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我說這些話,四妹妹定然不會信,畢竟,這事兒是我先挑起的。”裴元華歎了口氣,明豔的容顏蒙上了一層黯然,“四妹妹,其實認真計較起來,咱們並沒有利益衝突。姨娘的事情,我知道是她自作孽,從不曾怨恨你,這點想必妹妹也清楚。若說我這人有什麽不好,就是心氣兒高了些,一心想要嫁個富貴人家。但這對妹妹並無壞處,我是裴府第一個出嫁的女兒,若我嫁得好,對妹妹也有好處。畢竟都是裴府的女兒,咱們總還是要互助互幫,才能一道昌盛。妹妹說,我這話可有說錯?”


    連章姨娘的事情,和她自己的短處都曝露出來,看起來倒像是誠心的。


    不過,裴元歌才不相信,無緣無故的,裴元華會向她示弱?說什麽自知不是對手,所以甘願認輸,裴元華若是這樣輕易就能放棄的人,那也就是不是裴大小姐了。不過,既然她要演戲,裴元歌就陪著她演,倒要看看她到底賣的什麽關子。


    “大姐姐這話說的是,畢竟都是裴府的女兒,賭賭氣也就罷了,哪能認真鬧將起來?”裴元歌笑吟吟地道,“如今大姐姐得了繡圖,必定能得到五殿下青目,錦繡前程不可限量,以後還要請大姐姐多照看妹妹才是!”


    沒想到裴元歌居然這樣輕易地應了,裴元華一噎,頓時不知道接下來的話要怎麽說。


    這個裴元歌怎麽這麽難纏?


    見她這模樣,裴元歌就更知道其中有蹊蹺,裴元華今天絕對不會是為了跟她賠禮道歉而設這個局的。那麽,她這樣故作姿態倒是有什麽圖謀?


    “四妹妹這樣敷衍我,看來是並不信我的話。”猶豫了會兒,裴元華臉上現出不悅的神色,“四妹妹若還怪罪姐姐,請盡管說,盡管惱,這才顯得真心。如今這樣虛應我,明顯是虛情假意,難道當我是傻子?還是把姐姐的誠心道歉當成另有所謀,當我在耍猴戲給你看?”


    惱怒之下,霍然站起身來,帷帽的麵紗不住晃動,似乎氣得不輕。


    裴元歌的聲音很委屈:“大姐姐這話怎麽說?說了都是裴府的女兒,要和睦相處,大姐姐的話有道理,妹妹自然要聽,難道說妹妹非得橫眉豎眼,讓大姐姐給我跪下賠罪再罷休,那才是真心?若大姐姐真覺得這樣才能安心,妹妹縱然折壽折福,也隻有受了。”


    這下不用假裝,裴元華也已經一肚子氣,冷笑道:“你想要我給你跪下賠罪?”


    一再地被挑刺,裴元歌也惱了,看得出來,裴元華之前的話不過是虛話,不然也不會說變臉就變臉,既然這樣,她又何必客氣,裝小媳婦給她欺負?“妹妹說原宥了大姐姐,大姐姐說我應得太快,心不真,是虛情假意;妹妹依照大姐姐的意思說了句話,大姐姐又覺得妹妹在折辱你。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大姐姐的心性好難捉摸,妹妹愚鈍,還請大姐姐教教我,我要怎麽做才能讓你滿意。難不成大姐姐跟我服軟求饒,反倒要我給大姐姐跪下不成?這是哪裏的道理?”


    隔著帷幕,望著那道藍色的朦朧身影,裴元華隻覺得滿心滿眼都是怒氣。


    “我誠心誠意向妹妹道歉,希望咱們姐妹能和睦,妹妹倒好,牙尖嘴利,處處讓我下不了台。難道真以為我怕你不成?”反正戴著帷帽,遮掩著容顏,周圍有沒有認識的人,裴元華也不怕會影響自己的名聲,尖刻地威脅道,“既然如此,咱們就走著瞧,看看到底是誰能笑到最後!”


