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嗎?在哪裏?”裴諸城疑惑地低頭去看聖旨。


    從接到這道讓人頭疼的聖旨開始,他已經反複看了無數遍,上麵的內容幾乎能倒背如流:“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著令刑部尚書裴諸城主審棘陽州刺史玉之彥延誤軍資,致棘陽州失守一案,務必依律行事,無枉無縱,欽此!”最下麵則是鮮紅的皇帝禦印,除此之外,別無內容。


    跟其他傳令聖旨一模一樣,哪裏有偏向玉之彥的意思?更遑論救他的辦法。


    “父親看這裏!”望著裴主城疑惑的目光,裴元歌微微一笑,纖細潔白的玉指點在明黃色的錦緞上,泛著淡淡的玉樣光澤,“正常情況下,應該是審理延誤軍資、受賄行賄兩案,或者說,延誤軍資等案,但是聖旨隻命父親審理棘陽州失守一案,並沒有提到行賄受賄的事情。棘陽州失守,玉大人功過相抵,並無罪責,皇上這樣說,不是明擺著要赦免玉大人行賄受賄之罪嗎?所以,父親不必理會行賄受賄之事,隻審理棘陽州失守一案,將玉大人無罪開釋,名正言順!”


    裴諸城一怔,這才察覺到聖旨內容有異,頓時陷入了沉思。


    “四妹妹這樣說,會不會強詞奪理了些?”裴元華神色溫和,落落大方地問道。


    心中卻有些恐慌,也有些惱怒,如果說裴元歌所言無誤,皇上的確是這個意思,那麽她比自己敏銳,更能揣摩聖意,豈不是顯得自己輸了一籌?如果裴元歌所說的是錯的,皇上並沒有這個意思,那父親這樣做,說不定會觸怒皇上,被罷免刑部尚書一職……。父親武官轉文,姨娘貶為賤妾,她已經夠倒黴了,絕不允許再出變故。


    一而再,再而三地否定她,是真的覺得這樣做不妥呢,還是因為……察覺到了威脅?


    裴元歌隱隱覺得,似乎發現了裴元華的弱點,嫣然一笑,問道:“那依大姐姐的看法,應當如何呢?”


    “依律行事,玉之彥受賄行賄是事實,這點不容置辯,父親依律行事,即使不合聖意,但有理有據,即使被責怪,也能夠據理力爭。但如果照妹妹所言,一旦揣摩聖意有誤,父親就要遭殃了。”裴元華柔聲勸說,不希望裴諸城再出差錯,“再說,即使皇上是這個意思,但父親也說了,朝中分為兩派,主張嚴懲玉之彥的那一派,又怎麽可能允許父親這樣敷衍了事?一定會把行賄受賄一事掀出來質問父親,逃不過的!”


    “沒用的,”裴諸城搖搖頭,“第一位主審官員就是依律而行的,結果被撤職了。”


    裴元華一怔,她做事素來滴水不漏,在行事前先想好退路,沒想到這次卻碰到了釘子。


    依律行事,有律可據,也會被撤職?


    “我覺得歌兒說的有道理,既然玉之彥值得我救,皇上也想救他,那就要救!”裴諸城當機立斷,隨即又沉思道,“但是,要怎麽樣才能堵住悠悠之口呢?必須得給那些人一個明麵上的理由,能頂得住他們的質問才行。不然,恐怕要功虧一簣。”


    隨著他的話,屋內頓時陷入了一片寂靜,三人同時沉思起來。


    銅質狻猊香鼎吐出縷縷輕煙,嫋嫋彌散,使得空氣中充滿一種令人凝神靜氣的清香。


    裴元華剛才已經接連輸了裴元歌兩陣,很想扳回來,但她久在深閨,雖然自詡聰慧,但朝堂行事,和內宅都有所不同,接連出了幾個主意都被否決,頓時有些著急。好在裴元歌也在蹙眉深思,似乎束手無策,這才覺得心裏稍稍平衡了些,繼續思索。


