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盞茶功夫過去,蕭凡緩緩將手指從閻大師的脈腕上收了回來,雙眉微蹙,沉吟不語。


    “蕭真人,怎麽樣?”


    閻泰華急急問道,頗為患得患失。他曾經起心要給師父推演命相,卻無論如何都堪不破天機之力,兩次俱皆無功而返。後麵那一次,在天機之力的反噬之下,甚至當場受傷嘔血,知道以師徒至親,自己是不可能為師父推演命相了,隻得息了這番心思。


    又沉默稍頃,蕭凡才輕聲說道:“老爺子,命格多蹇啊,惡逆加身,中年克妻,老來克子,白發人送黑發人……”


    “蕭先生!”


    閻泰華頓時便瞪起了眼睛,滿臉怒色。


    蕭凡這也說得太直接了吧?


    雖然說相者泄露天機,多半會有惡逆加身,閻泰華並不懷疑蕭凡的相術是否精準,但當著一位耄耋老人的麵,說得如此直接,終歸有失厚道。


    原本一直風淡雲輕的老頭子,臉上終於露出了悲傷之色,厚重的白眉緩緩垂了下來,良久,才緩緩說道:“蕭真人,你現在知道我為什麽要住在這裏了?”


    蕭凡輕輕點頭,眉眼之間,浮起一絲同情的神色。


    “師父,到底怎麽回事啊?我每次問你,你都不肯說。有什麽事你告訴我啊,我幫你去做。”


    “這個事,你幫不了。”


    閻大師緩緩搖頭。


    “你都不告訴我是什麽事,怎麽知道我幫不了?”


    閻泰華也有些沉不住氣,就要嚷嚷起來。


    閻大師隻是搖頭,再不發一言。


    閻泰華憋得!


    沒奈何這是授業恩師,他再憋也隻能忍著。


    蕭凡忽然問道:“閻先生,你見過你的那位師弟嗎?”


    閻泰華不由一愣:“什麽師弟?”


    蕭凡點了點頭,說道:“看來你並不知道你還有一位師弟。老爺子,根據你的手相和麵相來看,令郎目下的情況還不錯。由此可見,你這個方法可行。”


    閻泰華情不自禁地搔了搔腦袋,苦笑說道:“蕭真人,你就別打啞謎了,痛痛快快說個明白吧。再這樣下去,要把人活活憋死了。”


    “我讚成!”


    閻泰華話音剛落,苑芊芊便迫不及待地舉起了手。


    被憋得厲害的,豈止是閻泰華一個?


    蕭凡笑了笑,說道:“簡單來說吧,閻先生,你師父有個兒子。根據老爺子的命相來推演,你這位師弟,照理應該活不過三十歲。老來克子,這是你師父的命格所決定的。但老爺子卻不肯接受這個結果,他要改命。逆天行事,你明白了嗎?”


    苑芊芊雙手輕輕一拍,像是恍然大悟似的叫道:“啊,我明白了,老爺子,這顆‘天王丹’,是要拿給你兒子去吃,為他增加五年陽壽是不是?”


    閻泰華搖搖頭,說道:“苑姑娘,你錯了,這顆藥丸,我師父是要自己吃。他還想多受五年苦。”


    閻泰華畢竟也是一位造詣不低的術師,蕭凡這麽一提點,他馬上就明白是怎麽回事。


    將原本應該由子女後人來承受的苦難,轉移到自己身上,由自己來承受,以便消除惡孽,也是逆天改命的一種手段。


    蕭凡給老爺子乃至整個蕭氏家族逆天改命,用的其實就是類似的方法。


    這種逆天改命的手段,對施術者要求極高。比如閻大師現在用的這個方式,一般的術師就絕對模仿不了。這“七絕之地”的陰煞之氣,何等濃厚?普通術師在這裏住不了幾個月,就會煞氣入體,大病纏身,搞不好甚至會一命嗚呼。自身尚且是泥菩薩過江,又談何逆天改命?


    “師父,你都已經在這裏住了二十多年快三十年了,難道還不足以消除惡孽麽?”


    “不夠。”


    閻大師輕輕搖頭。


    “要徹底消除惡孽,必須曆三十六天罡之劫。每受一年苦難,抵一天罡劫數。我已經在這七煞之地住了二十九年,還差七年就曆劫圓滿了。可是你看看師父這身體,還能堅持七年之久麽?”


    閻泰華臉上閃過決然之色,朗聲說道:“師父,剩下這七年,我住這裏,我來幫你曆劫。”


    閻大師淡淡一笑,說道:“泰華,你這份心意我領了。各人惡孽各人自己承受,你幫不了我。”


    “這……蕭真人,我知道無極門是術法正宗,掌教真人神通廣大,請蕭真人幫這個忙。我閻泰華感激不盡。那顆天王丹,我情願讓給你們,我們不要了。”


    閻泰華滿臉懇切,這話完全發自內心。


    靈藥再好,也不過是讓自家師父多受五年苦而已,從這個角度來看,何珍貴之有?


