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無比懷念著注視這溫情的畫麵,目送著她們遠去。對麵就是一家小飯館,透過門窗,可以窺見裏麵的燈光昏暗,不時有吵鬧聲像一兩片樹葉飄落出來。這個時間點,隻有推門出去的人,沒有進去的了。


    這時,門被突然拉開,一個黑影就堵住門口,也遮住了飯館裏漏出的一絲光亮。像是遭到後麵襲擊,就佝僂著身子,彎下腰。一口濁物也就脫口而出。惡臭就肆意開來了。我抽了一下鼻子,也再也沒有心思去吃飯了,就快步的離開。


    我是有些膽戰心驚的回到醫院的,現在我的心頭又多了一個牽掛的人。我不知道老頭是不是脫險了?就小心的推門進去,日光燈還亮著,跟我離開的時候一模一樣。我就躡手躡腳的進去,就不自覺的笑了。兩個躺在**的人一個是毫無知覺的閉著眼。一個還在觀察期裏。


    從老頭那邊就發出了一個聲音,“回來了?”我還在愣怔著。又說道:“我還以為你不回來了呢?”那聲音幹澀粗糙,就像是從地下發出的。我就猛地激靈了一下。


    我循著聲音走到了老頭的床前,老頭的眼睛睜得很大,我俯在上麵,就像是麵對著一口井。井底黑洞洞的,看不到我倒映的身影。似乎什麽也沒有看到。我就遲疑了片刻,好奇的俯下身,老頭才眨了一下眼。我的心立即就提到了嗓子眼。我結結巴巴的說:“老人家,你沒事吧?”


    老頭剛剛像是睜著眼睡著了,現在才眨巴著眼說,“好多了。”


    我就站在床前,說:“對不起!”


    老頭淡淡道:“我在給他做運動。”我說:“謝謝,謝謝。我誤會你了。”


    老頭輕輕擺了一下頭,說:“他還年輕,不能就這樣白白的——”


    我說:“老人家,我知道,知道。”


    老頭又循循善誘道:“要經常給他活動四肢,還要翻身。不然等到醒來了就先癱瘓掉了。”


    我隻有點頭。說:“好,知道了,知道了。”


    老頭花白的腦袋上那一叢斑白的頭發就像是下了霜的枯草。又在看不清底色的枕頭上揉搓了一下,說:“你先把他身上擦擦吧!都發臭了!”


    我就把自己的毛巾拿出來,又借了老頭的盆,就到衛生間裏接了半盆冷水,又兌上熱水。就端進來。掀開李偉的被子,果然一股隔宿的臭味就撲麵而來。我趕緊褪下李偉的褲子,兩隻麻杆一般的腿就平伸著,腿之間就積著黑乎乎的髒汙。我就擰幹毛巾,把他的兩隻腳拎了起來,撈起他的屁股就擦了一把。毛巾頓時就黑漆巴烏的。我盡量屏住呼吸,把毛巾丟到盆裏,那臭味遇到熱量,就像是被激活了,頓時就沸沸揚揚起來。我就一個箭步衝進了衛生間,幹嘔了幾口,什麽也沒有,隻是嘴角掛了絲絲縷縷的口水。我才記得晚上到現在滴水未進。


    重新進門的時候,我深深的吸了一口氣。見到李偉光著下身,四仰八叉的躺在**,那腿間耷拉著的東西就像是一隻僵死的蟲子伏在亂草裏,我有些震撼,人平常看到的都是耀武揚威的,不可一世。可到了醫院的病**,那些引以為自豪的榮譽,金錢,都像是衣服一般,脫得幹幹淨淨,就剩下赤條條的一個身體。蒼白得和早市上擺放在案板上的豬肉無異。


    我把髒水連同毛巾一起端進衛生間裏。換水。又從我的包裏拿出一條毛巾,給李偉洗臉擦上身。第一次看到他打著繃帶的傷口,那是脾的位置,還是肝髒的位置,我分不清。可是看著就有些觸目驚心。不忍再看了,就草草的給他套了一件我的襯衣和內褲。一起抱著他換下的衣服,到了衛生間。又是搓又是洗的。直到衣服和毛巾上恢複了香皂的味兒,我才抹著頭上的汗。又朝護士借了幾個衣架,把衣服晾在了陽台上。然後又從護士那裏換了一床被子過來,把李偉身上的替換下來,蓋上。做完這一切,我腰酸背痛的,就坐到了空**。


    這時就聽到老頭挺起腰,頭也費力的翹了起來,嘴裏“嘔,嘔”的,我以為又像是昨天晚上一樣要水喝,就彈起身子就端起茶杯,像滅火一般衝過去。老頭吧嗒了一下眼皮,無辜的望了我一眼,又閉上。盡力壓在上翹的舌頭,說:“餓!”嘴就半張著,也不閉上,就孤零零的提示著我。


    我點頭說:“我懂了。”又把手裏的杯子往他嘴邊湊,老頭決絕的拒絕了我,把頭也擰到一旁去了。我又不甘心的勸道,“就喝一口?”我也是擔心他會繼續咳下去。我乞憐的努力也是沒有用的,老頭就是倔強的不看我。


    我又獨自下出了醫院。這時已是深夜了,白天熱熱鬧鬧的街市這時候像風卷殘雲般,就收拾得幹淨了。如果沒有那零星的路燈,我真的以為自己就穿越了時光隧道,進入了一個無人之境。我大聲的咳嗽著,希望能找到自己的存在。可是聲音單薄脆弱,像枚紙屑,被夜風一吹,就不知道吹到哪裏去了。我辯了一下方向,就向市區的方向走去。也不知道走了幾個街區,我就向著那高樓雲集,燈光閃爍的地方走。


    遠遠的就看到了一個紅色帳篷,裏麵點著燈。我走過去,喊了一聲。一個四十來歲的老板就嗖的往上一竄,睜著迷糊的眼,像夢遊一般。我說,“來一碗餛飩,一碗麵條,都打包帶走!”


    老板遲鈍了片刻,就麻溜的打開煤氣灶,藍色的火苗瞬間就竄了上來,帶著呼呼的風聲,他不是揭開鋁製的鍋,騰起的熱氣就彌漫著遮住了他疲憊的臉。我站在一旁,不停的跺腳,似乎要把身上的寒氣抖掉。初春的夜還是冷冰冰的,尋不到一點的熱量。


    老板就讓了讓,騰出一塊靠近爐子的場子,我也湊近靠了過去。鍋裏的水“嘟嘟”的翻滾著,他就抓起一把麵條,就投進了水裏。然後從口袋裏掏出一根煙,遞給我,自己也點了一支。


    我眯著眼,說:“老板,生意怎樣?”


    老板長長的吐了一口煙,搖頭說:“不行啊,這個點已經沒人了。”空蕩蕩的大街,空蕩蕩的高樓。


    我感歎道:“真辛苦,那你還不回家歇著去!”


    老板也笑著說:“你不也辛苦!這時候還出來買吃的!”我無言以對。


    老板揭開鍋蓋,又加了一瓢冷水,蓋上,說:“再等等,過會就有上早班的人了。”說的也是有氣無力。


    他迅速盛好麵條,又把餛飩裝到一隻碗裏,就小心的放進了塑料袋裏。我把錢付上,道了聲“謝謝!”就離開了。走了兩步,才發現這樣走下去,麵條和餛飩都涼了不可。就放眼尋找出租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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