    “父親。”裴元歌忽然抬頭,湊近他耳邊,低聲問了幾個問題。


    裴諸城點點頭,看向小女兒的模樣越發驚訝。


    “這就好,父親你看這樣行不行?”裴元歌依然附耳低聲,嘰裏咕嚕地說了一通話。


    裴元華努力想聽清楚,看她到底出的什麽主意,好反對找茬,然而她說的很輕,隻聽到低低的笑聲。正心急如焚時,卻聽到裴諸城“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狠狠地點了點她的額頭,卻又忍不住再次笑了出來,道:“你這丫頭哪來的這些古靈精怪?真不知道像誰!不過你說的倒是可以一試,隻要皇上真的是想要救玉之彥,這事多半就成了。”權衡了會兒,有了決定,“那就賭吧!玉之彥值得我賭!”說著,又忍不住點了點她的額頭,笑罵道,“鬼丫頭!”


    裴元歌捂著額頭,巧笑嫣然:“這事要成了,父親怎麽謝我?”


    “鬼丫頭又想敲詐我什麽啊?”裴諸城笑眯眯地道,“不如讓父親給小歌兒找個好夫婿,如何?”


    “父親!”裴元歌又羞又氣,隻管跺腳,恨恨地瞪著他,“父親又欺負人,就知道欺負我,取笑我。大姐姐還在那裏呢,你怎麽不說給大姐姐找夫婿?不理你了!”說著,一跺腳,轉身提著羅裙跑了出來,纖巧輕盈的身影,宛如一隻翩翩飛舞的蝴蝶,煞是惹人喜愛。


    裴諸城常年征戰在外,極少與女兒們共聚天倫,如今看著小女兒這幅模樣,又忍不住大笑出聲。


    是夜,刑部存放公文的房間失火,燒毀了不少公文卷宗。


    而玉之彥延誤軍資的案子,人證物證都在,很快就審理清楚。


    這日上朝時,裴諸城深吸一口氣,便出列稟奏:“啟稟皇上,臣裴諸城受命審理玉之彥一案,現已經完全審理清楚,特來向皇上稟明結果。據微臣所查,玉之彥延誤軍資,致棘陽州失守一案,純屬誣陷,乃是棘陽州刺史貪汙軍資,又反誣玉之彥,依律棘陽州刺史應該除以斬立決,玉之彥竭力運送軍資有功,但失守棘陽州有過,功過相抵,不罰也不賞,無罪開釋。”


    此話一出,皇帝還未說話,已經有人跳了出來。


    禦史台左禦史大夫葉德忠首先發難:“裴尚書,你這話什麽意思?玉之彥受賄行賄,有賬本為證,證據確鑿,應該依律褫奪官職,流放三千裏。你避重就輕,掠過行賄受賄之罪,意圖包庇玉之彥,到底是何居心?是不是玉之彥給你送了重禮,所以你才為他開脫?”


    “葉德忠,你不要血口噴人,裴尚書素來耿直,不然,皇上也不會將此案交給他審理。據我所知,那個即將處斬的前棘陽州刺史葉兆海,是你的遠房侄子吧?所以你才死死地咬著玉之彥不放,你這是公報私仇,置我大夏江山社稷於何地?”右禦史大夫趙明清立刻開口辯駁。


    左右禦史不合,早已經是眾所皆知的秘密,隻要找到機會就會互掐。


    “趙大人此言有所不妥,玉之彥行賄受賄證據確鑿,有違國法,必須重懲,以儆效尤!”另一位官員出來聲援葉德忠。


    ……


    眼看著又要吵起來,裴諸城一句話打斷了眾人,有些莫名其妙地道:“什麽行賄受賄?我接到的聖旨,明明是審理玉之彥延誤軍資,致棘陽州失守一案!不錯,我是聽流言說過,說玉之彥有行賄受賄,可是這隻是流言而已。葉德忠,不要把你們禦史台聞風奏事,捕風捉影的臭毛病帶到我們刑部來啊!我們刑部是要講真憑實據的,沒證據你少羅嗦!”說到後麵,麵色甚是不豫,顯然很討厭禦史台的指手畫腳。


    葉德忠一愣:“不對啊,明明應該是延誤軍資,行賄受賄等罪名才對!”


