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譽下放至瓊州任職知府的消息不脛而走。


    但是,朝廷卻沒有放出關於瓊州大地震的任何消息,這應該是皇帝在有意地掩蓋。


    這不難理解。


    前兩天時,天子剛以失德懺悔降下了一道罪己詔,現在,若再因地震再降下一道,那麵子上就太不好看了。


    最起碼,也要隔開個十天半個月的吧?


    不過這麽一來,就形成了一種清晰的表象,那就是齊譽真的被貶了,而非是另有緣由。


    在普通人看來,這是皇帝對向眾藩王的施壓所做出的妥協,犧牲掉一個吃幹飯的饞臣而顧全大局。


    然而對於皇帝而言,這是唯一可行的上上之策。這樣做的好處顯而易見,既堵住了悠悠之口,又解決了瓊州之危。


    所以說,齊譽的南下瓊州隻是順應了時勢,並非是哪一方的蓄意安排。


    幸運的是,他最近成功升遷到了正四品官銜,否則,下放個知縣也是說不準的。


    對於齊譽的遭貶,有人唏噓,有人竊喜,還有人明目張膽地歡呼雀躍。


    就比如吳晚榮吳大人,他在極度興奮之下接連放了十掛鞭炮以示慶祝,並唾沫星子橫飛地讚頌著天子的聖明。


    但是,讓他始料未及的是,在燃放鞭炮時卻因不小心而發生了意外。


    啥事呢?


    他把人家隔壁的房屋給燒掉了,為此,他還賠出了不少銀子。


    殷俊逮住這個機會,直接開炮了。


    他以千字之書的重磅彈劾吳晚榮,斥其故意擾亂治安,違法亂紀。


    皇帝正心煩著呢,不料又遇這事,龍顏薄怒之下,直接罰了吳晚榮半年俸祿,以儆效尤。


    齊譽在得知此事之後高興壞了,心道:真沒想到,殷俊這個白麵首居然還有如此尿性的一麵,讚!


    既如此,告別儀式就先從你這裏開始吧。


    見麵之後,殷俊率先表態道:“你焚殺燕王,忠心護主,做的乃是正義之舉。於公於私,我都應該幫你站班說話。”


    齊譽拱拱手,笑道:“謝了謝了,本想著請你吃頓大席致謝的,現在卻是沒時間了。”


    請吃大席?


    嗬嗬,還是算了吧,哪次不是四個小菜,濁酒一壺?花費最多的那次,也不過區區一兩銀子。


    殷俊磨了磨牙,一副懶得和他計較的模樣。


    而後,二人便聊起了正事。


    對於齊譽的南下,殷俊也有著自己的看法。


    “你這人看待事物的角度與常人不同,或許,隻有你手握實權的情況下,才能施展出你真正的本領。我倒是覺得,你去到地方上曆練,不見得就是壞事。”


    殷俊的話既有鼓勵又含勸慰,但更多的卻是真誠。


    齊譽聞言一怔,頗有知己之感,沒想到他看待事物會如此入微。


    “知大爺我者,汝也。”


    “我呸!你個死村夫!”


    “哈哈……”


    聊到最後時,殷俊說道:“你走之後,我會盡力庇護你的家人,還有你表弟周春生,你放心就是。”


    “多謝!”


    這次,齊譽很真誠地對他打了一拱,表示了謝意。


    別了殷俊之後,齊譽又去拜訪了趙明玉、洛淵、孟既明等一眾好友,並與他們一一話別。


    趙明玉早已習慣了官場浮沉,表現得古井無波,不過,他還是把自己就職知府期間的經驗和心得傳授給了齊譽,後者受益匪淺。


    洛淵的態度則是以鼓勵為主,他言:對於遭貶,千萬不要自暴自棄,坦然接受才是正解。古聖範文正就有過三貶的經曆,但他依舊是深懷熱誠之心,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當以為鏡鑒,以正己身。


