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堯宗罪無可赦,岷殿下斷然擒拿,全吾聲名,可謂是英武果決。”晉王李定國得到靳統武派來的快馬通報,驚愕過後,臉上便迅速回複了正常神態,並開口稱讚。


    “父王――”晉世子李嗣興還年輕,覺得這似乎有點越祖代皰,難道就不能等到我父親到了後,由我父親處置嗎?


    “岷殿下隻是擒拿查罪,已是顧及了吾的臉麵,爾不必多言。”晉王李定國擺了擺手,將李嗣興未說出的話堵了回去。


    西南連番大敗,被清軍趕至邊外之地,再有白文選的麵斥其過,痛定思痛之下,晉王李定國火爆倔強的脾氣已經有所改變。


    而起初,李晉王確實是小看了朱永興這個宗室留守,覺得派人將他接至孟艮這個安全地方,盡到保護的責任,便足夠了。卻是萬萬沒想到,朱永興幾番折騰,竟聚攏起各路殘軍,打了一個空前的大勝仗。這就使李定國不得不重新審視這個之前聲名不顯的宗室子弟,重新衡量雙方的地位和關係。


    假黃铖,是代帝出征的意思,可斬節將;而朱永興是朝廷留守,是宗室子弟,可暫掌百官,暫行監國之權。這在名義上,就已經決定了兩人的位置。雖然李晉王可以憑著黃铖與朱永興分庭抗禮,但也隻局限於軍隊上。


    現在的軍隊嘛,李晉王也隻能心中苦笑。天子棄國入緬,散處各地的明軍灰心失望,順帶著對他這個假黃铖的親王也是陰奉陽違。抓到手裏的自然會聽從指揮,遊離在外的卻不是心甘情願地趕來相會。連老兄弟、老朋友白文選尚不肯合兵,又何況他人?


    騰衝大勝之後,白文選已經派人給他送了信。信中言辭雖還恭敬,除了簡要講述大戰的經過外,還自稱奉岷殿下之命,將駐兵於騰衝、龍陵一帶,並伺機向北、向東沿怒江拓展,以騷擾牽製清軍。


    也就是說,之前白文選還能與李晉王商量著展開軍事行動,以後他就要奉朝廷留守的命令行事了。其他級別的將領還不夠資格或沒有膽量向李晉王如此表示,但他們的實際行動也已經表明了立場。


    把勝利的希望和中興的信心都轉向了宗室留守,這對李定國當然是一個打擊。但他遭遇大變之後,一直在反思自己以往的行為。午夜夢回,每每想起自己的種種失策和錯誤之舉,李定國都有種痛徹心扉的感覺。


    如果在擊敗孫可望之後,自己不是有所膨脹,排擠蜀王劉文秀,並且把在邊諸將皆招回昆明,論功分兵。可能在清軍大舉進攻之下,不致於兵失其將,將不得兵,形成兵敗如山倒的形勢。


    如果自己不是被馬吉翔巧言所惑,扶植馬吉翔在孫可望叛變失勢後得以再掌大權,以致於朝中鬥爭不休,人心盡喪,國家大事興許不會被敗壞至此。


    假黃鉞啊,皇上將這種特殊的榮譽賜予了自己,也就是將整個大明的存亡重任托付給了自己。而自己懷著皇帝、滿朝文武和全昆明老百姓的希望,率大軍出征,又做到了什麽,做得如何呢?


    永曆朝臣中的兩個官員,高績和金簡,很感憂心忡忡,向李定國等人進諫:“今內患雖除(指孫可望),外憂方大。清軍一直屯兵虎視,等我內鬥方酣之時,很可能突然進擊。我們如今情形,恰似酣歌於漏舟之中,熟睡於積薪之上,良可堪憂!二位王爺兵略頗悉,怎可懈怡如此!”這是朝臣高績和金簡的金玉進諫,此等苦勸良言,自己竟聽不進去,還向皇上告狀,使二臣幾遭杖責。


    “退狼進虎,晉王必敗國家!”這是故去的老兄弟蜀王劉文秀被排擠後的激憤之語,把自己和孫可望相提並論很是過分,但自己的獨斷專行,又確實使大明的形勢幾乎到了無法挽回的境地。


    “人主(指永曆)以全國全師恢複宗社之重任,付托於公,一旦至此,誰執其咎?公於羅遮河因先走矣,其見無數萬人民搶天呼地,悉鋒刃之慘戮乎?”這是老戰友白文選的當麵嗬斥,字字錐心,刺得李定國心頭滴血。


    李定國雖說是明末最傑出的軍事家,但脾氣直,缺乏忍讓,也就是說他這個人其實很簡單。正因為簡單,正因為他不是一個腹黑的政治家,所以他才知道痛悔,才不會推諉自己的責任。


    “事既如此,夫複何言!惟本此孤忠,死而後已,以報君父,以結此殘局。”這是李定國做回簡單的自己,清醒之後的泣淚衷言,曆史的發展證明,他的確說到做到了。


    看著兒子猶自有些忿忿不平的表情,李定國輕輕一歎,開口說道:“如今局勢岌岌可危,各路軍馬如果不能精誠團結,遲早會被韃虜各個擊破;唉,我虧待了你的劉叔叔,又有門戶之見,聲名不佳,很多將領逡巡猶豫,也在情理之中。陛下巡狩,岷殿下以宗室留守之名代朝廷出緬入滇,總算是又豎起了擁明抗清的大旗,使得人心不至完全渙散。各路軍馬願附殿下驥尾也好,願追隨我部也罷,總比心灰意冷之下,投降清軍要好。”


    “父王,皇上假黃铖於您,即是代帝主征伐,眾將皆應由您統率。”李嗣興還是怨氣難消,發著牢騷,“岷殿下身為宗室留守,就當發諭令召集各路兵馬前來與父王會合。怎可拋開父王,自行其事?”


    “各路兵馬都前來會合?”李定國苦笑了一聲,說道:“為父哪裏有那麽多的糧草支應?且為父退至孟艮,邊外之地也,難道別人不覺得為父已然失去了進取之心?”


    “父王駐軍邊外,乃是使緬憚我軍,不敢無禮於主上。”李嗣興不服氣地辯解道。


    “可到底還是不如岷殿下,敢集殘兵與清軍一戰,且獲大勝。”李定國長長地歎了口氣,說道:“如今岷殿下聲威大漲,眾將歸心,也是其甘冒矢石、不畏艱險而得來的。宗室皇親,少年才俊,還是小瞧了人家呀!”


    李嗣興不作聲了,沉默半晌,試探著問道:“父王,那您以後也要聽岷殿下調遣嗎?”


    李定國皺起了眉頭,對這事兒他還沒有結論,總要會麵之後再作決定。好半天,他才幽幽地說道:“若岷殿下果有扭轉乾坤之策,聽其號令也無不可。這黃铖呀,是威望和榮耀,又何嚐不是負擔?為父已向朝廷兩次繳回,奈何總不如願。”


    這話說得半真半假,未必是李定國的真心之語,權力和威望,豈是那麽容易舍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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