    說著,重重地在粗木茶桌上拍了一下,震得茶碗微晃,淺褐色的茶水頓時灑了出來。


    裴元華隨手往桌上扔了幾個銅錢,付了茶水錢,便怒氣衝衝地離開了。


    突然向她示好服軟,又突然變臉惱怒,如今更怫然離去……。裴元歌微微蹙眉,沉思不語,這裴元華到底耍的什麽把戲?正想著,忽然察覺到異常,猛地抬起頭來,隔著軟羅輕紗,隱約看到幾個粗布灰衣的身影在向她靠近,雖然看不太清楚容貌神情,卻明顯能感覺到不懷好意。


    “小娘子獨自在這裏,想必沒有人陪寂寞了,不如哥哥來陪你說說話?”不必看人,隻聽這話語就知道不是什麽正經人。


    “可不是嗎?能在這碰到也是緣分啊!”


    那七八個人說著風言風語,慢慢地朝著裴元歌所在的地方走過來。


    周圍店鋪裏的人似乎都知道這些人的來頭,都下意識地推開,不趟這趟渾水,就連茶寮老板都悄悄地躲了起來,原本坐著歇腳的茶客也默不作聲地走人。轉眼間隻剩裴元歌孤身坐在茶寮中,心念電轉,飛快地整理著整件事的經過。


    她現在在的地方是京城的平民區,這些人顯然是附近的地痞無賴,行事作風很是下作,俗話說小鬼難纏,所以周圍的人都不敢做聲。若是平常,裴元歌所到的地方多是高官權貴所在,京城巡衛來回走動,根本不會有這種事情發生。裴元華費盡心機,延誤了時候,算定會被人潮堵在這裏,又邀她下車,難道就是為了給這些地痞無賴創造機會,想要汙了她的名聲,甚至毀了她的清白?


    不,不可能!


    雖然周圍的人都不敢出來,但畢竟光天化日,眾目睽睽之下,這些地痞膽子再大,也不敢真的做出什麽。但若是為了玷汙她的名聲,她本來是好好地在車裏呆著,是裴元華提議下車走走,是裴元華吩咐護衛守著馬車,是裴元華讓紫苑木樨她們離開,如果她真的出了事,父親問起來,裴元華難辭其咎。


    到時候她固然要遭殃,但裴元華也會失了父親的歡心。


    傷敵一千,自損八百,裴元華是不會做這種事情的,至少,現在不會。


    裴元歌強自鎮靜,銳利的目光透過紗幕向四周望去,忽然間眼眸微眯,在人群中捕捉到一道白衣如雪的身影。雖然隔著紗幕朦朦朧朧地看不清楚模樣,但這道身影,裴元歌實在太過熟悉,前世今生縈繞腦海,印刻得分毫不錯,隨便一個動作,就能讓她認出來人,同時也明白裴元華究竟在算計些什麽。


    原本準備到鬢發後麵取玉簪的手,悄無聲息地垂了下來。那次在白衣庵,因為有裴府的護衛,又是合家女眷一起前去,她沒有戴這個玉簪,以至於後來遇險時束手無策。從那之後,裴元歌的戒心更嚴,隻要外出,便戴著這根玉簪,裏麵有紫苑為她配的迷一藥,效果極好。因為今天裴元華行為反常,她便又戴上了。


    不過,這次應該是用不到了。


    裴元歌的心慢慢安定下來,知道今天必定不會有事。


    領頭的地痞無賴正大搖大擺地走著,忽然覺得腿彎出一酸,左腿頓時提不上力氣來,“砰”的一聲半跪倒在裴元歌跟前。膝蓋處的疼痛猶在其次,這樣當眾折麵子卻讓他十分惱怒,四下看著,橫眉怒眼地喝道:“誰他媽暗算老子?有本事站出來,大家當麵鑼對麵鼓,好好較量一番,暗箭傷人算什麽英雄好漢?”


    人群中,萬關曉頓時一怔。


    難道有人橫加幹涉?


    按照原本的計劃,他是要等到最危急的時候才出手,但現在異變突起。現在被人潮堵在外麵的馬車不止裴府,說不定有哪些紈絝子弟見狀出來逞英雄,若耽誤下去,隻要就要為他人作嫁衣裳了!刑部尚書的嫡女,這不是他這種寒門子弟所能高攀起的,機不可失,失不再來!


