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王枕也看出來,呆呆地看著遠處的廂兵軍營,道:“九郎,有點難辦啊。”


    宋九低頭不語,想了大半天,感覺茫茫然,不由抬頭看著天空,曹翰下江州後不僅屠殺百姓,一怒之下還拆毀了許多城牆,使江州以後不得防護,南端這麵城牆拆掉了,能清楚地看到天空盡頭,那是點點青峰,宛若翠玉一般聳天而立,哪裏就是廬山。宋九靈機一動,道:“走。”


    ……


    “真涼爽啊。”郭二用袖子擦著汗水說道。


    三人一路向南,來到廬山下,又折向東側的五老峰,進入廬山,仿佛氣溫陡降了十攝氏度。


    “九郎,我們這是去哪兒?”


    “天下第一書院!”


    也就是白鹿洞書院,但現在它是叫廬山國學。白鹿洞也不是洞,而是五老峰下的一個山穀,正麵有五老峰嗬護,側麵有卓爾山、後屏山與古翼山合圍,中有一溪,穿過峽穀,注入彭蠡湖,從高處俯瞰山穀頗象一個洞。原本它沒有多大名氣,唐人李渤李涉在此隱居讀書,李渤喜歡養鹿馴鹿,他養的一隻白鹿十分通人性,李渤時常在鹿角上掛上錢袋,寫上要買的東西放入錢袋,白鹿自己兒就去草市上采購,草市上的人也知道這是李渤養的白鹿,會取走銅錢,照紙條上所寫的將貨物放在鹿背上,白鹿自己又返回去。東西買好了,成為當時江州一道最奇特的亮景。


    後來李渤擔任江州刺史。在此修了一些台榭,遍植花木。這才成為一個名勝。唐末兵荒馬亂,各處學校毀壞,許多到廬山隱居避難的讀書人常來白鹿洞研討學問。南唐時李氏在此正式建立學館,由是成為天下第一書院。柴榮也在嵩山成立太乙書院,不過他是仿佼南唐罷了。


    但此時真正的天下第一書院非是太乙書院,也非是白鹿洞書院,而是河洲,裏麵不僅是物格學。不少高班學子對儒學十分精通,近三千名學子,儒學也是主修課目,不過盡管宋九再三洗去他的烙印,個人印記依然很重,得不到天下讀書人與諸儒生的認可。


    宋九也不會去爭,空惹一些嘴皮子仗並沒有多大意義。


    三人踏入山穀。


    山峰明媚。鳥語花香,景色十分美麗。


    不遠就是白鹿洞書院所在,三人翻身下馬,走了進去。


    王枕道:“這也算天下第一書院啊。”


    曹翰雖然在江州做得十分殘暴,但他本人也時常讀書,甚至能作幾首能過得去的小詩。江州慘案時,他下令勿得傷害江南國學。因此書院建築並沒有造到破壞。


    不過他於無形中傷害了書院。


    他部下將士的殘忍將一部分學子生員嚇跑了,還有就是供給,以前江南國學最頂盛時也有好幾百名生員,這些人同樣要吃喝穿住。要筆墨紙硯,各種建築同樣需要維修。一年要花費不少錢帛。這些錢帛一是來自南唐朝廷支付,現在不可能了。二是當地豪紳捐助,現在周邊地區還有豪紳嗎?有,江北來的商賈,他們會不會捐款給江南國學?


    沒有了錢帛,學子饑寒交迫,四散崩逃,現在書院裏僅剩下幾十名生徒學子。


    其實就是論建築,也不及河洲書院奢華。


    若大的書院,隻有幾十人,顯得冷冷清清,寂靜得讓人覺得可怕。


    宋九狠瞪了他一眼,不能小視白鹿洞書院,隻要這個牌子不倒,朝廷稍做扶持,馬上重新就能恢複昔日的榮光。


    走了好一會,一個生徒才過來問他們:“你們進來做什麽?”