    “蕭凡,你有辦法沒有?你要是有辦法,那就幫幫唄。贈人玫瑰,手有餘香。”


    苑芊芊就在一旁打邊鼓。


    蕭凡想了想,站起身來,對閻大師微一欠身,說道:“老爺子,暫時失陪一下。”


    閻大師似乎知道他想做什麽,微笑頷首,說道:“蕭真人請便。”


    “閻先生,有沒有興趣陪我走一走?”


    閻泰華便有幾分緊張,看了看蕭凡又看了看坐在那裏不怎麽能挪動身子的師父,似乎很是放心不下。都說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誰知道這時候蕭凡將自己叫走,是何居心。萬一留下那幾個女人要對老頭子不利呢?


    盡管這裏是老河村,大多數村民都姓閻,隻要翠花那大嗓門一聲吆喝,家家戶戶的丁壯小夥都會衝出來,卻也未必就能攔阻得住辛琳等人。


    前天晚上在“大唐王朝酒店”三零二六號房間那一幕,他可是遠遠都看見的。王大海帶著幾名荷槍實彈的警察進了門,沒多久就飛了出來,口吐白沫,人事不知。


    由此可見,這幾名女孩兒可不是省油的燈。


    閻泰華甚至高度懷疑,蕭凡身邊跟著“大內侍衛”。這些出身京師豪門世家的“衙內黨”,水深著呢!


    老頭子人老成精,顯然知道這個徒弟在擔心什麽,不由嗬嗬一笑,擺了擺手,說道:“泰華,去吧,陪著蕭真人走一走,或許能讓你茅塞頓開。”


    眼見老爺子鎮定自若,閻泰華知道是自己多慮了。無極門掌教真人固然了不起,水鏡神相正宗傳人,可也不是吃素的。論到動手,老頭子或許力有未逮,但要不經過他同意就將那“輪回相”的口訣和法相拿到手,那是想都不用想。


    再說,無極門在江湖上偌大名頭,止水祖師一代術法領袖,蕭凡既然是他的衣缽傳人,無極門新一代掌教真人,又豈能自毀名聲。


    蕭凡背著雙手,緩步走出庭院,辛琳不聲不響,緊緊相隨。


    苑芊芊和唐萱對視一眼,留在院子裏,繼續和老人家聊天說話。要緊關頭,苑芊芊可不胡鬧。


    蕭凡順著旁邊的一條小路,向山坡之上走去。這小路旁邊,就是一條水溝,也不是正經修築的引水渠,而是山洪爆發時,由雨水衝刷而成,漸漸的也就變成了引水渠。這水渠就從閻大師的窯洞旁邊經過,“七煞之地”,此為其中一煞!


    稍有經驗的地理風水先生,是不會在這樣的水渠邊選擇宅基地的。


    這麵山坡不高,垂直高度還不到一百米,山間小徑蜿蜒向上,蕭凡腳步輕快,不到半刻鍾光景,就已登上山坡之巔。閻泰華已經有點氣喘籲籲的了。他可不像蕭凡那樣,內力精深,中氣充沛。


    站在山坡之巔,蕭凡遊目四顧,輕輕點了點頭,說道:“閻先生,你站到我這裏來,仔細看看你師父那窯洞的位置,有什麽想法嗎?”


    閻泰華將信將疑地走到蕭凡剛剛站立的位置,低頭往下看,臉上頗有些不以為然的神色。你蕭凡再了不起,這裏也是老河村,我小時候在這裏長大的,對這裏的地形,不比你熟悉得多?沒理由你一來就發現了什麽大秘密,我卻一直被蒙在鼓裏。


    然而很快,閻泰華臉上不以為然的神色就隱斂不見,取而代之的是十分震驚的神情。


    “七星衝煞?這怎麽可能?”


    此刻在閻泰華眼裏,這麵山坡上的窯洞和平房,隱隱組成了一個“七星大陣”,大陣的中心正是那個“七煞之地”。


    “閻先生,你應該有好幾年沒有回過老河村了吧?”


    蕭凡在一旁問道。


    閻泰華這才察覺,那些組成“七星大陣”的窯洞和平房,不少都是新建的。可見這是他師父有意安排好的。閻大師在村裏的威望極高,無人能出其右。大凡村裏人建新房子,箍新窯洞,都要先恭請老先生勘察過風水地理,老先生說新房子建在哪裏就建在哪裏,絕不會有人發出半點異議。


    閻泰華這些年一直都在外邊,幾年沒回老河村,沒想到整個村子已經被師父暗中排成了一個“七星衝煞”的大陣。


    但這樣一來,幾乎整個村莊的父老鄉親都要受到“七煞之力”的影響。“七煞之地”正處於大陣中心,煞氣向外輻射,上至百歲老人,下至垂髻幼童,人人都躲不過去。


    “這……這個,師父到底想要幹嘛?”


    閻泰華喃喃自語,滿臉疑惑,委實難以索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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