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為難(上)


    這幾年張陽的日子隻有一個形容詞比較到位,那就是一言難盡。


    一開始還好,張振雖沒空理會他們姐弟,到底升了官,又發了筆財,就先把他們姐弟倆塞到了一對老夫妻那裏。那對夫妻得了錢,又知道張振是個當官的,對他們姐弟基本是有求必應。張陽別說是雞蛋了,雞肉都天天吃。他從小地方出來,自小又沒受過什麽教導,雖然乍然失了親娘和親大姐,但他還沒什麽體會,這過了幾天好日子立刻就恢複了本性。


    當然他小小孩子,隨便也做不了什麽大事,就是每日吃飽了飯和附近的孩子玩鬧,他兜裏有錢,再加上是當慣了孩子王的很快就收攏了幾個小弟。然後有一天他就和另外一個小孩打了起來,說起來還是那個小孩先撞了他。他是那種哪怕自己錯了,還要找對方麻煩的,何況是對方錯了的?


    那小孩身邊雖也有個伴當,他們這邊卻有四五個,很快就把對方按翻到地打了一頓。打的也不能說多嚴重,畢竟不是什麽大事,他們手裏也沒拿東西,所以打過之後他也就把這個事忘了。誰知道當天晚上他就見到了張振,開始見到張振的時候他還是有些歡喜的,雖然免不了有幾分懼怕,還是歡喜的次數多些,那時候張振忙著在京裏站穩腳跟,一個月也不見得能來看他們姐弟一次,不過每次來都會給他們帶不少好東西——糕點、水果、衣服……


    所以看到張振他先是一怔,隨即就發出一聲歡呼,但還沒等他向往常那樣撲到張振身上,就被他一巴掌打倒了地上。再之後就是劈裏啪啦的一頓鞭子,他完全被打蒙了,甚至連求饒都忘了,隻知道哭,但哭也沒用,不管他怎麽哭張振都沒有停手,一直到他昏過去。再醒過來的時候他就發現自己趴在床上,而張振就坐在他旁邊。


    “知道為什麽打你嗎?”


    他一個哆嗦,很委屈的叫了一聲阿耶,但就這麽一聲卻令張振跳了起來:“阿耶阿耶!你可知道你阿耶我這段日子遭了多少罪受了多少苦!我點頭哈腰賠禮小心處處謹慎,這一切卻差點都被你小子給毀了!”


    張振大喊大叫,他嚇的隻有哆嗦。這是他所不認識的阿耶,他記憶中的張振雖然嚴厲,往往卻是無奈的。對他的闖禍無奈,對他的母親無奈,很多時候他的手都抬起來了,但在見到他被他母親護在身後後又放了下來:“你就護著他吧,早晚有你護不住的一天!”


    “有我在一天,那就護他一天!”


    ……


    這樣的對話在他的父母間經常發生,那時候他或迷茫或嬉笑總是不太在意。而在那一刻,他突然的就明白了自己失去的是什麽。然後他就不怕了,隻剩下痛苦,無法言喻的痛苦。他哭著叫娘,而他的娘再不能像過去那樣把他護在身後了。不過張振總算冷靜了下來:“你現在叫你娘又有什麽用?”


    “我要我娘,我要我娘……”


    “你娘死了!你不知道你娘死了嗎?”


    “我要我娘,我要我娘……”他哭著念叨著,再次暈了過去,等他再醒來張振已經走了,那個老婆婆正在給他上藥,“小哥兒,別怪你阿耶,打了你他也心疼呢。”


    “婆婆,我娘死了……”想到這裏,他又哭了起來,那婆婆歎了口氣不再說什麽。


    也就在那時,他能理解自己的二姐張杏為什麽動不動就哭了。對於自己的大姐二姐他一直不是太在意,因為在他的記憶裏,他們就是照顧他對他好的存在。他能欺負她們,而她們卻是絕對不能對他有一絲不好的。所以他雖然口口聲聲叫著姐,卻沒有多少尊敬,直到這一次他才懵懂的意識到,在母親和大姐都去世的情況下,他剩下的也隻有張振和張杏了。


    他養了十多天的傷,因為張振是屁股後背亂打一通,所以他即沒辦法坐也沒辦法躺更跑不出去玩。那些天就是張杏陪著他,有時還幫他換藥,當然,每次換藥她都會哭,隻是這一次他再也不會嫌煩了。


    待他能下地的時候張振又來了,這一次既不是來打他的也不是來給他們姐弟東西的,而是讓他給那小孩道歉的。若是在沒挨打之前他鐵釘不服,但挨了那一通打他恍恍惚惚的已經明白了很多,所以雖然滿心不願還是聽了張振的話,很是卑躬屈膝的同那孩子道了歉……


    “我們去鄭州。”他回過神道。


    “什麽。”他的兩個隨從一時沒能明白。


    “去鄭州啊,管城這地方又沒有什麽好客棧,當然要去鄭州住了。反正離的也近,明天早點起來再趕過來就好了。”


