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來就遮住月亮,壞了吾之茶興,真讓人懷疑,你天生帶衰運。坦白講,對於這次見麵,我一點都不期待。一將無能,害死千軍的殤武王·姬東陵。”


    燕漓的開場白,沒有絲毫客氣,言辭直如刀風劍雨,打破了殤武王的傳奇神話。


    這是燕漓內心的真實想法,更是考校姬東陵的王者氣量。


    殤武王聞言,沒有絲毫動怒,僅僅發出喟然長歎。


    “唉……誠如燕師弟所言,姬某智術淺短,至於今日,實無地自容。”殤武王口稱師弟,乃是以雲宗真傳身份,平等交談,足見誠意。


    他頓了頓,又沉聲道:“中秋之局,吾本是不得已而為之。奈何百般算計,仍舊一敗塗地。決策之失,姬東陵難辭其咎。如今師弟已得雲宗真傳,從此魚躍龍門,天下大可去得,實不必趟吾這灘渾水。清越所說雲雀門,乃是隱藏身份的好去處。師弟當慎重考慮,勿使自己名揚天下,重蹈吾之覆轍。”


    受譏諷而不怒,承過錯而不諱,言出路而現至誠,說王者未必然,卻是一個端正君子。


    可惜,隻有君子的風骨,而沒有君子的手段,往往是鬥不過小人的。


    但燕漓對此足夠滿意。


    “哈哈哈……”燕漓聞言長笑,起身相迎,“這番話,才不枉我烹茶以待。姬師兄請入席吧。”


    “如此,卻之不恭。”殤武王話音落下,荷塘上頓時陰雲收斂,朦朧月光重現。


    雲霧中,一輛高掛青色紗幔的飛車,靜靜懸浮在荷塘之上。


    紗幔跳開,步出一條高達英挺的身影。


    他頭戴紫金冠,身穿華貴的黑色水雲長袍,腰懸墨玉烏金蟠龍帶,足踏玄色雲紋戰靴,威武中,更彰顯著王族貴胄的氣象。


    姬東陵淩空而行,踏著月色,穿越荷塘,直入亭台之內。


    這是燕漓第一次見到傳說中的殤武王。


    殤武王姬東陵的身形凝實之極,與生人無異,絲毫看不出乃是鬼身。他的麵容與商少晫有六七分相似,在凜凜英姿中融匯了俊雅的君子之風,乃是難得一見的美男子。


    兩人在亭中對坐,各執一杯香茗。


    姬東陵望茶歎息道:“遙想當年,吾也是愛茶之人。可惜如今隻剩鬼身,縱然神通如初,卻隻能望茶色,觀茶形,再也品不到茶香了。”


    “雲宗真傳多與生息之道有關,姬師兄若能參透六真傳中《雲體風身》之妙,或許能重塑肉身。”燕漓道。


    “嗬嗬,雲宗真傳飄渺無形,吾能領悟《風雷劍訣》已是上天眷顧,再多一項何其難也。”殤武王搖頭苦笑道。


    “哦?餘前輩曾言,師兄已經摸到《玄罡氣》門徑。既然已得兩項,未嚐不能再進一步。”


    “吾困居陰司一甲子,常在冥河之畔聽鬼唱,方才有一點點明悟,略窺門徑而已。要說領悟,還不知要何年何月……”姬東陵歎道,“倒是師弟你,不知領悟的是六大真傳哪一項?吾觀你行事灑脫、不拘一格,是《雲體風身》,還是《雷雲靈濤》?”


    “哈哈……我可以保密嗎?”燕漓笑道。


    “自然一如君意。”姬東陵不再追問,轉而道,“吾今夜本是為望雲尊者封神之事而來,恰逢師弟烹茶以待。想來,尊者受封之時,師弟也在外院之中,不知可有其他見聞?”


    “與你所見相同。”燕漓淡然答道。


    “嗬……”殤武王輕笑道,“師弟這個回答,語帶玄機啊。”


    “所謂玄機,聞者自知,說出來就不靈光了。”燕漓呷了一口茶,悠然道,“寒暄就到此為止,進入正題吧。”


    “姬東陵洗耳恭聽。”殤武王正色道。


    “師兄既然自承一將無能、害死千軍,可曾想過失策何處?”


    “呃……”殤武王一頓,任是何種修養,被人當麵揭短,都會有些窘迫,“此事……唉,吾原想以風雷劍訣為餌,邀豐都諸位鬼王入局。誰知……”


    “停。”燕漓打斷道,“這個答案你我心知肚明,不必浪費時間。”


    “哦?”姬東陵劍眉微蹙,露出思考神色,“東陵魯鈍,請師弟明言。”


    “世局如戰局,總要首先弄清楚,誰是不可調和的敵人,誰是堅定的盟友,誰是潛在的對手,誰是可以拉攏的助力。而一切立場劃分,又是從何而起?”


    姬東陵聞言,劍眉蹙得更緊,眼前仿佛有無數往事閃現而過,半晌才開口道:“千頭萬緒,敵友劃分似是而非,吾竟然不知從何說起……”


    “自然是從源頭說起。”燕漓發下茶盞,微笑道,“一甲子以前,或者再向前推二十年,師兄還是燕國王子之時,所麵對是何局麵,又如何演變到今日?”