    “聖旨在此,不信你可以自己看!”裴諸城理直氣壯地道。


    “有這種事情?隻有延誤軍資一案?”鎏金九龍盤柱椅上的九五之尊終於開口,幽邃的眼眸盯著裴諸城,帶著淺淺的,隻有他自己知道的笑意,命貼身太監李公公上前去取過聖旨,展開一看,頓時皺起了眉頭,“還真是!看來是傳旨太監疏忽了,漏了內容。李德海,回去查查,看這份旨意是誰傳的!”


    李公公躬身道:“是!”


    “裴諸城,雖然是這聖旨有舛誤,可是送過去的卷宗裏可是也有行賄受賄的相關證據,還有一本賬目,難道你看到時沒覺得奇怪?怎麽不來問問呢?”皇帝神色無波,有些蒼老的手指輕輕地放在鎏金的龍頭上,緩慢地一下一下輕敲著,語氣低沉有力,卻聽不出喜怒,讓人無從揣摩。


    “啟稟皇上,這正是臣要稟奏的另一件事。”裴諸城也拿捏不準皇帝的心思,心頭有些忐忑,如果他賭對了,他和玉之彥就有救了,但若賭錯,兩人都不會有好下場。咬咬牙,盡量用平靜的聲音道,“臣接到聖旨的次日,刑部堆放公文的房間失火,臣帶領刑部官員拚死搶救,卻還是有部分公文卷宗毀損其中。其中就包括玉之彥一案的相關卷宗和證據,臣命刑部官員盡量將毀損卷宗補全,但玉之彥一案,臣見聖旨上隻有延誤軍資一案,沒想到原來還有行賄受賄的證據和卷宗!所以――”


    “胡說!”葉德忠暴怒道,“怎麽會這樣巧?分明是你故意縱火焚毀卷宗,包庇玉之彥!”


    “葉德忠,你給我閉嘴!是,你們禦史台是有聞風奏事的權力,可那不代表你們能夠血口噴人!”裴諸城也惱了,想起歌兒的叮囑,索性不再按捺,發作出來,“我們刑部官衙已經有數百年之久,本來就有著諸多隱患,尤其在防火上更是疏失。此事我剛接任刑部尚書時,就已經接連上書,但工部遲遲不加維修整頓,這才釀成今日之禍!錢尚書,這事你得給我一個交代,這件事我有沒有跟你通過氣?”


    沒想到火會燒到自己身上,工部尚書擦汗道:“啟稟皇上,確有此事。隻是本季度應該要撥到工部的修繕銀子,戶部遲遲不曾到項。沒有銀子,沒法雇人,也沒法購買相應材料,以至於臣行事舉步維艱,臣請皇上明鑒!”


    戶部尚書立刻哭訴道:“啟稟皇上,非是臣延誤,而是銀錢緊張!”說著,開始算賬倒苦水,“今年南方旱災,顆粒無收,非但沒有賦稅,還要賑災;秦陽關戰事緊張,軍餉軍資都不能延誤;太後六十壽誕在即,宗人府一再催促籌辦壽宴的銀子……。臣無能,沒有點石成金之術,實在無法憑空變出銀兩來。臣有罪,甘願請辭戶部尚書之職,請皇上另選賢德!”


    ……


    宇泓墨站在右邊最前列,笑眯眯地看著眾臣扯皮,互相踢皮球。


    黑色的皇子正裝上,用燦然的金線繡著四爪蟠龍,顯得格外莊重恢弘,連帶著他身上散發的慵懶也消減了許多,襯托出皇室的清貴和氣度,容色絕美的臉上淺笑微哂,眸光如玉流轉,越發令人目眩神迷。咬文嚼字,禍水東引,讓人明知有問題,卻挑不出錯來,這種刁鑽古怪的手段,可是素來光明磊落的裴諸城會用的……。


    不期然的,腦海中浮現出裴元歌清麗脫俗的容顏。


    難道是她?


