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黃色的路燈照著巴掌大的一塊地方。這就到了我的家了嗎?我還有些迷糊。直到站在路燈下,我踩著自己的影子。才真正從夢裏醒來。


    其實每一處的黑暗都是大同小異的。黎明前的曙光還迷失在東方的夜色裏。天氣還是很冷,像一枚枚匕首,就嗖嗖的貼著麵孔削了過去。我辨了一下方向,才放步往前走。


    這裏應當是過界公路。幾年沒有回來,我真的有些無所適從了。街麵上偶然有騎三輪車的,摩托車的,突突的從虛無裏出來,又朝著虛無駛去。走了半個鍾頭,才在一家小吃店門前看到一輛出租車。車主正坐在亮著燈的鋪子裏喝著稀飯。我就站在門外,衝著空車喊:“現在走不走?”


    司機抬起枯黃的臉,望了我一會。我又說了一遍,他才把嘴裏的食物咽下,有氣無力的說:“那要等一會了,我正在吃飯。”


    我也就走了進來,要了一碗稀飯,就喝了起來。等司機起身抽出一張紙巾,抹著嘴,說:“走啦!”我也趕緊跟了上去。


    坐進了車裏,我報了家的地址,車就很快的掉頭,往來時的方向開去。即將要見到女兒,見到妻子小金,我的心不覺激動起來。我不知道我們見麵會以什麽方式見麵,會歡笑,還是會流淚。畢竟都幾年時間了。心也就虛虛的抖動了一下。


    我站在自家的門前沉思了很久,才舉起右手的扣著門。裏麵好半天才聽到裏麵的動靜。先是纖細的聲音,十分的警惕道:“有人在敲門?”這應當是女兒的聲音。


    接著一個慵懶的女聲,像透過被窩發出來的。“誰啊!大清早的。”一陣拖鞋的拖遝聲,就停到了門前。


    我不自信的摸著腦袋,頭發應當是亂如稻草,根本就抓不動。衣服也油膩膩的。我一陣後悔,應該提前打電話回來的,昨天上車的時候。但這時,我就朗聲道:“是我!”


    門寂然打開,小金和女兒就站在門口,像一堵牆。小金似乎還沒有睡醒,就睜大了眼睛,很認真的看著我,好像我不過是一個幻影。女兒嚴肅地審視著我。


    我咧嘴笑了一下,打破了僵局,確認道:“是我!”又自嘲道:“我不認識了嗎?”


    牆就散開了。小金和女兒都退後一步。我也走了進去。反手就關上了門。小金嘴巴蠕動著,眼裏卻湧出了兩滴飽滿的淚,迅速的滑過臉頰就墜下了。一把摟住我的脖子,柔軟的身體就貼服在我的身上,身體一聳一聳的。女兒也效仿著一頭就鑽到我的懷裏,嚶嚶嗡嗡的哭出來。我一手撫著小金的背,一手拍著女兒,拚命忍著,淚還是不爭氣的流了出來,泛濫得像夏天的暴雨。


    時間過了很久,感覺淚都流幹了,兩個人才脫離了我的懷抱。我的手還僵硬的擺放在那裏,像雕塑一般。小金抹著眼淚,突兀的問:“你怎麽回來了?不會——”


    我把手放下,說:“沒什麽?”很無辜的望著她倆。


    小金就把我拉到房裏,又掩上門,厲聲說:“快說,到底怎麽回事!”那每一個字都是墜著鉛,砸我的腳背。


    我噗嗤笑了一下,想緩和氣氛,說:“真的沒什麽?”


    小金還是銳眼看著我,一眨不眨。我被看得有些發毛。就支吾道:“真的,真的沒有其他的事的,你,你就放心吧!”就像一隻漏氣的氣球,吱吱的冒著底氣。


    小金質疑道:“那你的行李呢?你的包呢?你這樣子像是在外打工的人嗎?”眼睛沒有須臾離開我的眼。似乎透過眼睛洞察到我的心底。


    我隻好把兩隻手架到她的瘦弱的肩膀上,賭天發誓道:“你要相信我!我回來就不去了。”


    小金這才眯著眼,疑問說:“事情解決了!”