    “這些往事,師弟想必已經清楚。”姬東陵道。


    “事件歸事件,心態是心態。許多事情,唯有師兄自知。我想,這段不堪回首的往事,正是你失策的開始。”燕漓道。


    “好吧,既然師弟如此堅持。”姬東陵歎道,慢慢講述起一甲子前的往事,“昔日燕國,國小民寡,又有徊雁關之患,貧苦不堪。姬某得上蒼垂憐,參悟《風雷劍訣》有成,讓吾族吾民休養生息十年。本以為,再努力一步,就能徹底平定徊雁關之禍,壯大我燕國……”


    “師兄打算壯大燕國?”燕漓插言道,“是不是還有開宗立派的打算?”


    “嗯。燕國數百年來曆經戰火,民生凋敝。吾身為王族,自然有興國之責。”姬東陵點頭道,“至於開宗立派……沒有足夠的修行者,是不可能平定徊雁關的……”


    “這些打算,師兄可曾宣之於口?”燕漓問道。


    “當然,此非不可告人之事。”姬東陵點頭道,“何況,這是燕國多少年的期待。”


    “哈。”燕漓輕笑道,“師兄就沒想過,此乃一切禍事的根由嗎?”


    “哦?”姬東陵雙目神光一閃。他也是聰慧之輩,否則如何參悟雲宗真傳?一句點醒,足夠他想到許多,“你是說,玉皇觀當年行事,乃是不願見到燕國興盛,更不願見到吾姬東陵開宗立派,而非單純覬覦雲宗真傳?”


    “當然。”燕漓點頭道,“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難道師兄從沒想過,燕國一旦壯大,會西秦會有何影響?”


    “這……對西秦來說,也未必是壞事吧?徊雁關獸潮若能一勞永逸,西秦便再也不用連年支援燕國……”說到一半,姬東陵的聲音便低了下去。


    “哈。”燕漓輕笑道,“師兄也想到了。那點支援,對堂堂西秦來說,乃是九牛一毛。關鍵乃是,燕國一旦壯大,人口繁盛,必然擴張版圖。而燕國所處位置,向東便是嵩行山脈,向南俯瞰濟水航道,若當真擴大,西秦將再難與東齊保持貿易,無異於困守西北一隅,國力隻會每況愈下。


    “再說宗門。如今西秦道門興盛,乃是玉皇觀與錦繡宮兩強並肩,師兄如果開宗立派,勢必變成三足鼎立,資源分配上定會捉襟見肘。而且師兄的新宗門坐擁徊雁關獸潮之便,定會壟斷凶獸材料,讓以上兩家坐失大筆財源。


    “況且,師兄乃是雲宗真傳,並非神道修士,即使宗門供奉神靈,也會是四海龍神,而非天庭大帝。如此信仰隨著燕國壯大而擴張,將是玉皇觀香火的全麵萎縮。他們豈能容你?


    “這是師兄第一處失策。”


    “唉……”殤武王再次長歎一聲,“吾一直都覺得,當年玉皇觀圖謀的,並非隻是一項傳承,卻不曾想過根由早已種下。照師弟所說,玉皇觀確實見不得燕國興盛。可錦繡宮也是雲宗一脈,為何能相安無事?”


    “錦繡宮隻是旁支,未必信奉龍神。何況兩家共存若久,暗中自有默契。”燕漓嗤笑道,“看來師兄的燕國王室,爭戰若久,已經忘了權謀之變。可反過來想,徊雁關的百戰精銳,一旦發展壯大,放馬中原,西秦要如何抵擋?”


    殤武王也是聰慧之人,隻是從小不曾接觸權謀之道,一言點醒之後自然清楚因果,慨歎道:“師弟說的是!當年師兄領悟《風雷劍訣》,自以為天下難逢敵手,加之少年輕狂,豪言壯語不知說過多少。如今看來,燕國本就處在必死之地,被各方修士嚴防死守,毫無翻身機會……“


    “這卻未必然。”


    “哦?”姬東陵雙眼一亮,注視著燕漓。


    “若當真毫無機會,若天下修士皆是鐵板一塊,不容新興勢力來分一杯羹,當年佛門為何會保下你的後裔?你的魂魄又如何在豐都鬼城安然至今?


    “再反過來想,既然西秦道門對手中利益如此在意,為何他不越過嵩行山脈,到東齊去打儒門的秋風;或者南下楚國,在佛門的地界興旺他家天帝的香火?


    “這就是師兄的第二處失策,六十年來,你掌握的情報太少!”


    “嗯,的確。”姬東陵點頭道,“吾在豐都鬼城,多方探尋,仍舊所知有限,可見道門,乃至三教,皆是局麵穩固,方能如同死水一潭。如此僵局,吾等豈有動作餘地?”


    “哈。”燕漓輕笑道,“既是死水一灘,就該以風雲攪動。師兄徹悟《風雷劍訣》,難道忘了此法奧義,非是以手中劍化作天地風雷之勢,而是以天地風雷化作手中利劍。


    “此時此刻,正當向天地借風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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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第二更。


    緊趕慢趕,總算趕在午夜之前,補上欠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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