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祿十一年五月十九日午後剛過,三好軍一萬五千軍勢向二條禦所發動總攻擊,這支裝備精良的部隊在一千五百挺鐵炮的火力支援下,非常大膽的從四個方向同時發動攻擊,心急的三好政康顯然不願意慢慢悠悠的等下去。


    二條禦所裏僅有的一百六十多名武士慌了神,完全沒想到前腳還在交涉退兵事宜,後腳這三好家就翻臉無情的打上門來,猝不及防之下被鐵炮眾劈頭蓋臉的集火壓的抬不起頭,隻能眼睜睜的看著四方城門被攻城錘猛烈的撞開,幕府奉公眾被打的節節敗退。


    柳生宗嚴見勢不妙大喊道:“糟糕!北麵大門被撞開了!我先去救援!你們頂住!”


    不屬於幕府管轄的劍豪們抽出太刀急匆匆的趕赴北門,十幾個上泉秀綱的年輕弟子舉著太刀大吼著衝到大手門前,左劈右砍硬生生把衝在最前麵的三好軍足輕隊陣勢殺散,輕而易舉的驅散大手門前的進攻威脅,那些扛著攻城錘的民夫見勢不妙四散逃跑,北門的進攻因為這突如其來的進攻給攪合的陷入停頓。


    三好軍的足輕隊戰鬥經驗豐富,並沒有因為一場突襲就把自家的陣勢給打亂,在足輕番頭的帶領下迅速整隊列陣並再次發起進攻,不信邪的三好軍很快又被打退下來,他們終於發覺遇到的對手與以往的武士不太一樣,近戰的劍術靈活的步伐精準的拿捏讓這些久經沙場的足輕有些無所適從,三間槍的長度優勢在手持太刀的劍豪麵前不堪一擊。


    勇猛的柳生宗嚴連大鎧都沒來得及披掛,全靠一身精湛的劍術和過人的膽魄衝入陣前。雙手高舉太刀每一個斬擊都能帶走一條性命。憑借多年來修習一刀流與新陰流的精湛技藝。一路突擊如豬突猛進所過之處鮮血迸射身首分離。


    在他的帶領下十餘名無甲的劍豪眾均超水平發揮,橫切豎劈殺的三好軍的足輕隊完全沒有抵抗的膽子,於是戰場上便呈現出十幾人長袍大袖的武士,追著數百名全身披甲的足輕隊猛砍的詭異場麵,震驚於幕府武士的驍勇彪悍,使得場上的三好軍士卒頓時有些進退失據。


    緊隨其後殺出來的幕府奉公眾見狀大喜,有樣學樣的抽出太刀衝到大門前一頓劈砍,北麵大手門前不過三十餘條漢子。就憑借著一腔熱血和**凡胎死死的擋住麵前數千名三好軍的進攻勢頭,三好軍的士氣為之一奪。


    三好軍陣前指揮的幾名足輕大將見勢不妙,抽出長槍太刀大喊著“閃開”衝入陣中,為首的幾名足輕大將極度的自信選擇一對一的單挑,其中一名武士明顯是幾名大將裏的頭領級人物,舉著手中的太刀盯上柳生宗嚴。


    “敵將速速報上名來,我三好市之丞不殺無名之人!”


    柳生宗嚴聞言大笑,單手戟指著喝罵道:“三好家惡賊聽著,討取你者乃和州柳生宗嚴是也!”


    說罷揮刀直麵衝殺過來,其凶猛的架勢嚇的三好市之丞渾身一抖膽氣消退。十停的力氣竟瞬間去掉四五停,偏巧抬腳睬到一粒石子。渾身發力不均險些身體摔倒,好不容易穩住身形卻看到那雪亮的太刀劃過一道漂亮的弧線。


    三好市之丞下意識說道:“好厲害的橫切……”


    這位三好軍足輕大將的腦袋瞬間脫身而出,留下那具無頭屍腔像破爛的水管,向四周瘋狂的噴灑著鮮紅的血漿,柳生宗嚴的半邊衣袖在遮蔽汙血濺射的時候染成紅色,除此之外還有左側衣擺,靴子也都被汙血迸射到,半邊的身上星星點點的血漬與另外半邊幹淨整潔的打扮截然相反,給人一種極度反差的恐怖感。


    左手拎著那大將的首級,右手持刀肅立於大手門前,柳生宗嚴如一位所向無敵的大將散發著無敵的氣魄,三好軍的士氣再降一格,正猶豫著如何應對之時就聽到:“敵將三好市之丞,被我和州武士柳生宗嚴討取了!”


