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來了,朱永興終於想起曆史上是哪個土官告密,引導清軍繞行別道,避開了大竹菁的伏擊。這是個隱患,但因其罪未顯,現在除之卻多有不便。


    “殿下——”那嵩見朱永興臉色變幻不定,久久不言,不免心中奇怪,輕聲喚道。


    哦,朱永興下意識地應了一聲,神智慢慢回複,心中有了個模糊的定計,不禁狡黠地一笑。他擺手揮退了無關人等,隻和那嵩、吳子聖等人聚在一個鋸齒部的突出上,低聲商議了起來。


    土官龍世榮嗎,殿下昨日並未見到啊!而且,沐天波隨永曆入緬前,認為前途不測,而先人宗祀不可不繼,便把其兩個兒子分贅各土司。其長子沐忠顯便娶了土官龍世榮的三女兒,入贅龍家。次子沐誌亮入贅的那家,是自己的女婿。難道嶽父會出賣女婿,反而投靠清軍?


    那嵩心中陡然騰起了驚濤駭浪,看向朱永興的眼神都有了變化。是與不是,岷殿下此計可行,既能試出龍世榮之心,又可能給予清軍打擊,依照而行,並無什麽損失,倒是大有益處。


    計議已畢,朱永興覺得心情大暢,隱憂原是如此,一朝解除,臉上立刻露出了輕鬆的神態。


    那嵩偷偷給陳國公吳子聖使了個眼色,落後了幾步,待吳子聖湊近,低低的聲音問道:“國公,殿下果有通神預卜之能乎?這龍世榮乃是黔國公長子之嶽丈,殿下亦未曾見到,怎知其有投清之意?”


    陳國公吳子聖微微皺了皺眉,低聲說道:“殿下不輕言,但言之必中。他說清軍由東北而來,便多半如此;他說龍世榮要投清,咱們便小心提防。至於通神預卜,此萬不可對外宣之。隻須記得,神授天眷。不是虛言。”


    那嵩沉吟了一下,連連點頭,拱手道:“受教了,受教了,多謝國公。”


    ……………


    來的時候大張旗鼓,走的時候靜靜悄悄。朱永興覺得元江已無疏漏可補,勝算頗大。便在黃昏時分偷偷出城上船,沿江緩進,向滇中行去。


    水路雖好,但卻難保萬一。所以,在聯絡通訊方麵,朱永興授意建立了兩個途徑。一是元江水道;一是陸路快馬,也就是他當初率軍由騰衝至安南所走的道路。


    既然是要三軍聯動,協同作戰,互相之間的聯絡通訊自然非常重要。為此,朱永興還讓那嵩、吳子聖等人預備一套應急之法,即狼煙或烽火,以免元江萬一被圍時。無法與外界取得聯係。


    雨季結束的跡象已經越來越明顯,這從元江的水勢便能看得出來。盡管江水在逐漸變淺,但明軍所乘坐的船隻都不是什麽大船,有從安南搶來的,有從元江借來的,還有一部分新造的,在江水中航行,還是綽綽有餘。


    三日後。船隊在西舍與李晉王派來的部隊會合,此地已經是景東轄境,水上航程已經走完了大半。


    在景東,將要匯集的兵力有晉王李定國所部一萬三千餘人,朱永興率領的安南明軍七千餘人,各土司的助戰土兵五千餘人,再加預計征召隨軍的輔兵四萬多人。總兵力將近七萬。


    對於輔兵,朱永興一直有著相當矛盾的心理,也一直在想辦法解決。因為當時戰兵與輔兵的比例實在令他難以忍受,一比一。或一比二,甚至一比三都屬相當正常,也就是說,糧草物資在路上就將被輔兵吃掉大半。


    正因為如此,雖然朱永興很想直接北上,過南澗直取大理,將清軍三江以內的防禦線攔腰斬斷。但是,一來明軍兵力並不是特別的充足,中間突破便可能遭到永昌和姚安、楚雄的東西夾擊;第二便是路途遠,大軍攜帶的輜重,以及大量的輔兵消耗,讓朱永興感到無奈。