    想到這裏,當即緩步走出人群,正氣凜然地喝道:“京畿重地,天子腳下,光天化日,眾目睽睽,居然想要欺辱弱女子,你們這些無賴也太放肆了。還不快給我滾?”


    他本就麵目俊美,一身白衣翩然出塵,這一亮相便引起人群中一陣驚歎,再一聽他的言辭,頓時更覺這位公子不畏強暴,敢為人言。一時間,人群中許多少女的秋波頓時盈盈送來,芳心可可,暗自係在這白衣少年身上。


    果然!裴元歌冷笑,今天這一切,不過是裴元華在想方設法為萬關曉博一個驚豔的亮相。


    英雄救美,以身相許?


    哼,還當她是前世那個無知易欺的裴元歌嗎?


    在萬關曉越眾而出的一瞬,不遠處酒樓二樓正要起身的身影頓時一僵,原本就透著三分惱怒,三分陰寒的容顏,此刻更是冰寒徹骨,優美的唇形彎起一抹譏誚的弧度,幽黑如曜石般光澤幽然的眼眸晦暗難辨,看似淡然輕飄地掠過那道白色身影,黑瞳深處,卻已經閃爍過一抹冰雪般的光澤,冷暗森寒。


    天底下,居然還有人敢搶他的功勞為己用?


    真是有意思!


    穩穩地坐下,宛如玉刻的修長手指慢慢地把玩中手中的酒杯,看似雲淡風輕地瞧著下麵的場景。


    “你算什麽東西,敢叫老子滾?”地痞頭領本就滿心怒火,見這白衣少年一副文縐縐的書生模樣,更加不放在心裏,握了握指關節,發出咯咯的響聲,獰笑著道,“哪裏來的毛頭小子,也敢管老子的事情。今天不教訓教訓你,你都不知道馬王爺有幾隻眼。”說著,捏著缽盂大的拳頭,就衝著萬關曉砸了過去。


    看他那清秀的身姿,恐怕連這人一拳頭都禁不起。


    人群中頓時響起一片驚呼聲,十之八九都是嬌俏婉轉的鶯嚦燕語,充滿了擔憂關切之意。


    然而,身為當事人的萬關曉卻怡然不懼,順手拿起腰間的竹笛,敲、點、劃、勾,如靈蛇般,配合著他如穿花蝴蝶般矯健靈動的身形,招招都打在地痞頭領的身上,自己卻毫發無傷。待這輪交鋒過去,地痞頭領已經腫的滿頭青紫大包,萬關曉卻是衣袂翩然,半點也沒讓他沾上身。


    地痞頭領的狼狽,更襯托出萬關曉遊刃有餘。


    “還不快滾?”萬關曉凜然喝道,“還是說,想要一起上來試試?本公子全然奉陪!”


    地痞頭領知道眼前這人拳腳功夫了得,不是他們能應付過來的,虛張聲勢地丟下一句:“老子今天拉肚子,虛了點,這才不是你對手。你要真有本事,就給我等著,等老子去治好了這體虛,再來跟你較量!你別走啊,你要走了你就是王八蛋!”口吐穢言,灰溜溜地帶著一眾人離開。


    本就是翩翩少年,見義勇為,又有這樣的好身手,再在這汙穢狼藉的地痞頭領的襯托下,白衣如雪的萬關曉此刻直如天神般威武雄俊,卻又秀麗如花,圍觀的人群中爆發出陣陣叫好聲,而這次不止是圍觀的平民少女,就連旁邊停車遊玩,被吸引過來的官家少女,也有不少眼眸定定地凝視著萬關曉所在的方向。


    一陣風吹過,頓時有無數麵紗“湊巧”被風掀起,露出如花似玉的容貌,和讚賞的盈盈秋波。


    萬關曉視若無睹,徑自邁步走近裴元歌,在三步遠的地方停下,將竹笛係回腰間,這才拱手為禮道:“姑娘受驚了,不知道可否安好?別被這些汙穢之人驚嚇到才好。”