    憑借劍豪們的出色發揮,逐漸把三好軍陣前的足輕隊打的士氣跌落,完全組織不起像樣的攻勢,膽子大的幕府奉公眾趁機選擇主動出擊尋覓戰功,幕府奉公眾內知名猛將一色淡路守帶著十餘騎武士,大喝一聲策馬衝入三好軍的亂陣之中,揮舞長槍往來衝殺竟把三好軍打的節節敗退進而演變成抱頭鼠竄,一時間北門的防守壓力銳減,眾人歡呼雀躍著慶祝以少勝多取得偉大的勝利。


    雖然他們很努力的堅持戰鬥,但是局部的優勢並不能改變整體上的大劣勢,在北門戰的如火如荼的同時來自東門、西門、南門紛紛示警,不得已之下師岡一羽、疋田景兼、奧山休賀齋各率十幾名同門師弟前去馳援,上泉秀綱則帶著年紀較小的幾個徒兒,以及相對年輕的林崎甚助、駒川國吉留在常禦所門外作為最後的預備隊。


    “願神佛保佑幕府,保佑將軍殿下挺過難關……”林崎甚助低聲禱告著,從天剛亮到現在他就一直在輕聲詠唱誦言,看似無力的舉動恰恰反應出禦所內武士的焦急和無助心情,這個時候大概隻有神佛能舊他們。


    禦所內幾位親信重臣急的團團轉,一條條局勢惡化的消息反複摧殘他們脆弱的神經,二條禦所四個大門隻堅持不到半個時辰就全部攻陷,從開戰到這會兒不過一個時辰,戰死的武士就超過十五人,近十分之一的戰損還是在劍豪們突襲成功的前提下,若非有上泉秀綱的徒弟們出色的表現,這會兒恐怕沒人能坐著安穩的說話。


    上野信忠說道:“堅持不了多久的!最多再堅持一兩個時辰,禦所內的幾條防線就要全線崩潰了!奉公眾的兵力實在太少太少了。”


    心存幻想的幕府奉公眾根本沒想過戰爭來的那麽急促,準備不足更談不上士氣有多強。全憑著心底裏那口氣支撐著硬抗三好軍的進攻。鬼才知道到底還能不能再堅持兩個時辰。估計最樂觀的武士也不能作出更樂觀的判斷。


    仁木義政緊張地問道:“阪本那邊會不會突然殺出一萬軍勢來救援?在下沒記錯的話,阪本應該有一萬六千大軍坐鎮的,若是率軍馳援一定可以驅趕三好逆賊們的行動吧!”


    一色藤長小心的打量著麵無表情的足利義輝,說道:“應該不會的,阪本軍勢還需要抵擋北方朝倉氏、淺井氏的軍事壓力,原本應該是可以派出六千軍勢來援,但是中尾城、將軍山城、伏見山城落入三好家手裏,阪本軍入洛的方式也就隻有非常危險的水路全源投送。


    問題還要繞到伏見山城的監視點。很容易就可以發現大批船隊從宇治川進入澱川,發覺阪本空虛也會從後方進行突襲,恐怕很難期盼到軍勢來救援京都的二條禦所,再考慮到中條出羽守親身經曆過洛中合戰,對我等當年吝嗇的態度非常反感,多半也是不會有希望的吧!”