    隨即又在心裏否定了這種想法,雖然說他接二連三在她手上吃虧,那不過是過於疏忽大意。他承認裴元歌聰慧機敏,但應該隻在後宅爭鬥上擅長,若說她小小年紀,對官場朝堂也能有此認知,那未免有些令人驚駭了。隻是不知道,這是裴諸城哪位幕僚給他出的主意,刁鑽古怪得實在讓他想笑。


    不過……。宇泓墨忽然神色晦暗,眸光中隱隱有著黑光在閃爍。


    提到裴元歌那隻張牙舞爪的小貓咪,該找機會整整她,出出心頭的這股氣才是!


    朝堂上,這種互相推諉的爭執每天都在發生,話題越扯越遠,眼看著到最後已經偏題到今年的科舉上,皇帝終於開口,咳嗽一聲,等金鑾殿上眾臣都安靜下來,這才不急不緩地道:“眾卿都有眾卿的苦衷,朕都明了,這次刑部失火,純屬意外,眾卿不必再爭執了!戶部尚書,撥筆款項到工部,讓他們把刑部的關押修繕一番,該注意的地方都注意注意,如果實在沒有銀子,就從朕的內庫裏撥吧!”


    這是不是意味著歌兒猜對了皇上的心思?


    而撥款修繕刑部老舊的官衙,是對他辦理好此案的獎賞嗎?


    裴諸城腦海中閃過百般念頭,早跪倒在地,高呼:“臣代刑部所有官員,叩謝皇上隆恩!”


    “皇上,雖然賬簿被焚毀,但確有這樣一本賬簿,證明玉之彥行賄受賄,曾經有幾位官員都見到了。所以,臣以為應該依律處置,絕不能輕縱!”見刑部失火一事如此了解,葉德忠縱然不滿,也沒辦法,隻能又將矛頭指向了玉之彥行賄受賄一事。


    宇泓墨看著不依不饒的葉德忠,眼角眉梢都是譏嘲。


    本來,他可以穩坐釣魚台,看著這幫蠢貨自掘墳墓,自損羽翼的,不過……算了,玉之彥此人心性堅韌,又有手段又有心思,為這群笨蛋陪葬,實在可惜!


    想著起身出列,稟奏道:“父皇,兒臣以為葉大人所言不妥。所謂捉賊捉贓,葉大人口口聲聲稱玉之彥行賄受賄,但並未從他家中搜獲任何贓物,這根本不能定罪其實,想要證明玉之彥行賄受賄,還有一個辦法。隻要請葉大人將向玉之彥行賄的人,和接受玉之彥賄賂的官員全部指摘出來,並找到行賄的贓物,那麽依然可以頂罪。兒臣懇請父皇,任命葉大人為欽差,赴棘陽州負責此事,請父皇恩準!”


    早料到這種局麵,正要說話的裴諸城突然一呆,怎麽這九殿下說的話跟歌兒交代的一樣?


    他這話一出,宇泓哲立刻緊張起來,宇泓墨素來跟他不對盤,隻有給他添亂的道理,怎麽會突然轉了口風,跟他站在統一戰線呢?這中間是不是有什麽陰謀詭計?


    這一細想,頓時驚出一身冷汗。


    棘陽州連帶著附近的州縣,原本就是宇泓哲的勢力所在,上下一體,盤根錯節,而玉之彥從做七品縣令開始,就是在這附近,他所行賄的對象,全部都是這道關係網中的對象,連他自己也是這道網中的一員。不然當初棘陽州刺史怎麽敢明目張膽地下令,命玉之彥削減軍資?沒想到玉之彥居然會反噬,導致棘陽州的事情鬧到現在這個地步,無法收拾。


    宇泓哲怎麽能咽下這口氣,於是指使葉德忠等人,咬死玉之彥行賄受賄一事,想要置他於死地。


    然而,現在認真仔細想想,他隻想著借行賄受賄一事報複玉之彥,卻忘記了哪本賬簿上所有受賄的官員,全部都是他的羽翼,這件事如果真的鬧大了,隻怕他在棘陽州一帶的實力要毀損得七七八八!好在刑部燒了那場火,讓這一切都消弭於無形之中。


    想到這裏,宇泓哲立刻出列,道:“父皇,兒臣以為,既然賬簿已經焚毀,就無法定罪。而且玉之彥之前政績卓越,百姓們上萬民書為其求情,也許這場火就是天意,天要恕他!所以,兒臣附議裴尚書,應該將玉之彥無罪釋放!”卻故意沒提宇泓墨。


    皇帝深深地看著宇泓哲,靜靜問道:“哦?眾卿的意見呢?”