    對於這個結果,裴元歌一點都不覺得意外,前世她與萬關曉夫妻四年,對他的身手很清楚。表麵上看起來文弱秀麗,出口成章,卻也有著一身的好武功,算得上文武兼備。當年科舉,他文試隻上了榜,三甲之中,得了個同進士的出身,武舉卻是榜眼,又兼容貌俊美,很是京城父母心中的佳婿典範。


    上次是幽林山穀之中,奏笛吟詩,這次是鬧市之間,英雄救美。


    裴元華為他所設計的每次出場,都是煞費苦心啊!對方已經搭好了台架,她若不跟著好好唱一出,豈不是太對不起這場驚嚇?


    “多虧公子及時趕到,趕走了那些惡人,小女子才得保全。”裴元歌盈盈福身,一身深深淺淺的藍,宛如海水般澄澈清逸,沁人心扉,聲音更是嬌柔婉轉,卻又端莊矜持,處處守禮,沒有絲毫的輕浮之感,“不敢請教公子尊姓大名,小女子也好讓家父登門致謝,以報答公子今日的相救之情。”


    聽到這般嬌糯動聽的聲音,萬關曉不禁一怔。


    他對裴元歌的確有所圖,那也是聽說裴府姐妹不合,大小姐有意整治這位四小姐,這才用得上他。原本以為會是個刁蠻任性,或者容貌醜陋的驕橫女子,但為了前程便也應了。那日山林之中,他一直背著身,又離車隊遠,根本就沒看到裴元歌,今日相見,卻發現她身姿輕盈,氣質出塵,雖然隔著帷帽,看不清楚模樣,但聽其聲音,觀其姿態,想必是位美貌溫存的貴族少女,心中登時意動。


    “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是我輩應為之事,姑娘不必放在心上!”雖然意動,萬關曉卻並沒有急切地報上姓名,而是不動聲色地吊著這少女的胃口,甚至不再多說一句話,笑道,“姑娘既然無恙,小生就放心了,這就告辭了!”


    說著,取出腰間的折扇,“唰”的一聲展開,微微搖晃著,信步離開。


    雖然時間很短,但裴元歌仍然看到了那折扇上的字,正是當日前去白衣庵的路上,萬關曉故作姿態所吟誦的那首《感遇》,心中冷笑,卻故作驚訝地輕咦出聲,留道:“公子請留步!”


    聽到那聲輕咦,知道裴元歌必定認出他就是當日奏笛吟詩之人,萬關曉心中得意,卻並不頓足,徑自離開,長聲笑道:“區區小事,不足掛齒,姑娘真的不必放在心上。”當日幽穀之中,他乍然出現,奏笛吟詩,卻連個正麵都沒漏,今日英雄救美,讓她察覺到自己就是那日山穀之人,勾起她的好奇心,已經做足了姿態,神秘、好奇、懸念,都是容易勾人的情緒,這兩日露麵,定會讓裴元歌那位深閨小姐對他印象深刻,日思夜想。


    這樣的效果,剛剛好!


    按耐住想要轉身再與裴元歌說話的衝動,萬關曉強令自己離開。


    也許,等到下次相見時,便可以再進一步了!


    習武之人耳目聰靈,雖然離得不近,但裴元歌那軟糯的聲音還是傳入耳中,淺色的唇微微抿起。沒良心的丫頭,他也救過她,也幫她接過圍,她何時這樣跟他道過謝?緊緊盯著下麵那道白色的身影,看清那俊美的容貌後,美眸頓時更加冷厲,招手叫來侍衛,低聲地吩咐了兩句。


    這頭,萬關曉正要離開,還沒走幾步,忽然聽到背後一聲厲喝:“給老子站住!”


    萬關曉下意識地駐足,轉過身來,隻見一個鐵塔似的黑漢站在當場,目若銅鈴,神色很不善地盯著他,冷冷道:“怎麽?在老子的地盤打了人,就想開溜,當老子是死人哪?看著你個小白臉就不像個好東西,是不是專門出來勾搭無知少女來了?來來來,老子跟你比劃三百回合,你要贏了,老子半句話不說,從此見了你就繞道走,你要輸了,這輩子再在老子跟前出現,老子見一次打一次!”