    我搖頭,把她就拉坐在**。**有一堆的被褥,我有些累了。就掏出了那張銀行卡,原本我不打算拿出來的,可是現在看來不拿出來,小金是不肯善罷甘休的。就說:“這裏麵有六十五萬。是劉亮給的。”


    小金一直沒有說話,接過卡翻來覆去的看。問:“他為什麽給這麽多!”


    我就原原本本的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說清楚了。然後就放鬆的靠在被子上,吐了口氣。閉上了疲憊的眼睛。


    小金也鬆了口氣,說:“你不是最看重錢的,現在怎麽想起來還賬的!”就揚手把卡丟在我的身上。我睜開眼,要爬坐起來。她已經開門出去了。我就仰跌在床。就再也睜不開眼了。感覺有人影在晃動,我也沒能起身,像身上壓著一個厚厚的磨盤。


    中午,女兒就拉著我的胳膊說:“老劉,老劉,媽媽喊你吃飯了!”


    我就翻坐起來。身上蓋住暖和的被子。我摸了一把她的小臉蛋,虎著臉說:“你喊我什麽?”就像一隻發怒的公牛就追著女兒。女兒“咯咯”的笑著,就從房間竄到客廳,又奔到小金身旁。躲在小金的身後,一邊嚷嚷著道:“媽,媽,你看他。”


    我衝進廚房的時候,小金不耐煩道:“你們兩個幹什麽?”又白了我一眼,說:“小沒小樣,大沒大樣。都出去,沒看到我正在燒飯啊!小心燙到了。”


    我先乖巧的出去,女兒也踅摸著出來。我看她已經走出了廚房,還惡狠狠的瞪了我一眼,不無得意的揚起了嘴角。我又一轉身,向她撲過來。掐起她的兩個胳膊,就要舉起來。她就大叫了一聲。小金在裏麵喊:“又怎麽了?”


    女兒才閉上嘴。女兒長高了,我舉得有些吃力,像一個蹩腳的舉重運動員,搖晃著硬撐著。女兒可憐巴巴的低著頭,與仰視的我四目相對。我說:“下次應該喊我什麽知道嗎?”


    女兒點頭。擔心稍微的動彈,我的兩隻胳膊就像枯樹枝就嘎然斷裂,她也就從我頭頂上摔下來。


    我說:“喊我什麽?”


    “老——”跟著又改口道:“爸——爸”就像是一個剛學會講話的孩子那般生澀。


    我就把她放下來,羞愧的低頭。獨自走到沙發前坐了下來,心事重重的點了一個煙。女兒也走到我的身旁,一聲不吭的依著我坐下。沙發上堆著沒有來得及折的衣服,茶幾上丟著亂七八糟的雜物。沒有男人的家庭,也就是殘缺的家庭,就像是一艘缺少動力的船,沒有終點,也沒有目標,就隨風漂流著。日子就這樣搪塞著過來的。我就這樣突然深沉下去。


    女兒很小心的喊著:“爸——爸”。我回看著她,她不放心的問:“你沒事吧!”


    我搖搖頭。然後又用手在她的小腦袋上一陣搓揉,說:“沒事,爸爸怎麽會有事呢!”


    這時小金端著飯碗出來了,說:“趕緊去吃飯吧!吃完飯我們去超市,今年過年一件年貨都沒有買,明天就是三十晚上了。”


    我就把女兒拖起來,拉坐在椅子上,說:“好,我們趕緊吃飯!吃完去超市嘍!”


    一頓午飯後,廚房裏的水嘩啦啦的流淌著,小金正在洗碗。我和女兒在客廳裏籌劃著買些什麽回來。我一邊報,她一邊用筆在紙上記著。


    小金甩著濕漉漉的手,喊道:“我好了!我們走吧。”突然又停住了,牙疼般蹙眉說:“劉明,看你穿的什麽啊!趕緊給我換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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