    雖然還有少部分的人抗議,但宇泓哲改口,那些死咬著玉之彥的人當然見風轉舵,再加上本來就讚賞玉之彥的人,寡不敵眾,最後皇帝隻有“順從民意”,下旨將玉之彥無罪開釋。


    下了朝,回到禦書房。恢弘莊嚴的房間內,皇帝靜靜地坐著,手中拿著一份奏折,卻並未將目光放在上麵,而是有些怔怔地出神,好一會兒才失笑,將奏折扔到桌子上:“這個裴諸城!”


    見他情緒好,李德海湊趣道:“皇上何出此言?”


    他從小就跟隨皇帝,幾十年的情意,隨是主仆,卻比任何人都得皇帝的信任。因此,皇帝微微一笑,也不隱瞞,徑自道:“裴諸城這個人實在有些時運不濟,連著三次封爵的機會,都被禦史台攪和了,不然現在國公恐怕都做了。調回來做刑部尚書吧,才上任就遇到這麽個棘手的案子!朕這個啞謎,已經打了三道聖旨,卻沒人看出來痕跡。原本還擔心這次要對不住裴諸城,沒想到他倒是機靈,不但看出來了朕的意思,也想到了應對的辦法,幹脆把賬簿一把火燒了,這下真是不留後患了!”


    “那是皇上看人看得準,偏叫裴大人做了刑部尚書!”李德海逢迎道。


    “李德海你是越來越滑溜了,隻知道逢迎朕!”皇帝有些不滿,隨即臉上又浮現出些許感傷,歎道,“不怪你,朕身邊的人哪個不滑溜?又有幾個敢跟朕說真話呢?要不怎麽說皇帝是孤家寡人呢?”正感慨著,忽然神色一變,緊皺著眉頭喃喃道:“不對!這件事不對!”


    李德海忙問道:“皇上,哪裏不對?”


    “裴諸城這個人的性子,朕是知道的,他偏向玉之彥不奇怪,但你要說他私下偷偷把玉之彥放走,朕能信七分,但像今天朝堂上這種咬文嚼字,又推諉責任的做法,實在不像是他的作風!他要是有這機靈勁兒,就不會接連三次被禦史彈劾,丟了封爵了!”皇帝思索著,雙眉一軒,有些蒼老的眸裏頓時射出懾人的精光,“看來,裴諸城請了個不得了的幕僚啊!李德海,你去安排下,朕要悄悄地去裴府一趟,不要讓別人知道。”


    他倒是有些好奇,想要見見裴諸城的這位新幕僚了。


    下了朝,裴諸城先回刑部,吩咐將玉之彥無罪開釋,然後便告了假回府,按耐不住心中的喜悅,步伐生風地來到蒹葭院,一轉眼,看到裴元歌坐在當中,正偎依著舒雪玉撒嬌,頓時直衝過去,也不管裴元歌已經十三歲了,抱著她的雙肋,轉了個圈,嚇得裴元歌失聲尖叫,這才住了,笑道:“成了!成了!”


    裴元歌下意識地護住頭,大聲喊道:“不許揉我頭發,不許點我額頭!”


    “小歌兒,你的主意成了!這回你可是幫了父親的大忙,也幫了大夏王朝大忙啊!”裴諸城實在難以克製心中的喜悅,神采飛揚地道,以玉之彥的心性才幹,將來必定能夠成為大夏王朝的中流砥柱,歌兒這是為大夏保住了一位能臣啊!“你說,要父親怎麽獎賞你?盡管說,隻要父親能辦到的,全應!”


    “真的?”裴元歌雖然有著七八成把握,但事關重大,還是有些忐忑,這時候也笑逐顏開。


    舒雪玉很久都沒見裴諸城這樣高興的模樣,忍不住問道:“怎麽了?”