    好好的英雄救美戲碼,半路居然殺出個程咬金,萬關曉和裴元歌都怔住了。


    裴元歌還以為這黑漢子也是裴元華和萬關曉計劃中的一部分,想要更突顯他的身手。但看著萬關曉驚愕的模樣,卻又似乎不像。聽他的意思,難道方才那個地痞流氓頭領,真的回去找人,這是來找場子了?裴元歌蹙眉,猶豫了下,試探著開口道:“這位壯士,您誤會了,方才是有人想要欺辱小女子,這位公子相救,這才動起手來,並非有意冒犯。”


    黑漢子揮揮手,甕聲甕氣地道:“小娘子別被這小白臉騙了,現在世道不好,專有這種小白臉,自編自演,裝什麽英雄救美騙涉世未深的小姑娘。我看這小子不是好人,說不定就是搞這種事兒的,先讓我教訓教訓他,看他以後還敢不敢在我的地盤行騙?”


    自編自演?騙涉世未深的小姑娘?


    紗幕下,裴元歌纖細的眉頭皺得更緊了,這黑漢子絕對不是裴元華原來設計好的,看起來也不像是那個地痞頭領找來的幫手,倒像是……倒像是來跟萬關曉作對的?很快的,她眉頭又舒展開來,萬關曉最重顏麵,被這黑漢子這樣譏刺,肯定按捺不住,如果不小心輸個一招半式,或者贏得比較狼狽……。


    “小姐!”紫苑和木樨的聲音忽然傳來。


    她們正在街上遊玩,忽然看到裴元華找了過來,卻不見裴元歌。再看大小姐似乎麵試不豫,心中更加擔心,急忙回轉找了過來,看到這人多,便擁簇過來,沒想到正好瞧見裴元歌坐在當中,急忙跑了過來,連聲問道:“小姐,你沒事吧?”


    裴元歌正好裝作跟兩位丫鬟解釋,不再作聲。


    聽了這黑漢子的話,萬關曉頓時湧起一股怒氣,這人明顯是來拆他的台的!再想到剛才橫加攔阻,暗中出手教訓那地痞頭領的人,忍不住懷疑這是哪家的貴公子,不忿他如此出風頭,所以故意找人來羞辱他。不過,他萬關曉是有真材實料的,可不是那些繡花枕頭!


    “既然這位壯士有心賜教,那咱們就來比劃比劃?”


    想清楚這些後,萬關曉臉上又浮現出笑意,溫然如玉,卻並沒有再提英雄救美的事情。這種事情,是非公道自在人心,如果他真的出言辯駁,反而顯得心虛,再讓這黑漢子風言風語地說下去,說不定那位裴四小姐便會起了疑心,因此最好的辦法就是瀟瀟灑灑地再贏一場,在這位裴四小姐跟前再露一回臉。


    “來來來,讓我來教訓教訓你這個想要騙財騙色的小白臉!”


    黑漢子怒喝一聲,揚起醋壇大的拳頭,衝著萬關曉就砸了過來。


    一交上手,萬關曉就察覺到了不對,這黑漢子看起來好像和之前那地痞頭領一樣的本事,似乎是地頭蛇之流。實際上卻是難得的高手,行動前有意無意地封死了他的退路,讓他隻能放棄自己的優勢硬接他的拳頭,而力道又蠻橫強大,隻一招就震得他“蹭蹭蹭”地隻後退。


    “老子早說了,你這小子就是來騙財騙色的吧?剛才跟那家夥打,裝得天下無敵似的,跟老子一交手,這底細全露出來了吧?”黑漢子看似魯莽蠻橫,言辭卻十分刻薄尖酸,明明方才萬關曉是憑借自己的本事打贏的,但被他這樣一說,倒真像是雙方做戲,故意演給別人看的。