    “我們前來拜訪明起洞長。”宋九拱手道。


    生徒遲疑一會,若是以前,三人莫明其妙來了,拜訪洞長,早就轟出去,不過現在就不好說了,他看著宋九,宋九不會有王八氣質,但久在上位上,氣度沉穩,認真觀察,也肯定不是普通人。


    “你們是……”


    “見了明洞長,我會對他說的。”宋九幾乎帶著命令的語氣說道。


    天光不早,江州非常時刻,一到傍晚,四門緊閉,三人就無法進城了。


    生徒又遲疑了一下,最終擔心地將宋九帶到裏麵,這是一棟雅致的小院,裏麵有一個四十來歲的儒生正在讀書,後麵還有一個婦人正在縫補衣服,大約是他的妻子。


    宋九做了一個手勢,郭二與王枕會意,兩人守在門邊,連那個生徒也攔在外麵。宋九拱手道:“可是明洞長?”


    生徒看宋九行禮,雖不知道宋九的身份,想來也無惡意,一顆心才放下,但還站在外麵看。


    明起站了起來,看著宋九。


    宋九嗬嗬一樂道:“我聽說兩大書院傲然於世俗,沒有想到居然會有今天。”


    他是來找明起辦事的,不過那也算是共贏,但對儒家宋九仍沒有抱太大的好感。這種思想是基於宋明兩朝文人胡攪亂纏造成的後果。


    明起徐徐說道:“非也,閣下是說太乙書院吧,這裏與太乙書院不同,出了許多官員,並沒有脫離世俗,況且儒家非是道家,講究的就是入世,何來脫離世俗之說。太乙書院做法有過偏頗了,他們是朝廷扶持上去的,然高高在上,早晚必不如這個國破家亡的小國學書院。”


    宋九強勢,明起隻講道理。


    “既入世,為何南唐國破?”


    “人主昏暗,奈何?若是國主有朝廷陛下一半英明,朝廷北有契丹之逼,想拿下南唐,未必那麽輕鬆。”明起再次從容答道。


    “自漢以來,儒學獨大,為何每一朝一代皆不能長久?”宋九又譏諷道。


    “盛極必衰,此乃天道也。”


    “此是道家之論吧。”


    “既為家。那一家沒有立足的大道所在?儒學時至今天,又摻雜了多少道、釋、法、名、縱橫、陰陽、雜等諸家之論。為何不能提道家?”


    宋九覺得自己與明起磨嘴皮子,是在做一件很愚蠢的事,但他同樣有辦法,一力降十會,跟趙匡胤學的。


    他從懷中將印符拿出來,放在明起麵前,讓他看了一眼,迅速放入懷中。


    明起要施禮。宋九道:“進去說話。”


    走進屋中,明起伏下,宋九將他拉住,明起道:“原來是宋公來江州了,江州百姓有救了。”


    拋開千頭萬緒,宋九的知州顯然比張霽更有威力,宋九的一些事跡。江州百姓也許還不大清楚,不過明起不可能不知道,他老淚滾滾,抑天道:“陛下,為何不早點派宋公來江州。”


    “明洞長,我暫時還不想公開身份。”


    “知道。知道。”


    宋九心中概歎,人窮誌短啊,就如明起所說,江南國學是入世的,但何至於如此畏畏縮縮?看到若大的高高在上的白鹿洞洞長這種光景。宋九不由對家國二字認識更深。


    明起又道:“請坐。”


    接著吩咐他妻子上茶。


    “勿用,我是來說正事的。”


    “請說。”


    “你說江州百姓有救了。現在江州百姓還是你心中的江州百姓嗎?”


    終於將明起問倒,現在江州百姓是什麽百姓,恐怕連趙匡胤同樣說不清楚。


    “當初官兵殺害百姓,你身為洞長,為何不帶著學子去勸阻?”


    “宋公,我豈不想前去勸阻?那一天官兵殘暴,江州許多百姓逃出城外,官兵仍在後麵追殺,方圓數百裏之地,除了能躲藏到隱秘地方的百姓,全部遭到殺害,不知是幾萬還是十幾萬百姓……”明起說到這裏,號淘大哭。


    究竟殺死了多少百姓,恐怕是一個謎底了,也沒有那個人敢膽大著去查。明起說完又道:“但我非是你,就是你在巴蜀,也是用灌口寨做賭約,用生命做賭注,才逼得王將軍不敢殺人,可隻能說是少殺人,官兵後來就沒有殺人了?”