    “雪玉,你不知道,歌兒她有多聰明,連皇上的心思都猜到了,各種設想的局麵都應驗了,照她說的,我救了一位能臣啊!”裴諸城實在太過喜悅,以至於脫口就叫出了舒雪玉的名字,事後才反應過來,頓時有些尷尬,微微轉過頭去,笑著點了點裴元歌的鼻子,道,“小歌兒很了不起啊!”


    舒雪玉則神色一動,也轉過臉去。


    裴元歌無奈極了,哭喪著臉道:“父親,我要做個大籠子,大概這個大!”


    說著比出比腦袋大一圈的模樣。


    裴諸城不解:“為什麽要做個大籠子?”


    “我要戴在頭上,遮住頭發,遮住額頭,遮住鼻子,這樣父親就沒辦法欺負我了!”裴元歌撅著嘴道,憤憤地看著他。


    裴諸城爽朗地大笑起來,好一會兒才忽然一拍腦袋,牽著裴元歌的手就往外跑,邊跑邊道:“歌兒,你以後別管什麽府務了,交給夫人打理。你以後啊,專心到書房來給父親幫忙。你是不知道,那一樁一樁的案子多讓父親頭疼!還有那些公文,我惱起來,恨不得撕碎了事。你別偷懶,快來幫父親出出主意……。”


    充滿喜悅歡心的抱怨聲漸漸遠去,直到再也聽不到。


    裴元華坐在一邊,盛裝華服,光彩照人。但從頭到尾,裴諸城甚至沒察覺到她的存在,眼裏隻有一個裴元歌,這是從來沒有過的事情!在父親心裏,她一直都是最優秀,最讓他驕傲的大女兒,是他的掌上明珠,而現在……這顆明珠要變成裴元歌了嗎?


    不!她不允許!


    裴元歌不過是一時湊巧,撞對了這件事而已,她一定會向父親證明,她裴元華才是裴府最優秀,最出類拔萃的大小姐,比任何人都優秀,尤其是裴元歌!雖然心中有著百般念頭,臉上卻依然維持著完美無缺的笑容,溫聲道:“母親,您剛才說到,溫夫人給您下帖子,說是溫太夫人七十歲大壽設宴,請您帶著女兒們去赴宴。母親放心,到時候女兒一定會照顧好二妹妹和三妹妹,不讓她們丟了裴府的顏麵的!”


    那場壽宴,她一定會是最光彩奪目的人!


    來到書房,裴諸城正忙著找公文給裴元歌看,讓她幫忙出主意。石硯忽然稟告,說玉之彥前來拜謝,因為是外男,裴元歌起身避到了內間。不一會兒,石硯將人引了進來,進門先行大禮,跪拜道:“玉之彥多謝裴大人的恩德,此次若非裴大人,下官隻怕從此與官場無緣了!”


    玉之彥容貌清秀,身著青衫,身形有些清臒,看上去就像個普通的讀書人。


    然而,誰能想到這樣柔弱的書生身骨下,卻有著那樣一副堅韌的心性?裴諸城難免感歎,搖頭道:“玉大人不必謝我,要謝就謝你自己吧!是你的行事,讓我覺得你是個值得救的人,所以我才會救你!如果你一定要謝,第一應該謝皇上,若非皇上有意放你一馬,此刻你絕不可能安然站在這裏;第二你該謝謝我的女兒元歌,這次的主意都是她出的。”


    玉之彥一怔,沒想到這次救他的,原來是一介弱女?


    “無論如何,裴大人終究是救了下官的前途,也請裴大人代下官向裴小姐轉達謝意。至於皇上,”玉之彥頓了頓,聲音低沉卻堅定,“下官做好自己,為百姓謀得福利,鞠躬盡瘁,死而後已,這便是對皇上的報答了。”


    “好一句鞠躬盡瘁,死而後已,說得好!”門外傳來一聲擊掌聲,緊接著,身著紫金華服的老者步入書房,周身帶著懾人的威儀,令人不敢逼視。裴諸城頓時嚇了一跳,忙跪地道:“臣不知皇上駕到,有失遠迎,還請皇上恕罪!”


