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勇宏在心裏狠狠罵了幾句,然後努力控製著自己的惱火心情,擠出一個略微有些虛情假意的生硬笑容:“不是這麽說啊老師傅,現在賺錢才是最重要的,隻要廣告打得好,你這裏到底是不是原汁原味,哪有那麽重要?而且我們也就是修建一個酒店而已,基本上不可能破壞古鎮的風貌,畢竟這麽有名的景區,沒有一個高檔點兒的接待場所也說不過去嘛!”


    就在馬勇宏親自上陣,一個勁兒喋喋不休的時候,在古鎮入口的那座軒閣裏麵,兩個清秀的小姑娘正透過雕花木格窗,滿臉擔心地緊張注視著。


    “唉,劉珊,你說我們的老板怎麽不出麵阻止,這個什麽明輝公司要來修酒店,完全就是趁火打劫嘛!要是真讓他們修起來了,你想啊,那麽大一棟樓豎在在鎮子上麵,也太不好看了吧?而且就算大部分客人想體會本地風味,但也肯定還有願意住酒店的人,那些人不是搶了我們的生意?”短袖公主衫的馬尾巴女孩,湊在自己同伴耳邊,話裏話外都露著對明輝公司的不滿和敵意。


    被她稱作劉珊的小姐妹,顯然要成熟許多,聞言就苦笑著搖搖頭:“我們公司怎麽好插手呢,畢竟隻有景區範圍的經營管理權,沒有對古鎮土地的處理權,政府又不是老板他們開的。你沒聽,那些人要的是竹林那邊沒來得及修繕的地方,那一片房子除了幾家搬到新屋的人,剩下就都是沒有主兒的東西了……”


    “那又怎麽樣,不是說你們溪止這邊,都是按宗族劃分,老輩人說了算的嘛?村委會區政府又說不上話。”


    劉珊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兒:“以前是以前,那個時候我們溪止又不是什麽金山銀山,當官兒的沒必要就為了一個風景點,就跟本地人過不去。但是現在又不一樣了啊,你看以前都是說越州四鎮,但是現在大家一提起來,就隻有一個溪止了,為了錢,那些人什麽事情做不出來?”


    正在說著悄悄話的兩個小姑娘,一個是溪止本地人,一個是從越州市區外麵招聘而來,兩人都是陽一旅遊旗下的員工。當然,她們兩人在鎮口把守,到並非為了銷售門票,古鎮是免費的,這一點從楊一投資之日起,就作為長久方針確定下來。這兩個小姑娘的實際工作,是為前來旅遊的遊客提供谘詢服務,相當於導遊的功能,但是涵蓋的範圍更加廣泛全麵。


    現在看到有新的公司,想要過來分一杯羹,身為陽一旅遊旗下的員工,各種不滿也是理所應當。


    “那怎麽辦啊,不會真讓這個什麽明輝公司進來摻一腳吧?”馬尾巴女孩就擔心地叫了起來,她雖然不是溪止本地人,但對這個江南古鎮的喜愛之情,未必就比身邊的小姐妹要來的少,一是陽一旅遊的管理理念,和陽一文化一脈相承,在員工招聘上麵力求精挑細選,管理製度方麵也相當嚴格,但是在這種異常嚴格的管理背後,卻也不乏高福利的優渥待遇和各種細節小問題上麵的周到關懷,正因為後麵兩個原因,所以大凡是在陽一文化裏待過的員工,幾乎稍有跳槽的人,也就直接導致了整個公司的向心力格外強大。


    “這我就不知道了,希望阿公他們能不被那些人開出來的條件打動,不讓這個公司進來。”劉珊也十分沒把握地搖搖頭,典型江南女子的溫婉鵝蛋臉上,憂慮和信心交織輝映。


    對著鎮民們勸說了許久,可依舊是沒有任何反應,馬勇宏也漸漸失去耐心了,幹脆扭頭回到自己的隊伍裏,對先前那個政府工作人員商議什麽起來。


    “這個,有些不太好吧?畢竟現在這裏也是全省的五*級景區,而且聽說市委宣傳部那邊已經申報了重點文物保護名錄,各方麵引起的關注很多,要是這麽弄的話,搞得不可收拾就不好了。”