    他說的輕鬆,兩個隨從卻是一肚子苦水,對張振也許是隻需要早起一段路程的時間,對他們,卻是要早起很長一段時間。可這個時候他們也不好反駁,隻有苦著臉應了聲。


    也是想到了早先的事情,張陽的情緒已經平靜了許多,出了城並沒有立刻催發馬力,而是正常速度前行。管城附近熱鬧,走出一段路就冷清了,再走一段路上幾乎見不到幾個人,不過他們也不怕,管城附近的安全是有口皆碑的,否則張振也不至於隻讓他們三個過來。正走著,忽然聽到後麵傳來一陣馬蹄聲,那馬奔的甚快,聽聲音就知道是急速而來。張陽正想避開,就聽到後麵傳來一個有些熟悉的聲音:“讓讓讓讓,快給我讓讓!”


    他下意識的往旁邊一避,然後一個身影就從他眼前晃了過去,那道身影很快,但他還是看到了,那人年齡不大,而且,臉上有道疤!


    “公子……?”


    “追!”


    跑過去的正是劉靜,她雖然比張陽等人早走,但因為大營在另外一個方向,所以倒是出城更晚,不過她馬速快,也就追了上來。她向來喜歡騎快馬,有劉燦看著的時候還好,沒劉燦在旁邊盯著,這次自然也不例外。超過了張陽等人她一開始也沒當回事,知道聽到身後傳來馬蹄聲,她才回頭一看,見是張陽等人微微一詫,隨即更快的催促起坐騎。她那馬憋了兩天早想歡騰了,一路跑來正在興頭上,被她一催跑的更快了。


    就這麽一個跑三個追,轉眼就跑出了幾裏地。劉靜固然是久經訓練的,張陽卻也不弱,畢竟張振就是騎兵出身,在這方麵他也算是家學淵源了,而且他的馬早先一直蓄養馬力,在這個時候就顯出差異了。最開始劉靜還能和他拉開一定的距離,到了後來就被他一點點追上了,不過也隻有他自己,他那兩個隨從雖然拚命拍馬,卻是追不上來的。


    眼見張陽就要追來,劉靜異常惱火,眼見自己的坐騎已經用出了全力,再催的話就有可能累出個好歹,幹脆一拉韁停了下來,張陽見她停也放緩了速度。


    “你什麽意思,做什麽追我?”見他過來,劉靜立刻道。


    “這位小哥說話為什麽總是這麽衝,在下自問沒什麽得罪小哥的地方。”


    “你這話有意思了,是你追的我,逼的我的千裏雲都要累死了,反而說我不好?”


    “千裏雲?”


    “我的馬,怎麽你有意見?”


    張陽麵色古怪的看過去,隻見那是一匹極為普通的棗紅馬,也不是說不好,可在軍裏真是經常見的,隻能說還行。這樣的馬叫千裏雲……


    “你那是什麽眼神,怎麽,覺得我的馬的名字不好?那你的馬又叫什麽?”


    張陽摸了摸自己坐騎的脖子:“他叫大黑。”


    劉靜麵露鄙夷:“俗氣至極,也就配你騎。”


    “你這是什麽意思?”張陽這些年雖然被磨去了很多棱角,卻從來都不是個軟脾氣的,此時劉靜一而再再而三的挑釁,他早先的火就又起來了,“從在管城的時候,你就對我冷嘲熱諷。雖說我早先擦了你一下,可也道了歉。現在追上來也不過是想同你說說話,你不願也就罷了,又何必羞辱我?我張陽雖不願與人結怨,但今天,你必須給我一個說法!”


    “說法?你要我給你一個說法?什麽說法?”


    張陽一時語塞。劉成成為一方節度,手下的人也都水漲船高,就算早先隻是個都頭的,現在也很有可能要成為指使了。張振派他過來是同劉家結好,並不是結怨的。若是他與眼前的這個少年發生矛盾,最好的結果是大人一笑了之,但也很可能被人抓住把柄。他早先在這方麵吃過大虧,記憶深刻,當下就有些想退讓,不過再見劉靜似笑非笑的看著他,這麵子是怎麽也拉不下來,就梗著脖子道:“你叫什麽名字?”


    “這就是你要的說法?”


    “自然不是,不過我必須知道你是誰才好進行下一步!”


    “什麽樣的下一步。”


    “你別管那麽多,先告訴我你姓甚名甚!和劉家什麽關係,阿耶又是誰!”


    “哦,原來這就是你說的下一步,知道了這些你好去打小報告是不是?”


    “胡說,我怎麽會去打小報告?我不過是……”


    “不過是什麽?”


    “總之你是誰吧!”


    “我為什麽要告訴你?”劉靜調轉馬頭,就在張陽想跟上的時候,就見她回身就是一箭,他這邊還沒反應過來,就覺得耳邊一涼,那箭簇竟是擦著他的臉頰過去的。


    “這次看在大黑的份上,我暫且饒你一次,但你要再敢跟過來……”劉靜挑嘴一笑,稚嫩的臉上帶著幾分冰冷,襯的她的表情有些詭異,“我就殺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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