    身處於大理寺的孟既明對此就有些憤憤有詞了,他從律法的角度上點評了被貶一事,得出的結論是,眾藩王無視朝綱,舉宗族之力要挾皇帝,此等不忠不義之人,天下人都應該共討之。


    齊譽謝過,想了想對他回道:皇上對先生的以往,已經決定既往不咎了……


    ……


    在走訪完了一眾同僚好友之後,齊譽就直接返回了家中,與表弟一家人共進午餐。


    周春生已經得到了表哥南下的消息,急忙攜著家人過來送別。


    酒席間,處處都是滿滿的不舍之情,頗有一種酒不醉人人自醉的徜徉氣氛。


    “表哥,以後咱倆各自一方,相隔千山萬水,距離上更是海天之遙,真不知何時才能再見。”周春生抹了把不爭氣的眼淚後淒歎道,那份感恩之情更是溢於言表。


    對於周春生來說,他現在所擁有的一切,都是表哥竭力爭取來的。


    他很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官職是齊譽用命換回來的,此外,還有所住的房子。


    所以,不管外界如何評價表哥,他都會堅定不移地站在齊家後麵。雖說他目前身微言輕,話語權不重,但還是會據理駁斥。


    在這臨別之際,他越想越是不舍,不禁動容傷心。


    齊譽拍了拍他的肩膀,豪邁地說道:“都成家立業的人了,別動不動就流眼淚。古語有雲,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我深懷鯤鵬之誌,又豈能留戀於淺水之灣?此去瓊州,我有心去創不世之功,若真能實現這個夢想,我一定會將親人們全都接過去,以享天倫之樂。這一次的離別,乃是為下一次更好的相見來做準備,明白了嗎?”


    “嗯……”


    二舅母曹氏從籃子裏取出來一罐酸梅,交到齊譽的手裏後,牽掛說道:“阿瞞,我聽說你這次走得是水路,途上若是犯了暈船,你就含上一顆,聽說是挺管用的。”


    “二舅母想得真是周全。”齊譽忙接過來,也叮囑她道:“我走之後,家裏若遇到什麽難事,一定記得開口,真若不好辦,就讓表弟寫信給我。”


    “嗯,我記下了……”


    這場家宴滿是溫馨,滿是親情,就是少了一些歡聲笑語,顯得有些沉重。


    翌日,天晴,霧靄淡淡。


    在第一縷晨曦灑下之後,黃飛就和另一個名叫冷晴的女侍衛前來扣門了——出發!


    嗯?


    怎麽突然來了個女的?


    齊譽略一琢磨,便恍然了。


    一定是皇上鑒於自己有傷在身,所以才安排了這麽一個相對細心的女侍衛沿途照顧自己。


    不過對於細心一說,齊譽還是持有懷疑態度的,那美女她不拘言笑,清冷如冰,無論怎麽看,都和細心熨帖沾不上邊。


    皇恩浩蕩。


    即使有些不滿,也得壓在肚子裏。


    事實證明,齊譽的第六感是對的。


    相比那女侍衛,黃飛更顯心細,他念及齊譽的傷勢,特令人備下了一輛馬車,減少顛簸之苦。


    童延火搬完了隨身行禮之後,抱拳作別:“大人保重!”


    “童兄保重!”


    而後,齊譽就對家人們說道:“回吧,我走了……”


    “大郎,路上小心著點!”


    “相公,你要記得按時吃藥。”


    “爹爹……”


    “爹爹……”


    看著家人們依依不舍的眼神,齊譽感覺心都碎了。


    磨嘰了一會兒,他隻得將心一橫,果斷鑽入了車廂裏,不忍再看。


    “出發!”


    “……”


    不過,在走出一段距離之後,齊譽終於忍不住撩開了車簾,回頭凝望過去。


    卻見,家人們的身影依舊佇立在家門口,紋絲未動,就如同是凝固住的雕像一樣。


    由於這清晨的薄霧氤氳流散,影影綽綽,即使齊大郎瞪大了眼睛也看不真切。


    馬蹄南去人北望,齊譽的南下之旅正式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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