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術中有一俗諺:身子缺一門,老天補一門。說的便是,如果某人身體先天有一缺陷,那麽老天爺自會在其他方麵進行補償。比如盲人,其聽力極佳;身材矮小之人,其壽元往往更長。


    這寧無咎雖然先天虛弱,身帶重疾沉屙出生,且命不久長,但天資卻是極高,五歲時便識得大多數文字,且能簡單吟詩作詞,更有過目不忘之力。後來在馬道長的調教下,學識文才和眼界見識更是大增,因自知身體虛弱、且享命不久,小寧無咎便也看淡一切功名前程,安心在清峰觀裏跟隨馬道長修身養性,馬道長的“勘命風水術”本是一套極為玄奧晦澀的命數學問,資質平凡之輩,不修習個二十年、三十年,不得窺其精華。但寧無咎自六歲時開始參悟此術,不到十年,竟得其大乘,讓馬道長悲喜莫名,喜的是,自己的相命絕學終有傳人,悲的是,無奈此子隻得享命廿載!


    在寧無咎十五歲這年,一百零九歲的馬道長駕鶴西去,寧無咎為師父守靈百日,聯想到自己也僅剩五年光陰,便萌生了雲遊四海的想法,以趁有生之年不虛度。其時,家人也屢屢喚其歸家,學習木匠技藝以承傳家業,但寧無咎回到家三日,便留下書信辭別家人而去,他在書信裏對家人言明自己命不久長,隻希望四海周遊,最終安安靜靜而去。但他並未向家人道明自己具體還有幾何壽命可享,以免家人憂心牽掛。


    畢竟身體虛弱,他在雍國等幾個國家兜遊了大半年,便已經不起長途勞頓,來到了莒國木門世家重鎮――青州,他便投靠了這青州八大木門世家之一的唐品閣,準備安頓修養個一年半載,再行遠遊。唐品閣每年招收的門人弟子分兩種,一種是傳藝弟子,便是像大師兄古清寒、二師兄蕭遙這般能學到唐品閣木門真才實學的弟子,另一種便是雜務弟子,不須學藝,隻在門內負責各項後勤、膳食、采購、運輸、統籌記賬等等事務。唐品閣的何副門主見寧無咎身體雖然有恙,但一手字寫得是龍飛鳳舞漂亮至極,且天文地理經史算術,樣樣精通,唐品閣的供奉堂正好缺這麽個統籌管賬的師爺,便也欣然將其招為弟子,專職供奉堂財務雜項,小小年紀,手握唐品閣所有門人弟子的糧餉勘算,在門內地位不低。


    再加之寧無咎天生一副樂天個性,何況早已看淡生死,又有一手卜卦易數手段,投靠唐品閣不到一月,便早已和整個門內弟子打成一片,唐品閣弟子們十分尊重愛護這位身體欠佳的寧師弟,何況,他們還屢屢有求於他――寧無咎以自己的勘命風水術,往往能為這些師兄弟們化解運勢凶險,指點他們逢凶化吉,化險為夷。關鍵是,他能通過堪輿術,為師兄弟們在群山中找到一棵上了百年、千年的古樹――木門弟子提升木靈修為,一定要找到年輪久遠的樹木以進行修煉,因為年輪愈是久遠的古樹,其蘊涵的木靈才更加精深充裕,通過其煉造的木丹才愈加精純,以木丹來提升自己的木靈修為,乃是木門弟子衝擊“登品”以修習木門法術的極為重要的途徑,自然,年輪古老的古樹成為了所有木門弟子的必爭之物。


    這在“龍門試”上與二師兄蕭遙結下了梁子的起因,也正是因為寧無咎為師兄弟們尋找古樹而產生。在“龍門試”前一月,一些師兄弟們便又來孝敬寧無咎,讓他幫忙找到上了數百年年輪的古樹――畢竟除了各大木門各自圈禁保護的古樹園林,再除了一些地勢險峻、或者附近有凶獸盤旋之地,那些大山森林裏,上了一定年輪的大樹,絕大多數已被木門中人給砍得差不多了。僅剩的一些上了一定年輪的古樹,或是生在隱秘之地,或是難以辨別,若非有寧無咎這類精通地脈發微和堪輿之道的人,其他人還真是難以找到這些古樹。


