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節八卦


    客廳裏鋼琴聲穿過花廳的湘竹簾門,飄渺入耳。慕容半岑以前沒有聽過,不免低歎:“姐姐,這是什麽聲音,真好聽……”


    畫樓說了是鋼琴……


    白雲歸挑了挑眉,十分不喜歡。畫樓瞧著忍俊不禁。


    琴聲漸歇,他們才從花廳出去。


    陸冉與盧薇兒正坐在客廳碧絨沙發上說話,白雲靈乖巧坐在一旁傾聽。


    “……沒有挨過凍,俞州的女孩子嬌氣得極了……”陸冉話語輕柔,甜甜笑道。她今日穿了件櫻桃紅粵繡琵琶襟旗袍,雪色嗶嘰絨披肩,襯得雙頰明媚,柳眉曳情。見到白雲歸與慕容畫樓,忙起身問好,眼睛卻打量畫樓今日的穿戴。


    盧薇兒偷偷撇嘴,微帶不悅。


    陸冉吃了午飯,就邀請白雲靈、盧薇兒和畫樓去看電影。


    盧薇兒稱身子不適,懶得動彈;畫樓自然說天涼不願意出去,最後隻得白雲靈陪了她去……


    “俞州的女孩子嬌氣,咱們霖城的女子就是鄉下的野草麽?”陸冉走後,盧薇兒就不滿地跟畫樓抱怨,“她瞧見我剪了短發,就問我脖子冷不冷。我好心說,冬天還沒有到呢,她就張大了嘴巴,‘哎喲,這天都凍死人了,俞州女孩子最怕冷,可嬌氣呢……’大嫂,你說她怎麽這樣?”


    畫樓撲哧一聲,年輕美貌的女孩子總是很難相互喜歡,暗地裏較著勁攀比。


    “靈兒怎麽跟她來往?”盧薇兒蹙眉,“大嫂,你沒有覺得她用心不良嗎?”


    畫樓端起茶杯,輕輕抿了一口,才道:“靈兒陪我在俞州,身邊連個說話的朋友都沒有。她好不容易結交了一個。我總不能不準她們來往吧?靈兒這個年紀,最是看重友情,我要是硬說陸冉不好,她還以為我挑撥離間,對我心存怨懟……靈兒又不傻,日久見人心嘛,慢慢自己看透了,總比我們強行說教好些……”


    “那姑娘一瞧就很勢力,目光嫵媚地圍著大哥打圈……你不怕她帶壞了靈兒?”盧薇兒憂心道。


    畫樓莞爾:“若是學的她半分嫵媚,靈兒也添些魅力。我樂得見到呢!再說了,你是沒有見過督軍的姨太太,那模樣絕色豔冶,陸冉渾身解數都比不上一分,她圍著督軍打圈也是枉費心機……”


    盧薇兒錯愕瞧了她一眼,怎麽說起姨太太的出色,大嫂還與有榮焉?


    心中也歎:三從四德教育出來的女子,對待婚姻與愛情的態度,真是她這種喝過洋墨水的新派小姐不能想象的……


    晚上回來,盧薇兒還跟白雲展說了陸冉。反正是瞧她極不順眼。


    然後還拿話激他,“你不待見我這樣的,是不是就喜歡那種嬌氣的?”


    嬌氣二字,咬得極重。


    白雲展哭笑不得,“至於嘛你?你不痛快她,作踐我做什麽?我承認,我白老五沒啥本事,看女人眼光不高。也不至於就喜歡她那種的……”


    這話盧薇兒比較受用,嗤嗤笑了起來,還不忘秋水瀅眸橫掠:“定是當麵哄我!那陸小姐模樣嬌媚,身量婀娜,哪個男人不喜歡?”


    想起白雲歸對陸冉若有若無的挑逗視若不見,盧薇兒又覺得自己的結論有些武斷。


    白雲展隻搖頭笑。


    男人都喜歡模樣嬌媚、身材婀娜的?他從前也喜歡牡丹花似的嬌豔女子。豐腴、柔媚,舉手抬足都是灼灼風情,對男子的視覺與生理都是極濃鬱的滿足。


    少不更事的富家公子,誰不是跟饞貓一樣?瞞著家裏結伴出入風月場所,又刺激又新鮮……


    漸漸也審美疲憊了……


    如今反而覺得月下清荷般的女子更加動人心魄。那素淡衣裙飄飄,恍若廣寒宮中仙子。隻可遠觀的渴望,是心底怎麽都填不滿的欲壑。


    他表情微怔,想到哪裏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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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清晨。畫樓早早醒了。