    圍觀眾人中,哪有什麽懂門道的人?眼看著這黑漢子跟剛才那些地痞一樣的出手,這位白衣公子卻絲毫也沒有先前的瀟灑倜儻,一招就被打得隻退後。不禁對黑漢子的話將信將疑起來,嗡嗡如蚊子響的議論聲中,隱約夾雜著:“不會真的是騙子吧”之類的懷疑。


    萬關曉聽得隻吐血,更確定這是哪位貴公子看他不順眼,故意來拆他台的。


    被這黑漢子逼得這樣狼狽,那之前幽穀中宛如謫仙的奏笛吟詩,方才瀟灑倜儻的英雄救美,可就全成了泡影,他在這位裴四小姐心裏的形象隻怕就要一落千丈了!心頭既擔憂又不甘,更充滿了對這黑漢子和他幕後之人的惱怒憎恨,咬牙道:“方才不過是我疏忽了,咱們再來!”


    “再來一百次也一樣,你個騙子小白臉,在老子跟前就得現原形!”黑漢子喝道。


    這次卻是萬關曉先發難,登步上前。黑漢子絲毫不害怕,就這樣跟他纏鬥在一起。黑漢子的武功比起萬關曉來,要高得多,但他十分促狹,就是故意在人前折萬關曉的麵子,每次都是故意封死了萬關曉的退路,讓他沒辦法打的瀟灑自若,而隻能狼狽地在他一拳又一拳簡單利落的拳下躲閃,顏麵盡失。


    這些該死的權貴,仗著有權有勢,就這樣肆意地其辱人!萬關曉心頭的怒意越來越盛。


    兩人鬥了約莫百回合,黑漢子看著差不多了,賣了個破綻,引得萬關曉欺身上前,一拳砸在他的臉上,白皙俊美的書生臉上頓時浮現出一大片的青紫交加,徹底毀掉了那張秀美的臉。指著他的鼻子喝道:“老子這是給你點教訓,男子漢大丈夫的,仗著這麽漲小白臉就出來騙人,丟不丟臉啊?以後再被老子看到你這樣行騙,老子就廢了你!”


    說著,罵咧咧地抽身離開。


    裴元歌在旁邊看著,聽著,心裏直憋著笑。這黑漢子故意使壞,左一句騙子,又一句小白臉,生生把這個罪名扣在了萬關曉頭上,最後還故意打臉,分明是要在人前羞辱他。萬關曉這人最終形象名聲,被他這樣羞辱,隻怕心裏連死的心都有了!


    雖然隔著紗幕,看不清楚萬關曉的神情和模樣,但用膝蓋想,也能想出他此刻的精彩。


    想到前世的恩怨情仇,裴元歌心中大覺暢快,臉上卻絲毫不露。


    不過,這個萬關曉暫時還得吊著他,說不定將來有用。裴元歌思忖著,附耳在木樨身邊吩咐了幾句。木樨點點頭,走到萬關曉身旁,脆生生地道:“這位公子,我家小姐說,方才承蒙相救,感激不盡,那黑漢子的風言風語,不必放在心上。勝敗乃是兵家常事,公子莫要為此介懷。不知道身上的傷勢是否嚴重?”


    沒想到裴元歌居然還這樣待他,萬關曉一怔,隨即道:“在下無礙。請帶我多謝你家小姐的開導,小生技不如人,甘願認輸。但勝負無常,經此一是,日後必定更加精進修習武藝,今日之事倒是小事,待到藝成,將來奔赴邊疆,為國浴血,那才是真正的男兒氣概。所以,小生絕不會因此氣餒!”


    方才勝負分明,他若再找借口遮掩,反而會被人認為輸不起。


    這樣坦坦蕩蕩地認輸,又說要刻苦精進,為國殺敵,彰顯男兒氣概,倒是頗有幾分磊落灑脫之氣。在加上那張俊美的臉,一時間又贏得許多認同聲,嬌聲嬌語地為他喝彩鼓掌。


    萬關曉向眾人團團一拜,深深地凝視了眼裴元歌,轉身灑然離開。


    “故作姿態!”不遠處樓上,淺色的唇微微翕動,吐出幾個字來,雙眸死死地盯緊那道白衣身影,把他的模樣記個準,黑眸中閃爍著絕對不善的光澤。耳邊傳來了暗衛的稟告聲:“九殿下,人潮已經散去了些,可以往赤霞河那邊去了。”


    宇泓墨起身,又頓住,盯了眼下麵海水般蔚藍的身影,想到她方才派人勸解的話,又是一陣來氣。


    蠢丫頭!


