擺正自己的位置,不卑不亢。朱永興在見過眾多的曆史名人之後,麵對鄭成功時依然是這樣的心態。既沒有以朝廷留守自居,發號施令,也沒有軟語相求,完全是平等對話,協商談判的姿態。


    鄭成功與李定國不同,他是割據一方的勢力,也不是明朝的純臣。雖然禮數還算恭敬,但卻不是能用朝廷之命來壓製的。這一點,朱永興想得很清楚,所以,他把鄭家視為抗清的同盟,而不是可以隨便命令的屬下。


    不可否認,鄭成功是一位很有大誌的人,在明、清對峙,國土分裂的情形下,他鑒於自身力量不夠強大,在政治影響上也無法同明、清兩個並存的政權爭奪民心(包括官紳)。因此,他的策略是明、清兩方誰能讓他獨斷專行,或者說割地自雄,他就奉誰“正朔”。


    用他自己的話來說,他的理想是做一個“縱橫而所之”的“鳳凰”,而不願成為“檻阱之中”的“虎豹”。總之,隻能“遙奉”,不能“受製於人”。這就是他和後來的鄭經一貫提出的“比於高麗”的思想根源。清廷多次招撫(鄭方稱為“和議”)之所以失敗,正是因為隻給他高爵厚祿,決不答應給他以相對的獨立性。在這種條件下,鄭成功隻能做一個“明臣”。同樣的道理,他的“始終為明”並不意味著他願意毫無保留地服從明朝廷的調遣,恪守臣節。


    這種平等的商談,以及親和的態度,在朱永興看來是應該的,是合情合理的。但在鄭成功和他的幕僚看來,卻是另外一番心思。


    “周公恐懼流言日,王莽謙恭下士時。岷世子城府極深,王爺勿小覷之。”劉國軒在旁謹慎地說道。


    鄭成功背著手,望著無邊無際的大海。久久不言。好半晌,才沉聲說道:“觀光,岷世子欲興王圖霸,也確有其能。”停頓了一下,他繼續說道:“共擊清軍廣東水師,嗯,你怎麽看?”


    劉國軒沉吟了一下。說道:“可虛應之,後以複台為由,拖延之。”


    鄭成功對廣東潮州地區一直非常重視,這是鄭氏家族軍糧的主要來源地,多次進兵潮州原因也在於此。但他的意圖卻是希望把潮、惠地區據為自己的糧餉、兵員補給地,而在鄭軍和永曆朝廷之間最好是留下一片緩衝地區。打掉這座隔火牆對鄭氏集團不利。


    西南明軍有越來越強的趨勢,並且已經進取廣西,如果清軍的廣東水師被重創,則西南海上自然以南海艦隊稱雄。日後攻掠廣東,也是可以預見的事情。這對於要收複台灣,並且要經營台灣,戰略重心有所轉變的鄭軍來說。是無法與西南明軍爭奪廣東潮、汕、惠等地區的。


    如果在鄭軍成功經略台灣之前,閩粵兵連一體、地成一片,遙相呼應的局麵就要改觀。鄭成功不會不考慮到自己南天一柱的相對獨立性將受到很大限製,軍政大事要稟承於朝廷,否則就難逃僭越之議。因為,自己在兵力、爵位和聲望上都不及岷世子,也略遜於李定國,這兩人同永曆朝廷的關係都比他更密切。這些因素必然在鄭成功的深謀遠慮之中。


    劉國軒的建議正合鄭成功的心意,雖然朱永興以日後的糧草援助為誘餌,希望兩家聯手,消滅清軍水師。但鄭成功也有自己的應對之法,從海外購糧,他有商隊,硝磺多從日本出。他也可加以控製。所以,他覺得兩家聯手幹掉南阮水師,算是各有所得,日後的事情嗎。自可以拖延推宕。


    “西南局麵已經大有改觀,此皆岷世子之功也。”鄭成功思慮妥當,微笑著說道:“此對東南亦有利也。觀光,是不是如此啊?”


    劉國軒嘿然點頭,西南越勢大,對清軍的牽製作用越明顯。能夠拖住清廷的大部分兵員,減輕東南的壓力,這當然是他們所希望看到的。


    收複台灣的決心已定,鄭成功現在也不好與朱永興徹底鬧僵。清軍東南一敗後,似乎並不死心,還有卷土重來之勢,再加上沿海遷界的風聲,與西南明軍保持一定的和緩關係,還是必要的。


    況且,鄭成功通過與朱永興的初次會晤,也看出了朱永興與永曆的大不相同。永曆懦弱,可以向割據勢力低頭,但朱永興卻有堅定的性格。如果朱永興以朝廷的名義斥責鄭成功,對鄭家在東南的影響還是很不利的。


    可惜永曆在緬,岷世子把持朝政,日後若是――這樣的主上可不好伺候。鄭成功注目於海上波濤,輕輕歎了口氣。這樣的事情,他鞭長莫及,已經完全插不上手了。


    ………………


    “擊破南阮水師,便可心滿意足,吾倒未有奢望兩家能盡滅清軍之廣東水師。日後若是進取廣東,吾也未有聯軍之意,卻要靠我們獨力完成。”朱永興也有自己清醒的認識,所謂談判會商嘛,就如同做買賣一樣,漫天要價,就地還錢,先來個高目標,成不成總不吃虧。


    “殿下英明。”易成也看出了鄭成功的自雄之心,對朱永興的聯盟之意也頗為讚同,畢竟這是比較實際的做法,清強明弱之時,盟友總比敵人要好,“殿下言台灣多硝磺,日後可以物易物,不知是否確實?”


    朱永興點了點頭,說道:“這也算是聯係兩家的紐帶之一,隻要鄭家還舉著抗清的旗幟,與清軍作戰,吾便不會妄動刀戈。延平王雄才大略,海戰無敵,然吾亦有優勢。”


    “不知殿下何解?”易成不解地眨著眼睛。


    “年齡。”朱永興自信地挺直了胸膛,“吾等得起,等老一輩凋零後,他們的子侄輩豈是吾之對手?”


    “嗬嗬,這確是萬全之法。”易成不由得笑了起來,不說同齡人,就是目前,也沒有人能在才智能力上與朱永興比肩,朱永興這句話還透露出了一個意思,那便是他不會著急,會盡量用和平的手段解決一些象割據這樣的事情,而不輕易在內部舉起屠刀,用殺戮來統一。


    仁厚,卻也不失深謀遠慮,更有堅忍之心,易成望著朱永興挺拔的背影,暗自慶幸自己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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