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童牧分開後,胡一亭返回公交車站等車。


    周日下午的二路車裏空空蕩蕩,幾個乘客懶洋洋地靠窗坐著,眯著眼睛打盹。


    車窗外,初夏的陽光溫暖,空氣相當清爽,路旁的樹葉在微風中搖曳,發出颯颯的輕響。


    胡一亭找了個朝南的位置,坐下後心想:“原來荷爾蒙的力量這樣強大,居然會讓我這樣一個心理年齡三十多的大叔,做出不計後果的衝動之舉。”


    想起拍在郭大鵬頭上的那一板磚,胡一亭依然覺得非常解恨,他的眼中閃起一抹勝利而滿足的光芒,但隨即就被無邊的深沉取代。


    “這事如果公了,郭大鵬要是報案,我怕是要被叫去派出所問話……去就去吧,老子未成年,他能拿我怎樣?……會不會被學校開除?開除就開除吧,我在初中也呆膩了,開除大不了我去深圳,自己捯飭些電子產品,不愁沒飯吃。……私了的話,萬一郭大鵬要訛錢,還真是傷腦筋……不過,他要是玩黑的……”


    胡一亭越想越覺得頭大起來,對自己的輕率頗有些後悔。


    他搖了搖頭,天下沒有後悔藥,▲9,男人在世,有些事幹了就幹了。想那麽多幹嘛……以前在華創,隻聽說銷售和財務上演過真人pk,沒想到自己一個研發也有這個衝動。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細瘦十指的骨節有力得凸著,不禁苦笑道“兔子急了也咬人。”


    進了家門,胡一亭看見母親正在飯桌前摘芹菜。


    白萍見兒子回家,立刻問道:“胡一亭你吃中飯了嗎?怎麽弄得這麽晚。”


    “吃過了。”


    “晚上吃芹菜餃子。哎!胡一亭你褲子後麵怎麽蹭了那麽多灰?你又上哪兒瘋去了。”


    胡一亭咧嘴一笑:“不小心蹭牆上了。”


    白萍低頭繼續摘菜:“脫下來,我給你洗一下,昨天我們廠門口有個攤子在賣牛仔褲,新到的,溫州貨,我看質量還挺不錯的,48一條,明天我給你買一條去。”


    胡一亭隨口答應了一聲,就鑽進自己房間,重重躺在床上,很快呼嚕起來。


    沒過一會,白萍就把胡一亭叫醒了:“胡一亭,張百尺電話。”


    胡一亭一個鯉魚打挺跳起身來,邊擦著眼角邊往樓下跑。


    傳達室的大媽見到胡一亭就說:“胡一亭,你那同學又來電話了。”


    胡一亭也不等大媽跟上,直接衝去傳達室,掏出五毛錢扔在桌上,拿起話筒:“白癡。”


    “賤人,你那邊沒出什麽事兒吧?”


    “沒事兒,你呢?”


    電話那頭,張百尺的聲音有些焦慮:“我回家後就沒敢出來,打了好幾個電話給我在公安小區的朋友,他們幫我問了局裏,都說郭大傻子沒報警。”


    胡一亭道:“哦,那還好。”


    張百尺道:“難說,丫可不是吃悶虧的人,八成現正張羅人手呢,我估計就是這兩天,肯定要來堵我倆。”


    胡一亭心裏也煩躁起來:“堵就堵吧,又不是沒被堵過。”


    張百尺的聲音也有些破罐子破摔的味道:“得,我跟你說一聲,你有心理準備就好,你回頭提醒童牧,叫她也留點神,郭大傻子急了眼可不是善男信女。我這邊也繼續找人,看能不能給調解一下。”


    “你看著辦吧,現在我們比較被動。”


    “行,有事明天見麵再說。”


    掛上電話,胡一亭心情有些沉鬱的回了家。


    畢竟被人堵不是什麽好事,剛進五中的時候,就因為打架,他和張百尺被外校的堵過一回,好不容易死戰得脫,還是落了個鼻青臉腫,一連好幾天擦著紅藥水去上學。


    童牧姑媽家。


    吃飯的時候,童牧麵朝著牆,一動不動的蜷縮在床上。


    姑父葛軍加了一天班,剛到家便開飯,他坐在飯桌前疲憊地問:“怎麽了這是。”


    童雯瞪了葛軍一眼:“你別管!我這是罰她呢。小狐狸精一天到晚的不學點好,現在居然跟外麵小流氓勾搭上了,還挑唆的人為她打了起來。”


    葛軍是個妻管嚴,皺了皺眉,終究還是一句話沒說,倒了杯二鍋頭,把飯吃完了。


    晚上趁著童雯在臥室看電視的功夫,葛軍出到客廳,搖了搖童牧肩膀,童牧轉過頭來,葛軍看見童牧兩眼腫的跟桃子似的,眼裏淚光漣漣。


    葛軍從褲兜掏出五塊錢塞給童牧,壓著嗓門道:“去樓下買碗餛飩吃,回來別忘給我帶包“東海”。


    童牧知道,姑父一直以來還是比較憐憫自己的,於是默默接過錢。


    葛軍回屋的功夫,童牧忍著痛換了身幹淨衣服,開門下樓,就聽見身後姑媽的聲音:“幹嘛去。”


    隨後聽見葛軍的聲音:“我讓孩子下去給我買包煙,在廠裏煙抽完了。”


    “你不抽煙能死啊,一個月幾十塊錢呢!”


