入戶冊的口數更多,實際人口有可能達到七十萬以上,那麽將是宋朝人口密度五倍以上。


    “巡察使,你一路過來,都是選擇了安全路線。百姓多化為流民,流民也要吃飯,隻有幾條選擇,一是進入深山逃亡,一是隨亂軍叛亂,到處搶掠,一是自發地流動。原來巴蜀人口雖多,都化成了流民,不耕不織,因此多處成了荒野。”


    “那麽糧食從何而來?”


    “巴蜀是天府之國,各州縣都有一些儲糧,包括各村各寨,流民所過之處,村寨化為灰燼,搶掠一空。於是這個寨子村民也再度變成流民,向下一個寨子席卷。呂相公為了此事,晝夜難安哪。”江文書說到這裏,臉上表情痛心疾首。多好的一塊地方,眨眼之間乍就變成這樣?又說道:“大亂過後,小


    民預測,百姓二不足剩一了。”


    也未必,宋軍在漢中挺進得快,作的孽少,哪裏還比較安靜,要麽巴東,曹彬順著水路西下,挺進速度也快,達州巴州等地區也比較安定。然而這個流民是在到處流竄的,象是劍州。原先也安定,並沒有附同全師雄反叛。因為流民衝擊,去年夏天後同樣開始動蕩。


    但這場騷亂過後,百姓必然銳減了。


    一行人迅速來到江書吏所說的那個淘金點。


    在河邊有一家小酒肆,也賣酒也賣茶,但淘金百姓搭建的房屋卻在河那一邊,河麵不寬,一個小木橋,然後在山腳下搭了一些草棚子。宋九看不明白。高瓊一眼看出來了:“九郎,此領首人頗有心計,若有流民來,這些淘金百姓能迅速徹離此地,逃到後麵大山山林裏麵。”


    高瓊無所謂,是戰爭,這是必然的產物。然而一路看過來,宋九看得都不大想說話。


    若象這樣發展下去,他都不知道宋朝最後怎麽讓四川平定下來的。


    草棚子破破爛爛的,好在這裏是盆地氣候,冬天還是很冷,但不象開封那麽冷。不然憑借這些草棚子一個冬天下來就會凍死一半人。但在外麵還修建了一道半人高的土牆。


    這樣的布置是防官兵還是防流民或者防叛軍?


    宋九不懂。也許三者都要防。這使宋九想到他前世奶奶常給他講的解放前的故事,百姓最恨的不是倭國人,而是國民黨的一些隊伍,最愛戴的是新四軍,中間的那比強盜還要壞。後者真睡在百姓屋簷下。因此渡江時,爺爺親自上前線送鹽包。


    但一路過來。新四軍是沒有看到,看到的都是倭國,國民黨軍。


    心中暗暗歎息一聲,又繼續看去,小河上居然來了一艘船,從船上卸下來許多貨物,有的百姓手下手中的淘金工具,紛紛從河邊不顧濕衣服,湧上那艘船。


    看到他們全身**的,宋九不由地打了一個哆嗦,雖是盆地,這是臘月,還是很冷的,這些百姓如何受得了。說道:“過去看看。”


    一行人蜂擁而去。


    看到他們來了,百姓沒有歡迎,相反的一起撤到河邊,有人居然持起武器。江文書連忙大聲喊道:“鄉親們,不用擔心,這是陛下親自派來的中使。”


    他急得頭上都涔出汗來。


    一路過來,宋九話不是很多,問也是問關於巴蜀百姓的事。但他能看到,此子心腸不惡,有同情心。為什麽呂相公看得起這個毛頭小子,他想不懂,也不相信宋九有什麽良策挽回巴蜀的惡劣局勢。但能看到此子十分正直,不擾民,不收禮,至少他回京城能公正地將巴蜀情況向皇上反映。若是這些百姓不識好歹,傷著他了,激怒之下,也變成了那些大魔頭,那就不好辦了。


    “各位鄉親,勿要擔心,我是奉旨前來巴蜀看一看,主要就是看流民的,”宋九說道,但他也怕出意外,而且他眼尖,看到這些百姓手中居然有一些軍中才出現的樸刀與弓箭,人數也不少,足有一百多名男子,遠處還有一些婦人孩子。一旦衝突起來,殺不忍,不殺他們就會殺自己。因此一直未下馬。


    一個大漢走出來,揮揮手:“皇上派來的人,散吧,各做各的,不顧他。”


    宋九也不指望會有善意,沒惡意就行,翻身下馬,來到小船邊看。皇上讓他來看流民的,那就讓你看吧。百姓也不搭理,自己幹自己的活,從船上搬下來一些農具、布帛、生活用具以及其他一些雜物。


    宋九走到那個大漢麵前問道:“大郎尊姓?”


    拳不打笑臉人,宋九態度好,大漢又軟了軟,答道:“這位官哥子,小民姓喬。”


    “喬大郎,有禮。”


    “不敢當啊。”大漢嚇了一大跳,這一招是宋九跟呂端學來的。


    “為何要購買這些農具?”


