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人已經死了。”


    百草翁的診斷,讓整個風火鍛陷入絕望。


    段炎最是沉不住氣,亢聲道:“老神醫,我爹他明明還有氣,請您施予援手……”


    薛長生不耐煩的一擺手,傲然道:“五蛛纏魂掌無解。既然老夫不能醫,他與死人何異?早早回家準備後事吧。”


    丁燦還待勸說幾句,希望百草翁盡盡人事。可薛長生連丁燦的麵子也不給,怫然道:“送客。”


    段炎越發絕望,就想下跪懇請,希望這老神醫能夠回心轉意,大發慈悲……


    燕漓一把拉住他。


    兩世為人的燕漓,一眼就能看出這百草翁薛長生完全沒有醫者慈悲,反而心如鐵石,視人命為草芥,下跪懇求長跪不起,都隻是自招羞辱,沒有任何意義。


    要對付這種人,軟硬都沒用,唯有激將。


    “哈,燕某今日長見識了。”燕漓拉著段炎譏笑道,“人都說醫者慈悲,今日卻見一個臉皮賽城牆的老兒,眼看病患在前,既無感懷傷者之歎,也無學藝不精之恥,反而洋洋自得引以為榮。這般信口開河斷人生死的做派,不似名醫,倒似街頭巷尾的鐵口先生。也不知百草翁這偌大名聲,是不是坑名拐騙來的。”


    “你這小輩,竟敢辱罵老夫――”


    聽到這番話,薛長生的老臉瞬間漲成紫紅色,須發皆仰,怒不可遏,周身氣流暴走,顯示出武林前輩的高深修為,手掌高高舉起,就要拍向燕漓。


    燕漓不慌不忙,淡然道:“一掌打死病患,再說你早已斷定此人將死。這不正是江湖騙子的鐵口直斷?”


    薛長生的手掌再也打不下去,硬生生的收住,怒然道:“你這無知小輩,怎敢信口雌黃?老夫行醫數十載,活人無數,豈容你這小輩毀謗聲名?”


    “坊間專治風寒小病的大夫,同樣活人無數。”


    “你――”


    “何況,治好再多病患,也掩飾不了你看待病患時的麻木不仁。”


    “人生在世,生死本就無常。每日悲春傷秋又有何意義?何況醫者也如同劍者,臨診最需冷靜,若是動了情感,便容易失了分寸。”


    “哦?”燕漓冷笑道,“老神醫現在惱羞成怒,是否診斷已經失了分寸?還是你確實學藝不精,常常裝神棍沽名釣譽?”


    “你――”薛長生的白眉都忍不住翹了幾翹,入主扁鵲閣這數十年來,還未有過如此的騎虎難下。他恨聲道:“好,老夫就破例與你們說個分明,免得你這小輩敗壞老夫的名聲。”


    當然,他老人家的潛台詞是,等你們出了扁鵲閣,老夫再收拾你們。


    “這黑大漢中的是五蛛纏魂掌,乃是將五種毒蛛的毒性吸入自身,煉成的邪門掌法。一旦中掌,其毒性就猶如蛛絲,纏繞五髒六腑,蔓延全身經脈,非專門配置的解藥,不能醫治。然而,天下毒蛛無數,每個修煉此招者所用的毒蛛種類各自不同,而修招者自身體質也各自差異,所需要的解藥也就千差萬別,故而中招等同無解。”


    燕漓道:“百草翁能當扁鵲之名,此毒雖然複雜,想來也難不倒堂堂薛長生。”


    百草翁銀眉一挑,那股冷然自信瞬間又回到身上,傲然道:“判斷毒性當然不難。黑大漢所中之掌乃是以鬼麵蛛、賀蘭蛛、銀線蛛、寒泠蛛、漆火蛛混合而成,修招者體質陽七陰三,發招勁力退二進八。其傷雖在右胸,卻是掌力透過肺腑,震動靈台,再加上邪毒入五髒,以致昏迷不醒。”


    這番話就看出百草翁薛長生實非浪得虛名,不但能診斷出複雜的五蛛纏魂掌的具體配置,更能看出勁力的細微之處。其水平遠在那幾個學徒之上。


    薛長生也不等燕漓出言嘲諷,便繼續說道:“老夫知道你還想說什麽,不過就是為何老夫診斷如此清楚,還不肯施救。原因簡單。因為五蛛纏魂掌毒性千變萬化,不可能有人事先準備所有毒性配比的對症解藥,老夫當然也沒有。這解藥的配製最快也要二十天,而這大漢的性命不過今日子夜!”


    “或許你還會說,發招者是否會有解藥。但這是一句廢話,如果你們能找到解藥,還來求老夫做什麽?”這一番連珠炮似的發言,終於讓百草翁胸中的怒氣順過半口。他用一雙老眼斜睨著燕漓,仿佛在說:怎樣,小輩,這下長見識了吧?知道什麽叫做神醫,什麽叫做高人了沒?