    幕臣們臉色一白低下腦袋,當初為一己之私拒絕厚賞勞苦功高的中條時秀與六角義賢,就是他們這幫幕臣積極提出來的,理由是洛中合戰打的京都亂七八糟,幕府到處用錢也沒那麽多恩賞給他們。就這麽三言兩語外加幾千貫文永樂錢以及晉升官職等小恩小惠就打發走他們。


    卻不想這一時的節省就狠狠的得罪這兩顆大樹,沒有大樹也就沒有乘涼的機會。從那時起幕府的日子就越過越差,甚至連足利義時從關東送來的貢物也停止增長,時日一久雙方隔閡越深漸漸分道揚鑣,因而京都騷動和眼下的三好軍逆舉,這兩家就沒有一兵一卒的援軍派來。


    明知道自己做錯事還不願意低頭承認,死到臨頭依然死鴨子嘴硬到底,這就是驕傲的幕臣們最後的尊嚴和特權,而這群幕臣的主君劍豪將軍足利義輝又何嚐不是如此,一生酷愛乾綱獨斷一言九鼎,做事急功近利,待人薄情寡義,身為將軍不知恩恤功臣良將。


    仁木義政不死心的繼續問道:“那麽慈照寺內的軍勢呢!他們一定是可以過來救援的吧!”


    攝津晴門苦著臉說道:“說是沒有太大問題,可其中的問題卻多的不可勝數,這三千軍勢到底以誰為總大將尚未可知,外敵強大內部不協能有多少發揮還不知道,相國寺裏還有三好家的三千守軍阻撓,想一路衝殺過來恐怕不那麽簡單。”


    幕府譜代眾你一言我一語的商量著對策,就像往常那的議論相似的沒有結果,說到最後終究是這不行那不行也隻有坐以待斃完全可行,有怎樣的家督就有怎樣的家臣團,缺少主心骨人心不齊智謀不足是他們的毛病,幕府眾裏能力比較出色的基本都被關東足利家挖到阪本去奉公,剩下的不是能力短板比較嚴重,就是帶著愚忠或者自以為是的類似毛病。


    足利義輝看透這一切也看厭這一切,始終坐在主位上擦拭太刀,在他的身側整齊的擺放著近百把太刀,其中既有童子切安綱、鬼丸國綱、三日月宗近這樣的天下名劍,也有


    “不能再拖下去了!再拖下去一定會有危險的!”三淵藤英急得團團轉,焦急地說道:“不如公方殿下先答應他們的要求,以退出二條禦所為要求換取幕府元氣不失體麵的退卻如何?以前也有惠林院殿(足利義稙)的前車之鑒,即使暫時退卻也可以複起。”


    一眾幕臣滿懷希望的期盼著關鍵時刻,幕府公方願意主動退讓躲過一劫,卻不想足利義輝淡淡的說道:“事到如今四麵強圍後路全無,諸君卻依然幻想著餘低頭認輸便可體麵退避阪本真是令人驚訝啊!”


    幕府譜代家臣尷尬的低下腦袋,明知道這個提議很蠢,卻依然不願意放棄一絲僥幸心理,三淵藤英急切的說道:“不試試怎麽不知道就不行呢?”


    足利義輝冷漠的注視著三淵藤英,仿佛在看一個從不認識的陌生人似的,盯的他渾身一顫不敢對視。才聽他說道:“這句話總有些似曾相識的熟悉感。這大概是這幾個月裏。餘聽過最多的一句話了吧!不試試怎麽就知道不行,所以餘聽信你們的諫言沒有離開京都,堅持留守京都靜觀局勢變化,事實證明三好家卻有逆心。


    幾日前三好軍進入小泉城,又是你們說足利義親之死會讓三好家陷入混亂,京都的危局或許還有轉機,事實又證明三好家不會死心,今天三好家大軍圍城又是你們說派人交涉或可退兵。事實證明三好家根本沒有打算退兵,臨到最後,還要餘在三好家麵前低頭乞降,換取那虛無縹緲的複起機會?”


    被將軍當麵諷刺挖苦一通,三淵藤英既尷尬又羞惱,強行辯解道:“臣下的判斷卻有失誤,但這不能怪我等無能,實在是三好家太狡猾了呀!未曾想他們會把覺慶弄過來對付幕府,更沒想到他會改名為足利義秋,目指幕府將軍的大位!”