    葛軍:“你小聲點,我抽個煙怎麽了?”


    “得得,我懶得說,看早晚抽死你。”


    童牧下樓,走在月光下的小路上。


    影影憧憧的樹影中,仿佛埋伏著許多猛獸,平時童牧走著總覺的害怕,今天卻隻覺得淒涼,她想起自己是個沒爹沒媽的孩子,覺得還不如早點死了幹淨。


    在小區對麵的飲食街邊,童牧站了一會,卻覺得什麽都不想吃,她垂著頭,邁開腳步,漫無目的的向東走去。


    “我要是死了,姑媽一定不會傷心的,姑父是個好人,也許會難過一下,表妹眼裏根本就沒我這個人,更不會難過了。大概隻有胡一亭,才會真心為我難過吧,興許還會掉些眼淚。和我要好的同學大概也會覺得難受的,還有錢老師……興許張百尺也會覺得不好受……”


    一路胡思亂想的走著,童牧往東一直走了兩站路,一抬頭,已經到了小鏡湖公園。


    “記得胡一亭說,他家就住這兒,我要不要先見他一麵?”


    童牧望著眼前的小鏡湖,附近房屋的燈光映在水上,波光粼粼的抖動著,上麵還有微微搖曳的樹影。


    “我要是死了,就能見到爸媽了。”


    想到這,童牧眼前升起一片溫暖的白霧,裏麵兩個人向她走來,他們手拉著手,似乎已經和好如初。


    可是這時,淚水又劃過她的臉頰落在唇間,冰涼中帶著苦味,提醒她死的感覺未必如自己想象的美好。


    “他說過暑假要帶我走的……暑假不遠了,我應該再等等……我覺得他是認真的,但我還是該問問他,究竟是不是認真的……可是深圳在哪兒……”


    童牧迷茫的繞著湖,信步走向湖邊那座日報社的三層宿舍樓。胡一亭告訴過她,這裏隻有一棟三層的樓,其餘都是六層的,所以很好認。


    童牧不記得胡一亭說住在哪個單元幾樓幾號,站在樓下想了又想,她決定唱隻歌。


    童牧心砰砰跳地想“我唱完就走,他要是沒聽到,那就當是我最後一次為他歌唱。”


    “我知道並不是


    所有鳥兒都飛翔


    當夏天過去後


    還有鮮花未曾開放


    我害怕看到你


    獨自一人絕望


    更害怕看不到你


    不能和你一起迷惘


    …………”


    童牧的歌聲這樣美妙,四周的蟬蟲都停止了鳴叫,靜靜地聽著。


    童牧一邊唱一邊想:“我這一生總算是有他這樣一位戀人,讓我嚐到了愛情的滋味,如果我能活著該多好,我要為他每夜每夜的歌唱,我將來還能每夜每夜的和他說話,我每天都要吻他漆黑的頭發,玫瑰一樣紅的唇……”


    她繼續往下唱:


    “多想你在我身旁


    看命運變幻無常


    體會這默默忍耐的力量


    當春風掠過山崗


    依然能感覺寒冷


    卻無法阻擋對溫暖的向往


    ……”


    童牧唱著唱著忍不住顫抖起來,她想:“我唱的正是他的痛苦,我所以為快樂的東西,正是他的痛苦。過一會兒我走了,他越愛我就將越痛苦。”


    想到這裏,一陣劇烈的痛苦襲遍了童牧的全身,她的心更是疼的越來越厲害,歌聲變得激烈,因為她所歌唱的,是將由自己的死亡來完成的愛情,歌唱著自己那份在墳墓中也會不朽的愛情。


    “我知道並不是


    耕耘就有收獲


    當淚水流幹後


    生命還是那麽脆弱


    多殘忍


    你和我


    就像流星劃落


    多絢爛


    飛馳而過


    點亮黑夜最美焰火


    ……”


    童牧纏繞在胸前的手指開始顫抖起來,一層薄膜爬上了她的雙目,她的聲音變得更弱了,她覺得喉嚨被什麽東西給堵住了。


    終於,她哽咽著唱完了最後一句。明月聽著歌聲,竟然從雲後鑽出,眼睛一眨不眨的望著她。夜風聽著歌聲,徘徊在她的身側不願離去。回聲把歌聲帶到遠處的小鏡湖,浪花拍打著湖岸為她作和。歌聲飄越過樹林,樹林又把歌聲傳向更遠的遠方,那是大海的方向。


    “我完了。”童牧心情平和地想。


    此刻她的心裏一片寧靜,既不絕望也不悲傷,她為自己的戀人唱完了最後一首歌,用生命回報了他的愛情。


    童牧轉身打算離開,去結束自己的生命,卻看見身後站著一個人,漆黑的頭發,玫瑰一樣紅的嘴唇。


    胡一亭站在那,已是淚流滿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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