    玉之彥是第一次窺得龍顏,有些怔怔地跪倒在地。


    “無罪無罪!你也別怪你的小廝,是朕說讓他不要驚動你的!”皇帝的心情顯然很好,揮揮手命裴諸城起來,就勢坐了主位,轉過頭來看著玉之彥,好一會兒才道:“你就是玉之彥?其實你跟棘陽州刺史是一夥的,不然他怎麽敢讓你幫他做克扣軍資這種掉腦袋的事情?”聲音沉沉的,聽不出絲毫的情緒。


    這是個很容易就能想到的結論,玉之彥無法反駁:“是。”


    在那種地方,如果不與那些人同流,他根本做不成任何事!


    “你應該知道,棘陽州刺史手裏有你的把柄,為什麽還要跟他翻臉呢?”皇帝沉沉地問道,看著玉之彥滿麵欲言又止,無從說起的表情,忽然輕輕一歎,道,“你不必說,朕也知道,因為你有良心。朕查過你,你做過的每個官職,政績都很突出,當然,也許這中間還不包括推給上司的功勞!告訴朕,你為什麽要用這種手段爬上高位呢!”


    “臣想要為國為民多做些事,位置越高,能做的就越多。”玉之彥輕聲道。


    皇帝籲了口氣,深深地看著他,點點頭:“朕明白了!文人重名,而你為國為民,卻連名聲都汙了,也黑了手,可是心是白的,你那本賬簿說明了一切,天底下沒幾個官員能記這麽一本賬!玉之彥,你不是個清官,但你是個好官!棘陽州你是回不去了,京城暫時也不能呆,南方裏漳州今年大旱,哀鴻遍野,你可願意到那裏做個刺史,安排賑災事務,讓裏漳州盡快回複元氣?”


    玉之彥心頭一陣哽咽,叩頭道:“固所願也,不敢請耳!”


    “這可是個得罪人的活兒,你應該知道,賑災事務,中間有多少黑幕手腳,你這樣過去,是斷人財路,是要招人恨的!”皇帝望著他,輕輕道,“玉之彥,你不害怕嗎?”


    玉之彥堅決地道:“臣隻怕,臣不能為百姓做更多的事情!”


    皇帝忍不住感慨道:“大夏王朝能有你這樣的官員,是百姓之福!去吧,吏部的任命很快就會下來。”望著玉之彥消瘦的身影消失在門外,微微歎了口氣,道,“裴愛卿,要是有多餘的親兵護衛,撥兩個悄悄跟著保護玉之彥吧!他滯留京城這幾日,說不好會有什麽事情發生呢!”


    裴諸城吃了一驚:“皇上的意思是……”


    “別忘了,他這樣做,等於是跟棘陽州那夥人翻了臉,現在明麵上不能整治他,私底下動些手腳,不是很尋常嗎?”皇帝冷哼道,本就威嚴的臉上罩上一層淡淡的寒意,沉默了半晌,連帶著房間的溫度也降了許多,好一會兒才淡淡一笑,回頭上下打量著裴諸城,道,“算了,不提那些了。你準備什麽時候給朕引薦呢?”


    裴諸城莫名其妙:“引薦什麽?”


    “別裝傻了!”皇帝微微板起臉,“別告訴朕,今兒朝堂上那些主意都是你自個想的!你要是有這應變之道,現在國公爺都封了吧!說吧,誰給你出的主意?是誰看破了朕聖旨上的啞謎的?”


    提到這個,裴諸城又眉飛色舞起來,驕傲地道:“是臣的女兒!”


    “哦?這麽說,是裴府的大小姐?”皇帝頗有些興趣地道,他倒是聽後宮的嬪妃們提起過這位裴大小姐,據說容貌明豔,才華橫溢,是京城女子中的翹楚,素來有京城第一才女之稱!原本以為隻是虛傳,但能猜透他聖旨中的啞謎,那可就真的稱得上聰慧絕頂,世所罕及了,傳言倒是沒有虛誇。


    而且,如果他沒記錯的話,這位裴大小姐,似乎在待選的名單上……。


    裴諸城搖搖頭,笑道:“不是,是臣的幺女元歌!”