    所以,參謀部最後製定的計劃是先取永昌,再由西向東逐個攻取。而朱永興與晉王李定國在景東會麵,寒喧過後,便立刻提出了想好的改革後勤,減少輔兵的方案。


    “晉王,吾擬按一比一的戰兵、輔兵比例配置軍隊。新兵和助戰土兵都暫時算輔兵,我軍便有戰兵一萬六千,輔兵九千,再征召七八千的輔兵即可。”朱永興夠狠,一刀下去便把人數削減了三萬多,“騎兵隻要兩千,保留三千匹的馬,剩下牲口的都用來馱帶輜重。對了,書信中要多多地征集大小車輛,不知現在有多少了。”


    “殿下勿急。”李定國笑著點了點頭,吩咐人奉上香茶,說道:“書信中所說不詳,征召四萬輔兵隻是虛數,有湅滄江水運、暹羅船隻相助,兩萬輔兵足矣,倒也不必把戰兵歸至輔兵,把騎兵變為步兵。”


    “那我軍能日行幾裏?”朱永興對這個數字也不滿意,緩了口氣,接著問道。


    “每日當以二十裏為準。”李晉王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一舍三十裏,已經算是標準的行軍速度,這二十裏嘛,光行軍的時間就差不多要一個月了!


    朱永興覺得速度還應該再加快一些,每天四十裏是他希望達到的目標,照他的想法,這是可以實現的目標。普通戰兵全部披掛後,加上武器等物,負重應該在三十公斤上下,一比一的輔兵則可以把負重降低一半。再者,還有馬匹車輛,水運船隻,一天至少要達到三十裏才行。


    “時間上有些來不及。”朱永興很執拗地堅持著,“成立專門的輜重營,這將是以後我軍的發展方向。晉王,吾的想法是這樣的……”


    關於後勤輜重營,朱永興也是邊看、邊學、邊改,最後成形的方案。可以說,在很大程度上,他還是抄襲了戚繼光的做法,吸收了其中的成功經驗。


    戚繼光在薊鎮防禦韃靼軍隊時,開始編設輜重車營,每營編設一千一百二十名官兵,有炮車八十輛,指揮車、鼓車、元戍車各一輛,共計八十三輛。每輛車一次可裝載米豆等市糧十二石五鬥。這樣。一個輜重營可供一萬人馬三日的食用。如果加上自帶,則可以保證六天的糧食供應。為了保證輜重營的安全,營內官兵還配備了土槍、土炮等作戰武器。


    在車輛充足的情況下,一千後勤兵可供應一萬軍隊六七天的糧食,兩千則可供應十二天,三千則是十八天,按照朱永興要求的行軍速度。十八天後便能到達永昌城下。再算得寬裕一些,一萬戰兵需要後勤兵六千供應糧草,其餘後勤兵則可馱運盔甲,一比一的比例也綽綽有餘了。


    “……輜重營伴隨保障,沿途還可從當地獲得部分補給,則師行長飽而敵愾不消。”朱永興暫時歇了口氣。端起茶杯喝水。


    步兵、炮兵、騎兵、輜重兵四大主力兵種在朱永興的講述下約略成形,輜重車營已完全超出了傳統的、單純供應部隊糧草和軍械的後勤保障單位的框架,而成為一種戰鬥化的後勤部隊。這樣既減少了輔兵的消耗,使行軍時攜帶的物資大為減少;又因為輜重兵也經過訓練,組織行動更為方便,還可以在必要時對戰兵進行補充。


    晉王李定國越聽越認真,臉色也鄭重起來。看朱永興停了下來,不由得遲疑地問道:“此是戚少保《紀效新書》所寫?”