    馬勇宏皺皺眉頭,心裏很是看不上麵前這個旅遊局的小科長:“那不這麽弄,張科倒是拿一個比較可行點的方案出來嘛,你看我們明輝的各項手續都辦理完備了,憑什麽拖延我們的開發進度?我看這裏這些本地人就是些刁民,完全可以按照治安管理條例進行處理。”


    被他稱為張科的政府人員隻能掛起苦笑:“話不是這麽說,雖然其他方麵都沒問題了,但是鎮上大部分集體土地,都被陽一旅遊承包下來了,而你們看中的那一片土地,又很有幾棟老房子在產權上還有糾紛,他們宗族老人不發話,根本就沒辦法隨便動手。”


    馬勇宏聞言更是一陣惱火,臉色陰沉地撂下狠話:“那我不管,這個事情是曹市長都交代下來,要你們盡全力協助的,現在被這些本地人阻撓了,你們要給個說法。如果你們拿不出來辦法,那我就隻能按照既定計劃來了。”


    事實上所謂的曹市長交代下來,也隻是說給外人的幌子而已。


    明輝集團真正的麵目,是市長曹建國的錢袋子。這個集團的前身不過是本地的一個高利貸組織,龍頭老大在灰色地帶撈夠了資本後,隨著國家法製的相對逐步完善,也開始打起了轉型的念頭,畢竟越州是東南沿海的二線城市裏,最為引人注目的一個,在這裏作奸犯科的成本,遠比在內陸地區要高得多,公檢法係統好幾次聯合執法打擊,都險些把火燒到他們頭上來。然而苦於沒有上流社會的人脈關係,明輝集團的老總肖國濤一直都走不通門路,無法找到完全洗白的途徑,直到92年曹建國上台後,正式出任越州市常務副市長一職,主抓經濟方麵的建設,這個在越州從基層位置一步步爬起來,對於本地各種人事關係耳熟於心的人,才主動對肖國濤拋出了橄欖枝。


    或者說,是拋出了一塊狗啃的骨頭。


    從此以後,明輝集團就成為了曹市長的錢袋子,為他的政治上升道路,可謂是立下了汗馬功勞。要不是有了明輝集團,讓曹建國身背“清廉”的美名,而且打通關節時也出了不少力氣,96年換屆選舉的時候,曹建國還真不一定能坐上市長寶座。


    而當曹建國上位之後,明輝集團也把原本的金融借貸,投資擔保業務,給擴展成了涉及房地產,建築工程,百貨超市,物流運輸,以及礦業開采等等十多個領域的大型綜合集團。現在在整個江南省都風生水起,稱得上是一艘省內的企業小航母了。事實上,如果不是肖國濤過於江湖氣息的做派,讓滬上商圈裏很多人對他側目相看,進而產生了排斥心理的話,很可能現在魔都的二線商圈裏麵,都能有他的一席之地。


    誰都不知道明輝到底有多少能量,但是至少在越州,以及省內毗鄰的紹市,靜海,銀華等四個地級市同時進行大型房產項目,甚至在銀華更是投入了立項了一個城市廣場,就可以知道這個越州背地土生土長企業的強橫實力了。


    而蠶食陽一文化在溪止的資源,也是曹建國扔給自己這條惡犬的一塊美味排骨。


    當然,當曹建國想肖國濤傳達了自己的指令後,後者並沒有太把這個命令放在心上,一來他自己並不怎麽看得上旅遊產業,和一般從社會底層發跡起來,酷愛附庸風雅的暴發戶不一樣,這個曾經的越州一霸,似乎很得意於自己的江湖出身,對於文化方麵從來都是不屑一顧的,據說此人的辦公室裏麵,從來不掛字畫書法,其性格之自負由此可見一斑。第二點,則是在看過政府方麵和陽一旅遊簽訂的條款後,肖國濤認為陽一旅遊的這種投資方式不對――哪有先把錢給當地人修房子改善環境,然後從個人經營的收益中分紅的呢?那些泥腿子農民知道懂怎麽做生意麽?要是按照這種模式經營,那才能賺幾個錢?