    “不是你的大女兒,是你的小女兒啊!這麽說裴諸城你很有福氣啊,有這樣兩個聰慧的女兒。能讓朕見見你的小女兒嗎?朕很想知道,是什麽樣的人,能夠解開朕的啞謎!”皇帝微笑著道,帶著帝王所特有的威嚴,正巧石硯送茶上來,取過白底青花瓷的茶杯,輕輕地啜了一口。


    皇上已經這樣說了,裴諸城哪能拒絕,朝裏間道:“歌兒,還不出來?”轉頭解釋道,“皇上恕罪,方才小女正在書房,玉大人前來拜會,隻好先讓她避讓在內間。”


    說話間,裴元歌已經垂頭出來,跪拜在地:“小女元歌,拜見皇上!”


    “就是你解開了朕聖旨上的啞謎嗎?”皇帝一手端著茶,一手拿著茶蓋漫不經心地刮著茶葉,細細地打量著眼前的女子。她低垂著頭,看不清容顏,隻看到一頭烏鴉鴉的青絲,發束雙鬟,簪著兩朵玉刻的蓮花,底下墜著星星流蘇,微微得搖晃著,分外輕盈。一身湖水綠的衣裳,靜靜地跪在那裏,無形中便透著一股水晶般的靈秀清澈,讓人不能不為之矚目。“抬起頭來!”


    裴元歌沒想到皇帝會突然駕臨裴府,更沒想到會要見她,忐忑不安地抬起頭來。


    先映入眼簾的一雙細細的眉,籠煙罩霧,下麵是澄若秋波的眼眸,烏黑烏黑的,似乎有著黑玉般的光澤,引人注目,然後又慢慢露出口鼻,每一樣都精致無瑕,宛如上天最精心的傑作。雖然神情有些忐忑,卻還是透漏出本身沉靜聰慧的氣質……。皇帝突然覺得心神一陣恍惚,手中的茶盅“砰”的一聲掉落地上,砸個粉碎。


    看到裴元歌的容貌,身後的李德海也張口結舌,神色失常。


    這……這怎麽可能?


    隻是,所有人都被皇帝失手掉落的茶盅引去了注意力,沒有人注意到他的神色異樣。


    皇帝雖然心神恍惚,以至於砸了茶盅,但慣性卻讓他還是保持了平靜的神態,將心中的震撼深深隱藏了起來,似乎隻是一瞬間,又似乎有著幾十年的光陰,長久以來的冷靜強硬地喚回了神智。皇帝勉強露出笑意,掩飾性地解釋道:“不小心碰到了杯壁,被燙了下,砸了裴愛卿的好杯子,裴愛卿不會心疼吧?”


    裴諸城倒沒起疑心:“皇上說笑了!”


    “既然你這樣大方,那朕可就不賠了!”皇帝說著,隻覺得手微微顫抖,難以自製,遂起身道,“令愛的確好人才,看著就是聰慧的人,難怪能夠解開朕的啞謎。朕還有些事情,就不多耽擱,先回去了!”說著,不再看裴元歌,徑自離開,步伐卻比平時快了些許,李德海忙忙跟上去。


    出了書房,見四周無人,皇帝忽然頓止腳步,神色沉凝。


    綠竹幽幽,隨風搖曳著,使得空氣中帶著淡淡的竹葉清香,沁人心扉。然而,這一切似乎都沒能感染到那道紫金色的身影,反而他周圍的氣場越來越凝滯,幾乎令人窒息。


    李德海試探地喚道:“皇上?”


    “你也看到了吧?”皇帝沉默了會兒,聲音中慢慢染上了猜疑,一瞬間的狠厲觸目驚心,連語調都帶了令人心寒的冰冷,一字一句都像是來自極北之地的冰川,冷得透徹骨髓,“李德海,去查!給朕查這個裴元歌的身份來曆,一丁點兒可疑都不許漏掉!你應該知道這件事的輕重,也知道泄露出去的後果,朕就不多說了,你自己掂量著辦吧!”


    說完,大踏步地走出裴府,隻是周身的威嚴中,慢慢地浸入了淡淡的戾氣,殺機四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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