    “是吧?”朱永興其實也不敢叫真兒,他看過的這些資料是網絡上的白話文,作者標明是以戚繼光著述的《紀效新書》《練兵實紀》《練兵雜集》為參考依據,具體的他沒看過原書,也拿不太準。


    “下官在書中並未讀過此語。”在座的一位文官拱了拱手,疑惑地開口說道。


    朱永興眨了眨眼睛,臉有點發紅。裝模作樣地拍了拍腦袋,說道:“那是吾記錯了,許是《練兵實要》中所載,也或是《練兵雜集》。”


    李定國微不可聞地搖了搖頭,笑著介紹道:“這位是吏部侍郎金維新,吾之記室。”


    朱永興禮貌性地點了點頭,對這個家夥並沒有什麽好印象。隻是給李定國個麵子,因為金維新是李定國最為信任的幕僚。


    在連連失敗,南明君臣撤離昆明的時候,正是大奸臣馬吉翔勾上了金維新。而金維新私心自用,又蠱惑了李定國,做出了轉進滇省西南、而不是由建昌入蜀的錯誤決定。曆史上,也正是這個決策失誤,使南明再也沒有回天之望。


    其實,這也是李定國最大的弱點——走極端。信任一個人就言聽計從,隻要是金維新堅持的,李定國從來不曾否定,而金維新反對的,李定國就不繼續堅持。


    可金維新偏偏不知道朱永興的心中厭惡,還就成立輜重營的事情糾纏,擔心臨時組建耗費時間,殆誤戰機。李定國則又犯了老毛病,猶猶豫豫地不做決定。


    朱永興的臉色漸漸陰沉下來,對李定國也頗為失望。性格的缺陷啊,真是難以改變。


    “殿下,我軍行將啟程,擅改軍製,必致混亂……”金維新振振有詞,朱永興卻已經忍耐不住了。


    不把此人在李定國心中的地位打下去,日後也為禍患;有此人蠱惑,李定國以後還要犯錯誤。


    “啪!”的一聲,朱永興把茶碗重重頓在了桌子上,瓷片破碎,震得屋中眾人都麵目失色。


    “閉嘴,巧言寡謀之輩,私心自用之徒,還敢在此蠱惑人心。”朱永興怒斥一句,轉向李定國,略略拱了拱手,說道:“晉王,當日出昆明時,是否此人進讒,堅走永昌,而不入蜀。晉王可知其與馬雄飛暗室相商,以私心左社稷安危,陷朝廷於異邦蠻夷。”


    李定國皺眉不語,當時主張西遷的並不隻是金維新一人,一部分朝臣,包括沐劍波在內的雲南人士大抵都不想離開雲南。若說是決策失誤,那是自己的責任,並不好算在金維新頭上。


    “金維新,汝是滇省人,墳墓親屬皆在滇中,不欲入蜀,尚有情可原。”朱永興又轉向金維新大聲斥道:“然汝與建昌總兵王偏頭為爭一女心生怨恨,恐入蜀後遭其報複,轉而蠱惑晉王與朝廷西遷,可是有的?”


    此等私密之事金維新從未對人言說,突然被朱永興揭出。就象被當眾扒光了衣服又被無數雙眼睛盯著,簡直是驚駭莫名,下意識地伸出手指,指著朱永興,顫聲道:“汝,汝,汝是。如何知曉——”


    “暗室欺心之行,豈能避天瞞神。”朱永興冷笑一聲,看著金維新緩緩軟倒在地。


    “拖出去,聽候發落。”李定國怒斥一聲,揮手命令侍衛,把金維新架了出去。


    屋中陷入了短暫的安靜。或許是朱永興的雷霆之怒,也或許是那句“豈能避天瞞神”的話過於震撼,眾人望向朱永興的眼神都有些畏懼。


    “心底無私天地寬,若是行為坦蕩,又怎會懼天畏神?”朱永興幽幽地說道:“該害怕的,該擔心的,應該是成醜、三鬼之流。甘為奴狗。屠戮同胞,罪惡昭彰,天必滅之。”


    晉王李定國長歎了一聲,起身深揖,“殿下,吾有罪。當日西遷,雖是金維新之流苦諫,卻也是吾私心作祟。蜀王勳鎮林立。吾擔心新敗之餘,遠則袁(宗第)、郝(永忠)諸勳之穴,未保諸勳聽從節製;若恢複荊襄,又恐朝廷封郝永忠等數親王,以與吾並立……”