    宋九默然。


    “明洞長,我有一事始終不解,為何江州百姓如此誓死反抗?那時李煜國書到了江州,江州軍民反抗已經沒了大義。再說大一統對百姓也有利,你捫心自問,難道國家分裂,戰亂不休是一件好事?況且我朝非是外族人統治,所以我一直想不明白。”


    “宋公,這個老朽都知道一點兒。當初官兵來的時候,江州城中官員是準備歸順朝廷的,但軍校胡則與牙將宋德明的一些親人於皖江口一役中去世了,兩人不服,不但他們,包括許多兵士都有親人在那一役中死去,因此鼓動起來,殺掉刺史以城拒歸,曹將軍帶著官兵來鎮壓,雙方交戰,互有犧牲,隨著死去的人越來越多,仇恨越來越深,不可化解,才導致那場慘戰。”


    宋九肯定反對江州慘案,但對江州百姓那麽不要命地反抗不是很讚成,他有過一段時間軍旅生涯,這時候宋朝將士還是比較樸素無華的,感情深厚,所以郴州死了許多宋兵,潘美一怒想要屠城,僥幸在李超勸阻下,潘美收回了命令。但明起肯定認為江州軍民反抗是一種英勇行為,隻是不敢直接說。


    “也許是這原因吧,然慘案發生了,隻能亡羊補牢。”


    明起點頭。


    “我想請你……”宋九話單一轉道:“這樣吧,我帶了幾百兩銀子過來做盤纏,明天我將它交給你,看來書院裏經費困窘,先行將生員們的夥食解決,等我接任後,再撥一批款子給你們。這個書院是南方的文化基地,不能讓它倒下。”


    “謝過宋公。”


    “不用謝,江南回歸,江南百姓就是我朝百姓,江南教育就是我朝教育,教育乃是國家重中之重,我非是為了你們,乃是為了國家。不過在我未接任之前,想請你替我做幾件事……”


    ……


    “明洞長,今天怎麽有空入城?”陳肱說道。


    “陳孔目,我是無奈也,書院困窘,生徒多無心思求學,各奔東西。”


    “明洞長,你找我沒用啊。”


    “陳孔目,你勿擔心,我來求你辦的事不難,能否央請江知州劃一百頃地給書院做學田,也好使書院師生解決生活危機。”明起說道。


    這時他想起宋九昨天說的話。


    “明洞長,廬山腳下的陳家如何?”


    “宋公,他是江南陳叔寶的後代,唐末後一些陳氏族人避難遷於廬山腳下,因為離城遠,又是江州望姓,多人為唐國官員,陳家兩千餘口僥幸沒有遭到戧害。張知州返回江州時,用陳家嫡係子弟陳肱擔任了孔目官。”


    “管檔案的孔目……明洞長,明天一早你入城,你用學田名義讓他幫忙,請求張霽劃地給書院。”


    “學田?”


    “就是劃給書院的專屬耕地,有學田在,能解決部分書院師生的糧食蔬菜,還能讓學子得到一些鍛煉,而非是紙上談兵。這個問題我接任後來解決,不過你先央請陳肱。有兩種情況,第一種情況他答應,第二種情況他會不答應。”


    “我還是不大明白。”


    “我來江州兩天,打聽到一些消息,但有限,這個陳肱我會有大用。不過我也害怕,招募江北百姓商賈過來,本來也是沒錯,我在廣南也做過類似的舉措,然而江州現在性質變了。若是陳肱與他們裹在一起,也接受賄賂,他的族人所在地離書院不遠,你的名氣還在,就會輕易答應,給你一個麵子。那麽你什麽也不要做,以免打草驚蛇。”


    “不會。”


    “以防萬一吧。我知道也不會,他一族皆在江州,看到江州百姓慘況,心中有仇,州衙內有十幾名高級州吏,多是江北人,即便有賄賂,他多半得不到,心中有恨,因是江州人氏,平時會遭到排擠,心中有怨。可麵對江州局勢,他隻好敢怒不敢言,以求全族平安。”


    “我知道了,若是這種情況,他就不會答應。”


    明起抬頭看著陳肱。


    “明洞長,我自保都來不及了,哪裏敢答應你。但是你放心,我會替你說一說,就是這個地太多了,那是一百頃……”


    “果然,我給你看一封信。”明起從懷中掏出一封信。


    陳肱打開看了看,大驚失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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