    “不瞞官哥子,我們都是各地逃來的百姓。牛な水自唐朝就開始淘金,金砂很少了。運氣好一年還能得二十幾兩金砂,運氣不好隻能得幾兩金砂。”


    宋九點點頭,二十幾兩金砂看來數字不少,實際並不多,它是金砂,不是金子,還要經過提煉,這些金民們顯然沒有這個手藝,那麽必然受商人剝削,金子一兩上萬文,但能給他們幾百文錢就不錯了。


    大漢又說道:“兵荒馬亂的,兵匪民匪盜匪四處都是。是我的主意,讓鄉親們平時將淘來的金砂藏起來。隻留少數拿出來交易。看到我們所得的少,就不會有人來打攪。但非是長久之計,年關到了,我讓他們將金砂拿出來,一起換了貨物。準備開年後不淘金了,開荒種田。”


    “你們為什麽不回去?”


    “往哪兒回?要麽就是盜賊遍地,要麽安定下來,因為大家一起跑了。一些有勢力的豪紳與官吏勾結,將地契篡改,我們回去隻能做部曲。還是普州好啊,我們打算去的就是普州。”


    “喬大郎,莫要急,康刺史已遷為延澤兼東川七州招安巡檢使,不再擔任普州刺史一職。”


    “難道天要亡我們?”


    “也非是。我從京城來的時候朝廷下了一道聖旨,從京西各州縣選派良吏,一一改授為兩川長吏。隻要全呂二賊一平,巴蜀便會安寧。”


    實際宋九心中頗不是滋味,這些人不念叼呂餘慶的好處,也難免。王全斌等人同樣駐兵於益州,呂餘慶能將益州這一核心穩住,沒有讓它亂,這就是一個奇跡了。但康延澤是什麽人?一個正宗的胡人,那麽多漢官漢將下來。居然不如一個胡人。


    這個理兒是沒法說了。


    “而且普州安寧,各地從普州逃出去的百姓便能返回家園。你們憑什麽與他們爭地?”


    “那我們該怎麽辦?”


    “哪裏來哪裏去,不如這樣,你們先在這裏開墾,這個叛亂看樣子沒有半年時間不得平息。先種一些莊稼,至少返回家園有吃的有穿的,若有人侵占你們田地,我給你們印信,到官府訴訟。真不行,不怕辛苦,你們相互聯係,派一代表到京城來找我,我會替你們解決。”說著宋九拿出一張紙,折成十幾份撕開,蓋上印記,寫上一行簡短的話,交給大漢。


    “看來朝廷有好官啊。”


    “朝廷本來好官就是多數,陛下聽聞巴蜀種種,也憂心仲仲,不然不會屢屢派中使下來查看。”


    “陛下關心百姓,為什麽不將這個殺人的將軍調走。”


    宋九不敢回答了,說道:“放心吧,陛下會給巴蜀一個公道的,既然我與你們有緣相見,今天我請客,讓大家盡情吃上一頓。”


    “這麽多鄉親,你一起請?”


    “是一起請,”宋九喊來四個侍衛,騎馬到盤石縣城,搶在天未黑下來之前,買兩頭豬,一切兩半,馱回來。這裏隻有一百來壯漢,包括婦孺在內,也不過四五號人,兩頭豬足夠了。


    大漢顯然不相信宋九心有這麽好,狐疑地問:“官哥子,你買兩頭豬想做什麽?”


    “喬大郎,陛下聽聞巴蜀流民遍地,放心不下,讓我下來看一看,順便想一想好的方策,可我下來不要說什麽方策,許多地區都不敢深入,又談何方策,大郎氣魄過人,想來來曆也是不凡,若說有什麽用心,可否陪我吃幾杯水酒,順便談一談你所看到的聽到的如何?”


    “中。”


    酒肆也沒有什麽好菜,也不過大蒜炒幹子,豬肉燒菘菜,而且味道做得很難吃。在這個荒野上就不能挑剔了,宋九很勉強地吃著大蒜炒幹子,那個豬肉燒菘菜是沒辦法吃下去,又腥又臊,還有一股臭味,難道放了十天半個月?


    “官哥子,你未吃過許多苦吧?”


    “喬大郎,錯也,我吃過了很多苦,小時候父母雙亡,僥幸三個姐姐時不時來照料,多次省試又不得中,提了一門親事不成,讓人悔親還順便羞侮一番。但我挑食,是因為我努力,所以眼看家境就要潦倒時,又起來了。不能怨天怨地怨朝廷,而是看你有沒有努力,有沒有選擇一條正確的道路。”


    高瓊額首,在邊上說道:“這位壯士,宋巡察使所言非虛,他過著錦衣玉食般的生活,確實是自己努力而來的,並沒有他人幫助。”


    “那朝廷為何讓你做巡察使?”大漢古怪地看著宋九,朝廷好心壞心不想提了,反正因為宋朝,讓巴蜀百姓苦逼無比,但派中使最少得派一個中年人來吧,怎麽派了一個毛頭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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