    “晉殿下過矣。”朱永興趕忙起身還禮,並破例使用了尊稱,誠懇地說道:“吾知殿下作何想。乃為部下所謀也。朝廷措置亦有失當,部分官紳鼠目寸光,固執於狹隘之正統觀念,甚而仍視忠心朝廷、矢誌抗清之華夏赤子為賊。令人寒心,令人不得不小心提防。此實為抗清中興之大礙也,吾深恨之。”


    “殿下,您——”李定國很意外,朱永興這番話說得相當誠摯,也很直接大膽,觸到了他心中的那點痛處。


    出身不正,先反明,後歸明,原大西軍和原大順軍一樣,其實都對朝廷有著不滿,都擔心日後不得善終。而朝廷中的一些官紳把聯合農民軍作為權宜之計,內心裏往往對農民軍深懷敵意,往往掣肘牽製,更增添了原農民軍中將士的擔心。


    “吾說得不對嗎?”朱永興把李定國扶坐回椅子,笑著說道:“趙王入緬接駕,聞敕旨則返,豈不是擔心朝廷疑懼,日後算賬?晉王駐兵緬境,未敢輕動,不也是顧慮重重,恐朝廷不測,流言及身嗎?”


    “殿下,您——”李定國苦笑搖頭,說道:“您一語中的,如此洞察人心,如此直言不諱,真是令人欽敬。”


    “話不說不透,心結不解不開。”朱永興環視了一圈屋中眾人,朗聲道:“自古忠臣義士,原不論貴賤出身。盡有身為尊官,世享厚祿,平日間說到忠義二字,卻也侃侃鑿鑿,及至臨大節,當危難,便把這兩個字撇過一邊,隻要全軀保家,避禍求福,於是甘心從逆,反顏事仇。”


    停頓了一下,朱永興繼續說道:“偏有那位非高品,人非清流,即使當患難之際,貪生怕死,背主降賊,人也隻說此輩何知忠義,不足深責。不想當傷心慘目之際,卻獨能激起忠肝義膽,不避刀鋸斧鉞。此不但可傳名於後世,且為己身免禍於他年。可見忠義之事,不論貴賤出身,正唯踐者,能盡忠義,愈足以感動人心。”


    傳名後世,免禍他年,不論貴賤出身,正唯踐者,足以感動人心……這幾句話的含義很深,再加上朱永興前麵所說的深恨狹隘正統之語,對大西軍出身的文臣武將便是一個鮮明的信號。盡管這種變相的承諾還需日後觀察,但鼓舞人心、釋疑示誠的作用還是很大的。


    況且,朱永興自出緬入滇以來,一直不斷地用實際行動來證明自己言出必踐。他不吝封賞,賞罰分明,且無傲慢歧視之行為,提拔任用的又大多不是老官僚,還把軍中傷殘退役兵士安置得妥當。種種言語,再加行動,不能不使這些將領對他生出英明仁厚的感覺。


    亂世危難,正需拔亂之才,朱永興無疑是很好地塑造了這樣的形象。在不知不覺中,他的威望隱隱已超過了晉王李定國,唯其馬首是瞻,希翼從他這裏尋得官爵厚祿名聲,得到未來安全的文臣武將則是越來越多。


    朱姓宗室,朝廷留守,大義名分在手,朱永興有著李定國所不能比擬的條件。


    經過這一番又是雷霆之怒,又是溫言慰勉的折騰,輜重營的設立便無人再反對。雖然是新建,但所走的陸地路程並不算遠,要攜帶的物資糧草也不算太多。隻需要從景東西行,抵達瀾滄江,等待李定國所部前期造的船和暹羅國援助的船隻,載著糧草物資趕來會合便可。


    為了滇西反攻,先期暹羅國由錦線援助的糧食物資都分配給了李定國和白文選,再加上他們自己征調和土司報饋,已經能夠支撐一場反攻戰役。這些糧食由他們囤積、運輸、建立供應補給站,並加工成飧飯。加上又有瀾滄江水路運輸,部隊又沒有重炮需要攜帶,對新建輜重營的運輸力要求就大大降低,有了擴大、調整、改進的餘地。


    而李定國所部的前期準備工作也令朱永興感到滿意,所製造的軍用幹糧——飧飯,令軍隊的後勤壓力又減輕了很多。(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起點投推薦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手機用戶請到m.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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