    但肖國濤沒想到,他看不上不樂意接手的項目,人家溪止本地老鄉也同樣不樂意。


    可是這個事情,是曹建國親自交代下來,要他放在心上的問題,因而也由不得肖國濤自作主張。他現在能做的,就是盡十二分力氣,想著怎麽樣插手到溪止的旅遊產業中去。


    先不說在溪止搞旅遊,能有什麽收益,光是曹建國親自交代重點關注,這就已經比較不同尋常的事情。換一個說法,這就是自己背後的後台交代下來的政治任務,如果完不成,雖然肖國濤自忖最多也就挨頓罵,和自己是一根繩子上螞蚱的曹建國不可能過於為難自己,但總歸還是不太好看,而且他也不希望被後台質疑自己的辦事能力。


    而剛剛在電話裏麵,他的親信手下馬勇宏打電話匯報時,在得知了一群“刁民”敢和他,和明輝集團做對以後,他就直接拿出了最初承接建築工程時的流氓作風,要求手下用上以前那些慣熟的手段了。


    “不見棺材不掉淚,一幫子農民,還以為自己蠻了不起?”肖國濤如是譏誚道。


    得到了自家老板的指示後,在古鎮那邊的馬勇宏也有了主心骨,揮揮手,就叫過來自己的堂弟馬強如此吩咐一番。


    “我就說了嘛,早應該直接動手,政府那邊的批文都拿到了,一切手續齊備無誤,拆幾棟房子怕什麽?別說那些破爛沒有人住,就算有人住在裏麵,也就是賠點兒錢的事,能有什麽問題?”馬強的性格與他看似憨厚的麵孔截然不同,明明是很質樸的一張臉,可一開口卻動輒就要打打殺殺,愛跟人爭強鬥狠。剛才這一會兒的工夫,他就不知道說了多少次,要帶人直接上了。


    見自己堂兄終於鬆了口,馬強一樂,回頭衝工人們揮揮手:“上車上車,直接把設備轉移到工地那邊。”


    一旁旅遊局的馬科長見他們要動真格的,豆大的汗珠唰一下就布滿了額頭,連忙拉住馬勇宏憂心道:“這樣恐怕不行吧?整個古鎮都是經過精心修繕的,而且裏麵還有不少古建築,馬經理你這個鏟車推土機什麽的,不能往裏麵開啊。”


    小科長不禁在心裏麵使勁兒叫起苦來,雖然知道明輝集團是市裏的重點扶持企業,但他們現在的做派,未免也太過於囂張了,萬一被什麽人捅到省裏麵,難道市政府還真能一手遮掩下來麽?


    可看眼前這架勢,自己就算再怎麽說也沒有用了,萬一要是引發了群體性衝突……


    張科長在這一瞬間,也不禁憋不住罵起娘來。


    ……


    鎮口的對峙發生時,楊一的老家親戚,除了婦孺之外,男人們一個不差地趕到了現場,不僅是因為那個什麽明輝公司,要斷了他們溪止人的吃飯來路,更重要的是,陽一旅遊已經成為了一家人在鎮上的驕傲源頭,而就在不久之前,宗族的幾位老叔公還一致通過,同意把楊一的名字列入祠堂之中。


    雖然人名入祠堂沒有古時候那麽嚴格的規定,不需要一定是舉業有成的讀書之人才可以,但在江南地區的祖宗祠堂裏,也不是什麽人都能隨便進去的,非得具備了一定名望,是那種給宗族帶來聲譽的成功人士才可以。


    而現在,有人要把給溪止楊氏帶來名望的人的基業,就這麽活生生侵占掉,那自然不被溪止的楊姓族人所接受了。而這裏麵,又以楊一的本家親戚最為激憤。


    “唉,爸爸,你看那邊,那他們好像是有什麽動靜了!”楊一的表舅第一個發現不對勁,指著已經開始活動起來的藍色工裝人群叫道。


    楊海英立時就白眉倒豎,不住地冷笑道:“行啊,在我們溪止還敢用強,這貨強盜真是有膽。我今天還就不相信了,這些人想幹什麽就幹什麽,真的就無法無天!”


    他的話馬上引發了鎮民的應和,尤其是和他們一家關係親密,以及在鎮上開辦了住宿餐飲行業的老鄉們,全都同仇敵愾起來。


    那邊的馬勇宏見鎮民開始了騷動,眼睛一轉笑嗬嗬地迎了上來,堵在眾人麵前:“老鄉們,你們不要激動,我們明輝對溪止進行開發,這是大勢所趨,不是哪一個人說不行就不行的,遵紀守法看清形勢,這才是對你們最有利的做法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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