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頭走在路上,很興奮,不停的指著這個那個說著什麽。像一個孩子。我也就跟著,陪著笑。走在暮色四合的路上,我還是憂心忡忡的,往身後張望著,好像丟了什麽東西。


    到了一家小飯店,隻是門臉上掛著一個牌子,不注意看還以為這就是尋常的住家呢!進去後才發現裏麵還有一個院子,又有幾間平房就連綴著。老板是一個四十多歲的男人。見到老頭,就熱情的招呼說:“老爺子,很長時間沒見到你了,是去兒子那裏了。”


    老頭一臉不屑道:“我才不稀罕那裏,哪裏有這裏自在呢!晚上多搞些拿手的菜,我的一位朋友來了。”


    老板看了我一眼,然後對老頭低語道:“來得早不如來得巧,剛剛我一個親戚送來了一隻野豬肉,那味道絕對是一流。”


    老頭說:“那你給我搞一個紅燒野豬肉,再要一個小雜魚。一個老鴨湯。然後配幾個小菜。”


    老板應了一聲,“好嘞!”又說:“你兩個先坐著,菜馬上就要到。”就掩上平房的小門,出去了。然後又進來,端了兩杯剛泡好的茶,就放在桌上。


    屋子裏隻有一張桌子,放著幾把椅子,頭頂上吊著一盞日光燈。四壁都是光禿禿的了。我把目光收住,就盯著冒著熱氣嫋嫋的茶杯,一時間就拘謹起來。老頭慈眉善目的抿了一口茶,說:“我早想到這裏來喝酒了,隻是一個人喝酒也沒有勁,菜也吃不了。就在家裏糊弄著。這要感謝你啊!”老頭目光灼灼的,臉上的皺紋都抖落開了。


    突然之間,我萌生了晚上必須要離開的念頭。我不能因為我而打亂這個老頭平靜安詳的生活。我的身後有許多未知的東西。我掏出手機,手機一直處在關機的狀態。漆黑的屏幕映著燈,照出我淩亂的臉。


    這時,老頭的電話響了。老頭從口袋裏摸出手機,就大大咧咧一聲“喂!”就像是吵架一般,把我也嚇了一跳。


    老頭又說:“我在前麵土菜館裏,你過來嗎?”然後就負氣的掛了電話。對我解釋說:“是我那個兒子。”


    老頭笑了笑,臉上就閃出驕傲的神色。跟記憶裏的老頭絕然兩樣了。看來老頭確實是想通了。這時菜也陸續的被送進來。老頭嚷道:“把你們這裏最好的酒拿來。”


    老板笑吟吟道:“老爺子,你今天也喝啊!你要少喝點。”


    老頭鼓著嘴道:“讓你拿酒就拿酒,你怕我不付賬是不是?”


    老板立即糾正道:“好,好,我錯了!那就拿十年陳釀。”


    不一會,門被推開了。門口就站著一個魁梧的身軀,就把門給擋得結結實實的。


    老頭招呼道:“快來坐,沒有吃飯吧!”


    來人戴著近視眼鏡,薄薄的嘴唇抿得鐵緊。臉龐寬大,繃得就像是一麵鼓。老頭臉色就變了,把掂在手裏的筷子,就放到桌上,與來人刀一把鋒利的目光對視著。


    這人應當就是老頭的兒子。兒子就鬆了一口氣,道:“你不是要搬花盆的嗎?搬到這裏來了!”


    老頭鼻子“哼”了一聲,說:“等你,等你黃花菜都涼了!”


    兒子就把手抬過額頭,似乎並不想再與老頭在這個問題上糾纏下去。就說:“不是忙嗎!”又警惕的看著我一眼。就費了的吸著鼻子,似乎要從我身上探尋到什麽蛛絲馬跡。


    老頭說:“忙,忙,你就可以把老頭子一個人丟在這裏,不管不問!你還能想起來有這個爸爸嗎?”老頭的話也沒有了一絲客氣成分。可能就是被兒子的表情激怒的。


    兒子委屈了,眨了一下眼,又抬手把眼鏡往上扶了扶,說:“這不我把你兒媳婦和孫子都帶回來看你,都在家裏等你呢,還商量著今年過年到海南去。你卻跑到這裏喝酒,你不是不知道不能喝酒的嗎?醫生都打過招呼的。”


    老頭就揮著手,像驅趕著蒼蠅,說:“你走,走。我不想。”


    我伸手就拍了拍老頭的肩,息事寧人說:“老人家,不能生氣喲!要不你就回家。”


    老頭嚷道:“回什麽!”手裏就像是拿著一根竹杠,像打老鼠一般,就用力的敲著著我的腦袋。我也隻好閉嘴。


    兒子嫌隙著我就是導火索,憤恨的盯著我。就對我說:“你是什麽人?”


    我張嘴,沒有發出一個聲音,就被老頭阻斷掉了。“他是誰和你有什麽關係!回家陪你的老婆去吧!別在這裏丟人了!”


