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出這句話的約翰明顯是認識眼前的赫瑞絲,而彼此不知曾在何時何地產生過交集。


    “你們的人正在外麵打生打死,而你卻在這裏悠閑自在地祈禱,怎麽?難道這就是聖堂所謂的大人物做派?”


    赫瑞絲言語表現出平常的輕佻,麵對眼前威名赫赫的聖堂教宗,似乎絲毫沒有半點畏懼的心理。她看上去很有底氣的樣子,不像是被仇恨蒙蔽了心智。


    “一場早已注定結果的戰爭有何關心的意義?”


    約翰保持著神聖不可侵犯地威嚴氣質,神色冷漠地看著對方說道。


    “哦?難道說你已經對聖堂不再抱有任何獲勝的期望了嗎?”赫瑞絲譏誚諷刺道。


    “聖堂的衰敗是光輝的指引,而這一切都是暫時的,虛幻的,聖堂永遠不會毀滅,無論經曆多少世代,聖堂都會在光輝的照耀下屹立於埃爾德蘭。”約翰莊嚴肅穆地說道。


    “自欺欺人果然是神棍最擅長的事情。”赫瑞絲搖頭輕蔑地冷笑道。


    約翰並未動怒,反而目光深邃地看了她一眼,“你不懂。”


    “我不懂!我不懂!我已經受夠了你說的不懂!”


    約翰簡潔的回應莫名其妙地讓赫瑞絲歇斯底裏地抓狂出聲,仿佛像是突然受到某種刺激炸毛的貓一樣張牙舞爪地舞動著手臂。


    “當年你與導師如膠似漆相親相愛的時候,你一句你不懂便對自己最心愛的女人痛下殺手,當年導師生命垂危的時候,我曾苦苦哀求你見她最後一麵,結果你又一句你不懂差點連我也一並殺了,如今你又用這句話來敷衍回複,我想知道,你的你不懂究竟是什麽意思?難道教宗的位置對你而言真的這麽重要嗎?難道自己心愛的女人與女兒在你眼裏就是如此一文不值嗎?”


    約翰靜靜地看著赫瑞絲情緒狂躁地發泄,哪怕對方口裏透露出來了一個關乎聖堂教宗的驚天醜聞都依然無動於衷,他隻是輕輕抬起手朝上一揮,霎時間整個禮拜堂彷如與世界割裂,形成了一個幽閉的空間。


    “這一切都是光輝的指引。”


    “難道你以為一句輕飄飄的屁話便能抵消你的罪孽與過錯嗎?我不是你的信徒!我需要的是你發自內心的坦誠!”赫瑞絲瞪視著約翰怒喊道。“告訴我!做出這一切的你都是為了什麽?”


    約翰沉默不語,他伸手指了指頭頂的天花板,不知何時,天花板上清晰呈現出啟示山下兩個陣營間殘酷廝殺的景象,每個人的神態都活靈活現地表露無遺。赫瑞絲抬頭看著頭頂,不明白對方為何要給她看這個。


    “你注意到他們與平日裏有何不同?”


    “我不知道。”盡管赫瑞絲心裏有所猜測,可偏偏不願直截了當的說出來,


    “你注意到他們的眼神了嗎?狂熱衝動的瘋魔表象下卻是無垠的空洞。”約翰平心靜氣地說道。“從他們出現在啟示山的那一刻,他們便再也不是自己了。”


    “這話什麽意思?”再如何口是心非,赫瑞絲都不免心生疑慮。


    “你曾經試想過自己的命運從一開始便已注定嗎?”約翰答非所問道。


    “身為崇尚命運的魔女,沒有人比我們更加了解命運,世間萬物運行的規律變化都在命運的掌握裏,這是一個毋庸置疑的事實,任何事物都沒有例外,何況是人的命運。”赫瑞絲冷著臉道。


    “當年克希婭在臨時前恨過我嗎?”約翰突然道。


    “……沒有,她甚至還告誡我,忘記仇恨,否則我這一生都會活在仇恨的痛苦裏。”赫瑞絲很想說謊,可是話到嘴邊卻吐露出了實情。


    “克希婭心裏無恨,因為她從一開始便明白這都是命運的安排。”約翰輕聲道。“本來她有改變命運的機會,最後卻依然義無反顧地愛上了我,哪怕她明知道自己會死。”


    “你在說謊!”赫瑞絲瞪圓了雙眼,明顯不相信這個事實。


    “當年的我沒有洞悉命運的能力,直至後來的某天,我才聆聽到了命運的啟示。”約翰平靜地臉容上浮現出稍許哀傷道:“命運指引我必須殺死克希婭,拋棄自己唯一的女兒,從此走上萬人敬仰的教宗寶座……”


    “我仿佛聽到了一個笑話。”赫瑞絲不由嗤笑道。“一個不信光輝而信命運的聖堂教宗,說出來一定能驚爆埃爾德蘭所有人的眼球。”