    足利義輝的眼眸突然變的格外犀利清澈。輕聲說道:“你們想不到的東西還有很多,足利義時為什麽能在十幾年間鑄就稱霸關東的奇跡。三好長慶為什麽會不顧一切的報複幕府,三好家一門眾為什麽會離奇死光,足利義秋是如何願意聽信三好逆黨的花言巧語,你們永遠不可能明白,正因為不明白所以餘被困在二條禦所裏,所以你們還在幻想著開城降服換取體麵的離開。”


    或許是被這場突如其來的打擊給打醒了,此刻的足利義輝頗有點看開是非對錯意味,語氣平緩神情淡然毫無煞氣和嗔恨之意,蒙蔽多年的仇恨與憤怒的烏雲逐漸消散,留下的隻有堪稱美德的堅決,勇敢和百折不撓的韌勁,這是足利義輝引以為豪的優良品質。


    足利義輝身體前傾問道:“外無強援,餘還能體麵的全身而退嗎?卻是不知,餘被幽閉於京都某寺方寸之間鬱鬱而終,在座的諸君又有幾人願意為餘盡忠節之事,又有幾人改頭換麵投效逆黨三好家擁立的足利義秋,繼續做這幕府的譜代家臣。”


    “臣下……”三淵藤英尷尬的垂下腦袋,廳內的幕府重臣們也露出相同的羞慚之色,若是真如足利義輝所說的那般事態發展,大概沒有幾個武士會為足利義輝殉死的,不願離開京都的花花世界又不習慣客居鄉下大名配下做家臣,多半還是會有人依從足利義秋幕下做臣僚。


    所謂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隻要屋子沒破換一副碗筷重起爐灶不照樣過,身居高位養尊處優難免要少了幾分血性,所以若幹年後才會有明朝詩人憂憤的寫下:“仗義每多屠狗輩,負心多是讀書人!”


    冷眼旁觀幕臣的表現,足利義輝淡然一笑:“餘那個十幾年沒有見麵的好弟弟,到底是怎樣一個人尚未可知,隻從義秋昨日的表現或可看出些許意圖,認可三好家逆黨廢黜本家,自以為在興福寺裏讀了幾十年書,便以為做將軍的水平會比餘更優秀,自以為是剛愎自佑一如十幾年前餘的樣子……”


    麵對將軍的質疑,幕臣們隻得緘默以對,立將軍絕非一拍腦袋就下決斷的兒戲之舉,沒人會相信一個毫無政治經驗的新將軍,會比一個年富力強的且經驗豐富的將軍更合適,前者的無限可能恰恰說明偶然性太多,不見得契合經過二十年來逐漸磨合出來的成熟的幕政體係。


    此時禦所的幾個方向同時傳來一陣雜亂的轟鳴,乒乒乓乓的挺像過年時燃放的爆竹,在禦所門前可以清晰的聽到遠處傳來陣陣兵士喧鬧,很顯然幕府一方的奉公眾及少量劍豪也漸漸吃不住三好軍的攻勢,縱使劍豪們英勇無畏劍術非凡,奉公眾個個驍勇善戰一往無前,可是他們畢竟是**凡胎,沒有金剛不壞之身也沒有九條性命,被鐵炮一輪集火打中還是要死的。


    忽然城外三好軍的本陣敲響軍太鼓,幕臣們神色複雜的眺望著遠方,知道這是三好家決定發起總攻擊的信號,隻要軍太鼓不停進攻就不會停止,要麽失敗投降、要麽全員戰死,沒有第三條路可以選擇,就是這麽激烈和殘忍。


    進士晴舍慌慌張張的走進來,說道:“不好了!三好軍攻陷北門,一色淡路守衝入亂軍被三好軍的鐵炮隊射殺,柳生殿已經帶人撤入三之丸內繼續堅守。”


    “該來的終究是要來的!”足利義輝抽出刀銘為不動國行的禦用太刀,冷靜的吩咐道:“一會兒大戰就會打到禦所前,餘不需要你們堅守到最後一刻,餘隻希望你們能看在君臣二十多年的情分上,護送母親大人、夫人和孩子們脫出禦所,餘就再也沒有任何遺憾了!”


    攝津晴門噗通一聲跪倒俯身:“公方殿下!請你收回成命,我等願為公方殿下,為幕府效死命!”


    “餘的心意已決!諸君不必多勸,去做吧!”


    此刻一陣清風吹入常禦所,輕輕吹起垂掛在影壁上的足利二引兩旗,足利義輝持劍漫步在廊下仰望碧藍的天空,說道:“起風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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