    結果寧無咎為十來個師兄弟找到了諸多上了五百年壽命的古樹,其中一棵龍枯樹更是接近七百年壽命,本來大家是以抽簽來決定古樹歸屬的,卻未料到二師兄蕭遙仗著自己的師兄身份,強行砍走這棵龍枯樹,其他弟子自是敢怒而不敢言。而後來發生的一切便也正所謂“作繭自縛”――蕭遙本指望靠這棵木靈充裕的龍枯樹在“龍門試”上大展身手,卻未料到,龍枯樹不宜以鋸子鋸斷,結果耽誤他趕製作品時間,致使其發揮失常不得登品。


    數日之後一早晨,寧無咎起床洗漱畢,坐在書桌前邊吃早點,邊看著一卷材質殊異的古籍,這卷古籍,乃是清峰觀住持掌教馬道長送給他的一本奇書――奇在其“天書”一般的文字,馬道長當年雲遊天下偶然得來此書,卻在道觀裏參悟了六十年,都認不出這些天書文字。晚年收下寧無咎為關門弟子後,將這本怪書交予了寧無咎,馬道長雖然也知道寧無咎命不久長,但此子畢竟天資聰穎,造化甚高,說不定某日天眼慧根具開,就真認出了這些天書文字也未可知。寧無咎得此書後,也曾廣泛瀏覽諸子百家、經史子集,對比了諸多典籍所記載的天書文字,以期能找到突破口,但最終也是無果而終――這卷怪書上的天書文字,從未出現過任何典籍記載裏,乃是一種唯一存在的天書文字。


    翻了幾頁後,仍舊看的一頭霧水,就聽窗外響起了小七子的急呼聲:“寧師兄,肥牛和羅師弟在雞公嶺上為了一棵古樹打了起來,二師兄讓我來找你去評斷評斷!”


    “又在打架了?”寧無咎喝了一口水,輕描淡寫一句,木門中人常常為爭奪一棵古樹而鬥個你死我活,別說外人了,這唐品閣同門師兄弟,往往為了爭奪一棵上年份的古樹也會打得頭破血流,他自投靠唐品閣後,不到一年時間已經眼見了十來起同門師兄弟為古樹而鬥毆之事,“打架的話,叫我去作甚?我又不是門內風紀堂的人。”


    “不是!肥牛首先找到了這棵樹,他認為最起碼有五百年了,但羅師弟說最多隻有三百年,叫肥牛讓給他,因為羅師弟修為不如肥牛高,三百年的古樹對他來說還是有幫助的,但對肥牛木靈的提升就不明顯了。兩人正是為此爭執,一個非說有五百年,不肯讓,一個說隻有三百年,與其暴殄天物還不如讓給真正有需要的人……爭到後來,就打起來了。”小七子一臉苦笑,“正好二師兄也在附近,他覺得沒必要鬧到風紀堂去,否則兩人都要麵壁懲罰,讓我來叫你去評斷一下,到底那棵樹有多長壽命,兩人誰是對的、或者離誰的數字最接近,誰就砍走那棵樹,眾人覺得有道理,就讓我回來麻煩你老人家去一趟了,馬都給你備好了。”


    寧無咎一點頭,心想蕭遙雖然平常自命清高、氣量不大,但此舉卻做的甚有風度,畢竟門內弟子鬥毆,一旦受到風紀堂的處罰,那可不是鬧著玩的。也罷,難得再上雞公嶺,風景可是獨好,解決了此事後,在那裏賞賞景,一餐秀色後再研究研究這卷怪書。當即,他將這卷古籍揣在懷裏,騎上小七子準備的駿馬,向距離唐品閣府門四十來裏路的雞公嶺山脈馳去。


    一個多時辰後,出得青州城外,不多久二人來到一處崇山峻嶺之下,雞公嶺便是這處山脈的主峰,千尺山刃,高聳入雲,寧無咎深呼吸一口純淨清新的空氣,隻覺心曠神怡。二人將馬拴在山下,便向雞公嶺爬去。寧無咎身體虛弱,自是蝸牛一般的爬山速度,爬三步歇兩步,所幸兩師兄弟鬥毆爭執的那棵樹並未在山巔,但也足足也讓寧無咎爬了大半天,才達到目的地。


    就見山峰一塊坡地前,肥牛、羅師弟還有二師兄蕭遙正圍在一塊大青石上,大青石的裂縫裏,生著一棵參天入雲的棲霞樹,樹幹直有三丈高,水桶粗,枝葉茂盛,好似烏雲壓頂,滾滾入眼,其上一層清幽氣勢翻騰波湧,實是一棵天地靈樹。


    “寧師兄來了!”


    “寧先生,你趕緊看看這棵樹到底有多大年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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