    “光輝即命運,命運即光輝,當你站在足夠高的層麵才會發現兩者在本質上是沒有區別的。”約翰輕歎一聲解釋道。


    “你究竟想要表達什麽?”赫瑞絲不耐煩道。


    “我在給你答案。”約翰道。


    “我不會接受如此荒謬的答案。”赫瑞絲冷若冰霜道。


    “仇恨已經充斥了你的思維,影響著你的理性與判斷,即便我再怎麽解釋都無濟於事,因為如今你的內心隻想著複仇,以為隻有殺死我才能釋懷這些年來的怨憤……”約翰平靜道。


    “很久以前,我曾問過我自己是否可以放下仇恨,答案是肯定的,但是我不能,如果哪一天我原諒了你,我的人生將再無任何意義,聽上去非常可笑幼稚是嗎?是的!而這一切都是你賜予的,因為我想讓你知道,任何人犯下過錯都會有付出代價的時候。”


    赫瑞絲臉容冷靜下來,伸手從懷裏緩緩掏出了一柄泛著綠光的短劍,她將短劍對準眼前的約翰,不急不緩地說道。


    “當年你用這柄破法之劍親手將它捅入媽媽的懷裏,而我今天便要將它重新歸回給原本的主人身上。”


    約翰看著她手裏的短劍,眼裏流露出稍許悲傷的神色,轉而才將目光移向赫瑞絲。


    “僅憑這柄劍你是殺不死我的。”


    “我承認自己不是你的對手,而你卻想過嗎?我為何有勇氣站在你麵前?”赫瑞絲道。


    “血祭自己與我同歸於盡,這就是你敢於向我拔劍的底氣吧?”約翰似乎早有所料道。


    “你竟然知道我的底牌還敢割裂空間獨自麵對我?”赫瑞絲瞳孔一縮道。


    “你知道我為何會獨自呆在禮拜堂內嗎?”這時候約翰問出一句,緊接著直接給出了答案。“因為我知道你會前來這裏殺我。。”


    “故弄玄虛!”赫瑞絲斥聲道。


    “這是光輝的啟示,命運的指引,誰也無法抗拒改變的事實。”約翰垂下眼皮道。“很多事情,其實從一開始我便知道了。”


    “嗬!沒想到這些年當個教宗讓你的腦子都當傻了!”赫瑞絲冷哼道。


    “或許,這就是我們這些清醒之人的悲哀,因為我們永遠無法叫醒蒙蔽在命運中的人。”約翰輕聲呢喃著,言語裏透出無盡的悲哀,盡管他早知道這一天會來,可是依然無法掩飾內心承受的痛苦,當年他殺死了自己最愛的女人,如今,他可能又將殺死自己唯一的骨血。


    命運在捉弄人心,而他卻一如當年無能為力。


    “老家夥!你還有什麽遺言要交代嗎?”赫瑞絲出聲打斷了約翰的沉湎。


    “抱歉,我親愛的女兒――”


    說出這句話的約翰突然渾身光芒大放,不等赫瑞絲反應過來,整個空間都籠罩在一片金色光輝裏,她瞪大著眼睛想要逃離躲避,可是身體卻無法控製地僵在原地難以動彈,隻能眼睜睜地地淹沒在光輝的海洋裏失去知覺。


    下一刻,西斯廷禮拜堂裏,約翰的身影重現浮現,他怔怔地望向剛才赫瑞絲停留的地方,神色木然,許久才露出一絲苦澀與解脫,所有事情從一開始都已注定,有時候你自以為機關算盡,熟料一切都在他人的掌握裏。


    當你洞悉命運,世界將對你不再有任何秘密。


    可惜,能夠洞悉命運的人始終屈指可數。


    ……


    ……


    啟示山一戰,「顛覆獠牙」與「光輝聖堂」代表的陣營精銳盡出,這場堪稱瘋狂盛宴的曠世大戰直接導致埃爾德蘭傳承了無數年的各方勢力損失慘重,再也不複曾經翻雲覆雨的輝煌。尤其是自新信仰戰爭以來統治著大陸霸權的「光輝聖堂」徹底被打入塵埃,從此退出了曆史的舞台。


    作為時代變革的見證者,夏蘭親眼看著啟示山方圓千裏成為一片死地,紊亂無序的法則甚至影響了整個世界,從大戰結束的那天開始,天空一直籠罩在灰蒙蒙的陰雲裏,淅瀝瀝的雨水仿佛永無止境地持續下著,愈來愈多的國家和人民開始飽受著自然災害的摧殘,其中大肆殺掠與破壞的蘇格羅亡靈與希瑟帝國都停下了戰爭的征伐,因為沒有人敢於在惡劣的氣候麵前自尋死路,幸或不幸,埃爾德蘭因此重新恢複了往日的短暫和平。


    漫無目的地流浪在沒有終點的旅途,夏蘭都不知道未來的何去何從,這個世上,他已經沒有了敵人,沒有了自己必須強製完成的任務,沒有了從前堅持的信念,當他出現在啟示山之時,他便已經收獲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世界是一個牢籠,一個“人為”控製的牢籠。


    至始至終,包括他在內的所有人其實都在牢籠的控製範圍裏。


    他的一生都被所謂的係統安排著,而係統正是出自牢籠的掌控者。


    當他決心脫離係統,再也不受牢籠的控製,結果,“人為”的幹涉令世界徹底陷入崩壞。


    抬頭望著陰沉的天空,雨一直在下,沒有人什麽時候會放晴。


    而夏蘭隱隱感覺到,或許,這場雨會一直下到淹沒整個世界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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