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個人呆在家裏,點了一根煙,坐到沙發上。用眼睛來梳理家裏的一切。這是既熟悉又有些陌生的家。我有一年半的時間都沒有回來過。在剛剛到劉鎮時,這些回憶都伴我度過每一個難熬的夜晚。煙吸到一半,我才發現茶幾上已經沒有了煙灰缸了。我就一手捧著煙頭擔心煙灰灑在地上,從客廳一直找到廚房,打開一個個櫃門,也都沒有。煙灰轟然墜地。我才發現這個家已經不再是我以前的家了。我的生活痕跡已經被抹得已經差不多了。我突然痛苦的笑了。我是這個家庭裏名存實亡的一員。是一個不稱職的父親,也是一個不稱職的丈夫。


    我在洗菜池裏滅了煙,煙頭丟在了垃圾桶裏。又機械的回到了沙發上。就茫然的坐著。抬頭看著窗外,那天色漸漸的暗下去。像浮起的鯨魚的背脊。路上的行人也多了起來。喧囂的熱浪落了下去,升起來的是人聲,腳步聲,還有小販的叫賣聲。有那麽一刻,我都不知道身處何地。


    電話突兀的響了,把我拉回到現實。小金在電話裏說,“你到葡京大酒店來,在紐約廳。”


    我說,“知道了。我馬上過來。”


    出門時,我特意到劉亮的車裏找了一個眼鏡,後來還是放棄了。就攔了一輛的士,直接到了酒店。就朝著人少的地方走。推門進去,問了一位門前的服務員,服務員微笑的說,‘在二樓,我帶你過去。“我說,”不用了。“就丟開服務員也沒有乘電梯,就三步兩步上了樓梯。又問了一位站立的服務員,她的手一指,我就順著牆角低頭前行,感覺就像是一隻過街的老鼠。


    隻聽到一聲“哎呦”一聲,我就和一個人撞了個滿懷。一個女聲驚叫道,“你長沒長眼啊!“我就趕忙道歉說,”對不起,對不起。“那個一身真絲連衣裙的女人一臉慍怒,眼就瞪大了,纖纖玉手不由的指著我說,”你,你,你。”半天也說不出一句囫圇話。我也不禁的叫出聲來,“朱琳”!這時,女子才張嘴說,——我點了點頭。


    “真是你嗎?”


    我點點頭。其實朱琳的臉粉白的,被燈光一照,就有點不真實。如果不是她先打招呼,我根本就不敢相認了。朱琳從剛才的驚悚中緩過神來,說,“你什麽時候回來的?”


    我老實的回答道:“今天。”


    “你這是?”


    “我到這裏來有個事?”


    她點頭。說,“我正好在這裏吃飯。”


    “我有事先走了。”就匆匆告辭。


    朱琳還不依不饒的說,“哪天我們聚一聚?”


    我說,“好的。”就要了她的電話,就分手了。


    推開紐約廳的門,裏麵的談話聲就突然中斷了。我衝著板著臉的嶽母叫了一聲“媽”,又對著嶽父一言不發的嶽父喊了一聲“爸”。


    嶽父的臉就繃不住的說,“劉明來了,過來坐。”


    不動聲色的嶽母拿眼睛瞪了一眼嶽父。我就近拖開一把椅子坐了上去。小金坐在那裏隻抬頭望了我一眼,又低頭和女兒玩起了手機遊戲。


    我站在那裏,就像穿了一件衣領僵硬的襯衣,頭就昂著,渾身不自在。就從口袋裏摸出香煙出來,掏出一支,就上前遞給了嶽父。嶽父剛抬起屁股,手伸到半空中,嶽母發話了,說,“你爸氣管不好,不能抽煙。”


    我眼睛已經嶽父的桌前的煙灰缸裏還殘留著一隻煙蒂。我說,“少抽一點。”手也停住了,就杵在半空中。嶽父卻沒有堅持,就停住了。


    嶽母反感道,“這裏空調開著,還有小寶,你也少抽點。”


    我就把含在嘴裏的香煙取下,又塞回到煙盒裏。場麵就有點尷尬,我的眼睛就掃過嶽父嶽母的臉,又掠過圓桌,沿著貼著複古牆紙的牆壁回旋了一圈,就像是找不到出口的麻雀,就一頭紮向了通明的玻璃窗,那裏映著黝黑的夜,以及對麵零星的燈光。這裏有我的女兒,有我的妻子,我卻找不到歸宿感,一心要掙脫羈絆,心也朝遙遠的地方飄搖著。我開始懷疑自己。


    “你的那個事究竟怎麽辦?”在我愣神的時候,嶽母說話了。


    我扭頭看看嶽父,又看看嶽母,發現是嶽母提問的。就無奈的搖頭說,“還沒有眉目。”


    我隻能這樣含糊的說,“畢竟連我都不知道外麵究竟是什麽一種狀況,李偉也跑路到劉鎮去了。我還能怎麽辦呢!”