    旁聽的段炎等人,也是越發的心寒。原本他們心中還有一線希望,隻盼這老神醫百草翁是不願醫,不想醫,而非不能醫。這時聽到段黑虎命不過子夜,再無任何僥幸。


    誰知,燕漓聞言竟然哈哈大笑。


    這一笑,所有人都愣住了。


    被燕漓諷刺的惱羞成怒的薛長生,最是沉不住氣,沉聲喝道:“小輩,你狂笑什麽。”


    “哈,我終於知道何謂扁鵲。”燕漓手指著富麗堂皇的扁鵲閣笑道,“雲間玄雀貶做籠中鳥,就算鳥籠在華麗,也無振翅之日,可笑複可悲啊!”


    “你說什麽――”薛長生一聲暴喝,老臉徹底漲成豬肝色。


    燕漓一見薛長生的神色,就明白這老兒必然有來曆有故事,對自己的策略越發自信,淡然道:“就是說你沒資質,更沒能力,這扁鵲二字倒也合適。”


    “小輩爾敢――”薛長生徹底暴怒。


    一旁的老丁燦又驚又怕,心想這燕大師當真年輕氣盛,萬一百草翁真不顧顏麵下殺手,老夫我……老夫我也隻能先攔下,總不能讓如此傑出的鑄劍天才隕落在此……唉……


    誰知燕漓不閃不避,掩在繃帶之下的雙眼一派自信,傲然道:“我若學醫一日,便能超越你。”


    這句話,讓房間裏一片寂靜。


    狂言,真正的狂言。


    莫說是久負盛名的扁鵲閣主百草翁薛長生,就是一般的江湖鈴醫、草頭郎中,也有數年甚至十數年的行醫經驗,任憑一個人天資絕代,也不可能在一日之間超越。


    片刻的靜寂之後,房間裏又是一聲長笑。


    發笑的人竟然是薛長生。


    他純粹是被氣笑了,心想自己這把年紀,跟一個狂妄的無知小輩鬥氣,委實不值。


    “哈哈哈哈……”薛長生笑道,“你這小輩倒是生就一張利嘴!學醫一日……哈哈哈哈……醫學一道浩若滄海,一日時間皮毛也不可得。我這幾個弟子,最小的一個也跟我六七年,現在尚不敢稱入門。你竟然說一日時間超越……超越老夫……哈哈哈哈……快走快走,老夫不與你計較。”


    燕漓卻道:“通學醫術,登峰造極,肉白骨活死人確實很難。但我觀百草翁的醫術不過爾爾,超越你,一日時間綽綽有餘。若非我年少家貧,未曾讀過醫書,今日也不必前來求你。就怕扁鵲閣主畏輸,不肯借書予我看。”


    “哈哈哈……原來是惦記老夫的醫書。此事大可直說,隻可惜你這小輩胃口太小。”薛長生狂笑不止,“老夫收藏醫書不下萬卷,竹簡帛書整整一樓,莫說一日,便是任你看上一月,你又能看得多少?”


    燕漓自信道:“十二時辰,一覽無餘。”


    “嗬嗬……”薛長生笑得越發開懷,“一覽無餘……哈哈哈……那邊案上有整整一部《四靈醫典》,乃是醫學最基礎、最重要的一部綜述,合共三十二卷,你若能在一日之內通讀,老夫就承認你是醫道天才,日後必能超越老夫,所有藏書任你翻閱,也無限時……哈哈哈……”


    這番話,不單薛長生自己,連同他身後的幾個弟子都跟著笑了。


    不錯,《四靈醫典》確實是最基礎的一部醫書,但最基礎的也就是最重要的,其中奧妙窮極一生也難參透。不說薛長生的幾個弟子學醫若久還要時常研讀,就是薛長生本人,也要經常翻閱,加深領悟。否則,這部書不會放在薛長生的診室裏。


    一日時間,或許有過目不忘的天才能把《四靈醫典》背下來,但要說通讀、參透,數百年來都沒有這般離譜的傳聞。


    燕漓也不理會其他人的眼光,徑自去翻閱醫書。


    薛長生也同樣不理會那狂妄小子,隻對丁燦搖頭笑道:“丁老當家,你從哪裏找來這個小輩,是專門消遣老夫的?”


    “這嘛……”丁燦也有些無語――誰知“燕大師”一朝得勢竟然狂妄至此?早知道他就不賣風火鍛這個人情,把他們帶來扁鵲閣。奈何眼下不能失了顏麵,隻好講講“燕大師”的好處,讓百草翁知道那狂妄小子確有過人之處。


    於是,丁燦講起今天風火鍛門前,鐵衣坊上門鬥劍,燕漓挺身而出。事情本身不複雜,丁燦交代的也很快。


    哪知,他剛剛講到燕漓一錘斷劍,就聽見身邊響起燕漓自信的聲音:


    “兩位,《四靈醫典》,我看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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