    ※※※


    精致舒適的馬車裏,裴元歌和裴元華摘下帷帽,四目相對,幾乎能夠激射出火光來。許久,裴元歌微微挑眉,眼眸中透漏出一絲寒意,冷笑道:“我就說,大姐姐怎麽突然好心地要跟我講和,原來隻是為了把我引出去,讓那些齷齪的人糟踐。大姐姐你當真是好心思!”


    “你若好好地應了我,不久什麽事都沒有了嗎?偏要自討苦吃!”裴元華也不遮掩,冷冷地道。


    “裴元華,你好大的膽子,你也不想想,如果我今天出了事情,從頭到尾你都陪著我,你脫得了幹係?父親對我的疼愛,你是知道的,隻要他有哪怕一丁點兒的懷疑,你這位裴大小姐也就做到頭了!我素來以為你是個聰明的,沒想到也有笨的時候。”裴元歌故意裝作好像不知道裴元華的圖謀,以為她隻是想要毀掉她。


    裴元華今日前麵的種種姿態,都隻是為了給萬關曉做遮掩,隻可惜,她在白衣庵早早地跟裴元歌翻了臉,不想裴元歌懷疑到萬關曉與她有關,進而生疑,這才一環套一環地百般設計。這會兒聽裴元歌的口風,顯然沒猜出來她的真正目的,心頭一陣得意,卻故作冷冽地道:“我看是四妹妹你傻了吧?如果真的出了事情,你遮掩來來不及,哪裏敢跟父親捅出去?父親的確很寵愛你,可是,如果你成為裴府的恥辱,傷風敗俗了,你以為,你還是父親金嬌玉貴的女兒?”


    “而你到時候,正好拿到了我的短處,可以趁機拿捏我?裴元華,你好狠毒,毀了我不夠,還想讓我成為你的工具!”裴元歌索性把戲做足了,眼眸中閃過一抹異樣的光芒,忽然轉過了頭,微笑道,“可惜,老天爺是站在我這邊的,你設計得再好,最後還是落空了!”


    裴元華緊緊地盯著她,道:“的確,你的命夠大的,這樣也能被你逃脫?”


    “說起來,我還要謝謝大姐姐的成全,如果不是你的這番設計,我又怎麽能……”裴元歌眸光微轉,卻沒有再說下去,一副若有所喜的模樣,笑容中透著幾分溫柔。


    “成全?”裴元華眯了眼,故作疑惑道,“你什麽意思?”


    裴元歌卻隻是微笑,不再理會她,順手戴上了麵紗,微微掀開車窗簾幕,瞧著外麵的景致。


    見她眸光溫柔,容光煥發的模樣,眼神雖然在車外瀏覽,卻是呆呆滯滯,似乎已經神遊到不知名的遠方,裴元華嘴角露出一抹微笑。任你裴元歌再聰明,再多疑,你也想不到,那位讓你心心念念惦記的白衣公子,其實是我安排的,而今天的一切,都隻是為了讓他在你跟前露個臉,而不是你所以為的讓那些地痞欺辱你。


    我裴元華才沒有你想象中的愚笨,做這種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蠢事。


    真正對付你的利刃,不是其他,而是萬關曉!


    幽穀巧遇,聞天籟之音,展露才華;鬧市街頭,英雄救美。種種的巧合,對於深閨中的少女來說,無疑有著極大的誘惑力,何況萬關曉的確是個文武兼備的美男子,就算拿到父親那裏去說,說不定父親也會應允這門婚事。而那時候,才是專為你裴元歌打造的地獄的開端!


    你以為你天生幸運,逃過了我的算計,又遇到了情郎?