    嶽母黑著臉說,“難道你就一輩子在外麵,不回來!”我羞愧的低頭。


    “看你辦的事!好日子過多了。”嶽母咬著牙說。


    嶽父似乎看不下去了,就插話說,“不說了,都這樣了,說什麽都遲了。”


    “什麽遲了。”嶽母眼一橫,說,“如果不是我女兒被拖進去,我會管他姓劉家的事,就是抬轎子請我,我都不會管這個破事,放一個屁的。”


    話說到這份上,我的臉色就難看了,心頭我瞄了一眼小金,她卻像是無事人,我不僅姓劉,我的父親也姓劉。氣就運到丹田。說我是狗屎都無所謂,隻是我的父母千萬別動,他們生我養我,不求一點奢望,還一刻不停的照顧我,我呢?難道隻是給他們蒙羞嗎?


    我喘勻了氣,也是自暴自棄的說,“我是沒有希望回來了,到我老的時候,我就在我的家鄉養老算了!”


    嶽母勃然大怒道,“你說的什麽話,我養的女兒可是跟我沒有受丁點苦,那我女兒嫁給你幹什麽?去風餐露宿,還是過一輩子窮日子。我可不答應!”


    嶽母的連珠炮似的話,像一枚枚子彈就當當當的從嘴裏發射出來。我不得不用手捂住頭。嶽母聲音漸小,我把手才放下來。


    我站起來,痛苦萬分的喊了一聲,“媽。一切都是我的錯。如果你拿棍子打我,如果我說一個不字,我都是人養的。”我的臉漲得通紅。真的氣瘋了。


    嶽父在一旁一個勁的使眼色,我都不為所動。就走到我旁邊,按住我的肩,想讓我坐下。我的脖子僵在那裏,像一隻鬥架的公雞。


    嶽父輕聲細語道,“你媽都是為了你們好。”


    我的臉扯出淡淡的笑,“為我好,難道就這樣為的嗎?真的讓我們離婚!有你這樣作母親的嗎?全世界恐怕難找到一個吧!偏偏給我碰上了。”


    嶽母原本是端坐在椅子上的,現在已經仰靠在椅背上,頭耷拉著,臉色煞白,大口大口的捯著粗氣。


    小金丟開了女兒,像才進來一樣,看到這突然的狀況,就奔到她母親身旁,焦急的說,“媽,你怎麽了?”一邊用手一下一下撫著她媽的胸。嶽母痛苦的閉上眼。女兒也過來,帶著哭腔喊道,“外婆,你怎麽了?外婆。”嶽父在一邊搓著雙手,急得團團轉。我依舊站在那裏,冷眼看著。


    嶽母的氣喘勻了些,小金突然抬頭,眼裏射出仇恨的目光,咬牙說,“劉明,我媽有個三長兩短,我就跟你拚了。”我還是漠不關心的抬頭,這個姿勢就激怒了她。小金就像是一隻鷂鷹,張開雙手就撲了過來。等我察覺到危險的時候,臉就被舞動的扇了一下,我就退後一步,一邊用手來招架,說,“你幹什麽?發神經啊!”


    小金卻沒有善罷甘休,還在掄起胳膊,那動作就像是落水的人,在毫無節製的拍打著水麵。如果我是一張紙,就會被撕扯得七零八落。我的手就被小金的指甲劃了一下,有一股尖銳的疼。我也惱了,就逮住她的手,又輕輕的一推,小金就應聲倒地。撞翻了旁邊的椅子。女兒就哇哇的大哭起來,喊著,“媽媽,媽媽。”過來扶小金。


    小金卻撥開女兒的手,一聲不吭的爬起來,眼裏含著淚,也沒有再向我衝來,隻是擺擺頭,說,“姓劉的,我們本來就沒有關係了。一點都沒有了。”她的聲音不大,卻像是咬碎了牙在說。


    嶽父叫道,“你們都在幹什麽!”我的心咯噔了一下,知道心已經碎了。呆在那裏一點意思都沒有,就推門,正碰上服務員端著盤子進來。我蹬蹬蹬的下樓,出了門口。看到外麵車來車往的大街,又折回到收銀台,詢問了賬單,就把錢給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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