    兒子白淨的臉就擱不住變得通紅了。就嘀咕道:“隨你,你愛怎樣就怎樣吧!”就用力的跺著地。恨不能把地踩一個洞。我知道他那麽用力,好像是踩在身上的。


    兒子說:“現在騙子很多,你要注意一點。”又輕微的點著頭,門就被有力的帶上,就拂袖而去。


    我有些尷尬。就看著老頭,不知道說什麽好。老頭又撿起筷子,手舉著,指著桌上的菜盤說:“來,吃,吃。”


    我說:“要不你先回去,我在這裏等你!”這場爭執,我是難推其咎的。我沒有拿起筷子,反而起身,推門,走了出去。路旁停著一輛白色的越野車。老頭的兒子正靠在車旁,有力的吸著煙。那明滅的煙火在幽暗中一閃一閃的,然後把煙丟在地上,又踏上一腳。開門,就發動車子,車燈亮著,就駛出去。


    我隻好收住腳步,目送著車子消失。才怏怏得往回走。那晚上離開的信念就更加堅定了。老頭已經坐在餐桌前,咪了一口酒。很陶醉的擺頭咂嘴。見我進來,就招呼道:“來喝酒!”


    我歎了口氣,就苦著臉坐下來。老頭或許還在為剛才的事鬱悶著,就說:“不要管他!養兒子都是給老婆養的。他老婆放個屁他都說是香的。”


    其實老頭並不知道我負責的心思。當他的兒子提及到騙子,我心也跟著抖動了起來。就擔心萬一他兒子把警察叫來,那我就主動招來了麻煩,自動暴露了目標。這不是不可能的。像他兒子有很多錢的人,有一兩個公安朋友那也是很正常的。


    老頭抬眼道:“咦!你怎麽不喝呢?”我還愣在那裏。老頭又提醒了一聲。


    我本來想說,不喝了。可是老頭一臉的興奮,兩朵紅雲都飛到臉頰上。就不想拂了老頭的興致,就端起杯舔了一口。酒就像是火一般,就騰的點燃了我整個食道,繼而又肆意蔓延到整個身體。


    老頭笑眯眯的說:“這就對了,寒冬臘月的,喝點酒暖和暖和身子。”就勸我吃菜。說:“這裏的菜味道不錯,多吃點!”


    我夾了一口野豬肉,塞在嘴裏,用力的嚼著。指著酒杯說:“我就這麽多了!”


    老頭說:“今天我們也不喝多,就把這一瓶酒幹完,就回去睡覺。”眼睛是征詢著看著我,語氣卻沒有半點商量的意思。


    我說:“晚上我還要回去!家裏還有事。”


    老頭說:“這麽大冷的天怎麽走呢?再說馬上就要下雪了。歇一晚上,你就陪陪我這個老頭子說說話,明天走也不遲啊!”


    隻是我的主意已定。也就沒有和老頭再在這個去留的問題上耽擱下去。就舉著杯,充滿著感激之情說:“老人家,來喝!”


    一杯酒下肚,我感覺自己就像是一隻烤熟的龍蝦,渾身通紅著。眼睛也充著血,舔了舔灼燙的嘴唇。似乎能聽到鐵鍋被燒幹的聲音。老頭就拿著酒瓶,要往我空杯裏倒酒。我一隻手就逮著酒瓶。說:“真的不能喝了!”


    我和他的手在酒瓶上較了一會勁,老頭當然不是我的對手。我態度也很明確。老頭就不再強求,就自顧著把自己杯裏酒喝得底朝天,一口菜也不吃。就把酒瓶裏剩的酒就咕嚕咕嚕倒在了酒杯裏,一毫都沒有潑灑。老頭就得意的笑了起來。


    我說:“老人家,不能喝這麽多,剛才你兒子還打了招呼。”


    這時,老頭已經把其他的一切都丟在了九霄雲外了。眼裏隻有這杯透明的酒,晃動著魅惑的漣漪,把人心都給吸了進去。說:“不管他!”


    我又強調說:“醫生都打過招呼不能喝酒的!”


    老頭忿忿的說:“你聽他們的,就不要活了。這個不能吃,那個不能喝。那些醫生誰不抽煙喝酒,聽他們年都過錯了。”


    我實在是講不過。就趁他在說話的功夫,就快速的把他的酒杯端過來,就傾倒在我的酒杯裏。他發現後,說:“你,你這是幹什麽?”


    我陪著笑臉說:“酒真的不能喝多!”


    老頭說:“我今天高興,俗話說酒逢知己千杯少。痛快!”兩隻手握著酒杯,目光怔怔的看著我,半天都沒有動一下。


    我擔心他真的喝醉了。就故技重施要奪過杯子,沒想到老頭有了防範,鬆開一隻手擋住我,另一隻手就把酒杯送到唇邊,頭一揚,嘴一張,一杯酒就下去了。我隻有眼巴巴的瞪著看。


    就隻剩下我杯子裏的了。我一點一點抿著,味如嚼蠟一般的苦。想到馬上就要離開這裏,心也悵悵的,被阻塞得喘不過氣來。並且這裏還是窮鄉僻壤,連個出租都找不到。再說,我走又能走到哪裏呢!我不過就是一輛奔馳的列車,路旁的小站都可能是我的落腳點,可都不是。從未有過的疲憊就壓住我的肩。


    飯店老板就把我們送到了門口,說:“老爺子,你悠著點,慢走。”


    老頭拍著我的肩,打著酒嗝說:“你放心,我有保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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