    殊不知,這樣想的你,才真正地落入我的局中!


    裴元華也轉開目光,悄悄地探看著外麵的風景,嘴角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意。


    察覺到裴元華審視的目光散去,裴元歌這才稍稍地收回目光,朝著裴元華的所在望去,正好看到她嘴角那抹宛然的笑意,嘴角也跟著微微彎起,不屑而嘲諷。想必裴元華這時候一定以為,她已經跳入她了名為情網的局吧?那就來看看,最後到底是誰入了誰的局?


    龍舟大賽在赤霞河舉行,因此,這附近人山人海,擁擠不堪。


    “公子,您走慢點,等等奴才啊!”一名青衣小帽,小廝打扮的人氣喘籲籲地在人群中奮力廝殺,朝著自家公子在的地方擠過去,“您慢點吧,那怡然居又沒長腿,又不會跑,難道您害怕會它會丟了不成?這會兒離龍舟大賽還有一會兒呢,耽誤不了您的事兒!”


    “別拖拖拉拉的,快點趕到吧!再怎麽說,裴伯母也是長輩,哪有讓長輩等的道理?”傅君盛身著品藍華服,頭戴著纓絨金冠,溫潤如玉的臉上一片焦慮之色,“都怪你,磨磨蹭蹭的,也不早點叫我,害得我出門晚了,要是給裴伯母留了不好的印象,回去我揭了你的皮!”


    小廝“撲哧”一聲笑了出來,也不害怕,油嘴滑舌地道:“公子您就拿我做幌子了,分明是公子您想著要見丈母娘,換了十多身衣服都不夠,要不是奴才提醒您,這會兒您還挑衣裳呢!我說公子啊,您就放一百二十個心吧!俗話說得好,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順眼,何況您這人才?隻要往裴夫人跟前一站,事情就能訂下來了!”


    話音未落,便“哎呦”一聲喊了出來,卻是被惱羞成怒的主子在頭頂狠狠敲了一下。


    就在這時,人群又是一陣湧動,擠得許多人都站立不穩,有的甚至跌到在地,被人擠踩著,慘叫聲不絕,卻是難以脫身。傅君盛自幼習武還好,眼看身邊有個文文弱弱的少年朝著他這邊倒了過來,順手扶住他,道:“小心些,站穩別摔了!”


    那少年原本以為自己要重蹈那些人的覆轍,沒想到卻被人救起,抬起頭來,看清來人的模樣,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頓時閃爍起來,忙又低下頭,聲如蚊呐地道:“多謝公子!”


    “沒什麽,倒是你,身體這麽弱,就不要走這條路。這是通往赤霞河最近的路,每年端午人都擠在這裏,每年都有踩死人的事情發生。你若不急,就從這巷子穿過去,繞個大圈,雖然路遠了許多,卻安全多了。畢竟還是性命要緊!”見那少年身材文弱,傅君盛忍不住多說了兩句。


    正要離開,眼見那少年畏畏縮縮的模樣,再看看周圍黑壓壓的人頭,約莫著這少年也擠不過去,歎了口氣,幫人幫到底吧!傅君盛拉著他,跟自己的小廝齊心合力地將他護送到那巷子口。抬頭看看日頭,心中隻犯急,也顧不得再跟那少年說些什麽,急急地又朝著人群擁擠過去。


    “公子爺,您當心點!”小廝正要追趕上去,卻被那少年拉住。


    “你家公子是誰?”


    “壽昌伯府世子!”小廝急著追趕自己公子,隨口答道,掙脫那少年的拉扯,追趕過去。


    那少年站在人煙稀少了許多的巷子口,目送著傅君盛的身影離開,黑眸之中光彩瀲灩,喃喃自語著道:“壽昌伯府世子……沒想到壽昌伯那樣粗豪的人,他的兒子卻這般文秀儒雅,又有俠義心腸……”


    然而,等傅君盛辛辛苦苦趕到怡然居,卻發現事實完全在意料之外,讓他摸不著頭腦。


    “你說什麽?裴尚書和裴夫人不在怡然居?”


    ------題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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