    庭院花圃裏的白茶開得繁茂,她自己隨手綰了青絲,拿著剪刀去絞了一朵入鬢。


    晨曦中,披著鵝黃色羊絨披肩的女子,鬢角綴著凜冽白茶。暗香浮動周身。微微胎腕,冰消紗似的輕霧在袖間徜徉,如水袖輕拋,不著脂粉的眉眼絢爛灼目,別樣韻致。


    白雲歸斜倚窗口抽煙,突然瞧見這樣一幕,唇角笑意凝住。


    這孩子,原來某個瞬間,美得如此霸道。好似她的豔麗,生生將天際朝霞逼退……


    她心情不錯,又絞了幾朵茶花。


    也許是敏銳感覺到有炙熱眸光落在她身上,她不禁抬眼,便瞧見書房窗口斜倚的高大身影。


    鐵灰色軍服筆挺,眉宇軒昂。


    “督軍早……”她揚臉笑,聲音若空穀黃鸝。


    “夫人早……”白雲歸傾吐雲霧,微微頷首,“別站在那裏,院子裏霧氣重……”


    畫樓掌心已經捧了三四朵茶花,便回了屋子。


    慕容半岑早已下樓。


    他躡手躡腳立在罩著黑色絨布的鋼琴前,偷偷掀起絨布一角,修長手指輕撫漆亮琴蓋。


    “半岑。”畫樓進屋,便瞧見這樣一幕,心底微動。


    慕容半岑似被踩中尾巴的貓,急忙後退了兩步,雙頰紅透,語無倫次道:“我就是看看,我沒有弄壞……”


    畫樓隻覺得心口被什麽撞了一下,悶悶發緊。


    跟所有寄人籬下的孩子一樣,他在這個家裏,謹慎又小心翼翼,生怕雷池半步。前日一塊兒買魚的親熱,他似乎又隱藏了起來。


    她將茶花擱在餐桌上,走過去一把揭了絨布罩子,掀開黑漆琴蓋,黑白相間的琴鍵鱗次櫛比。她手指跳躍在琴鍵上。輕逸一串單調卻悅耳琴聲。


    鬢間茶花的馥鬱清香縈繞。


    她拉過慕容半岑的手,輕輕觸碰琴鍵,側顏對他笑道:“這個又不是麵捏的,哪裏容易弄壞?你以前彈過鋼琴沒有?”


    慕容半岑好似被灼燙,手指剛剛觸道涼滑琴鍵,立馬縮回去,想碰又怕弄壞了似的。聽到慕容畫樓問他,他斜長眸子微垂,聲音細若蚊蚋:“前年中秋的時候去五爺爺家,桃溪姑姑教過我……現在一個都不記得……”


    慕容家人丁眾多。是霖城數一數二的大戶,慕容畫樓根本不知道五爺爺、桃溪姑姑是何方神聖,也不想打聽。她搬過琴凳坐下,鵝黃色披肩垂落在乳白色琴凳上,異樣鮮豔。


    她輕輕拍了拍琴凳,讓慕容半岑坐下……


    慕容半岑微訝,直到瞧見她眼中的鼓勵,才怔怔坐在她身邊,驚詫問道:“姐姐,你會彈琴嗎?”


    “有何難?”畫樓眉眼飛揚。


    身後撲哧一聲。白雲展已經步入餐廳。聽到畫樓的大言不慚,他支肘在鋼琴上,“有何難?真不怕閃了舌頭……”


    畫樓故作微惱地睥睨他。


    白雲歸也下了樓。


    瞧著慕容畫樓端坐琴凳的模樣,鵝黃色的披肩流蘇曳曳,鬢角那株白茶開的豐神烈烈,她的青絲泛出墨玉般淡淡光澤。


    那窈窕背影,恰似盛開的玉蘭。


    “好好彈,大清早敢蹂躪我的耳朵。軍法從事!”白雲歸心情不錯,調侃道。


    白雲展笑得更加意味深長。


    他知道畫樓沒有學過鋼琴的。


    慕容半岑有些緊張,忙拉慕容畫樓起身,卻被她纖柔手指摁住。


    “半岑,你跟著我學……”畫樓手指輕柔,在黑白相間的琴鍵上遊走。一串《夢中的婚禮》曲子溢出,輕柔舒緩流淌。


    白雲展微訝,笑道:“不錯啊……”


    白雲歸接過女傭端上來的稀飯,低頭吃著,簡單的音符卻讓他的勺子微頓。


    慕容半岑驚喜望著她,“姐姐,你真的會?”


    “當然會!”畫樓含笑道,“這種小把戲。學過樂器的人都會……”她故意說得輕巧。不僅僅是為了鼓勵半岑,更多是為了混淆視聽。


    白雲展不服,叫嚷道:“別得意!你敢不敢再多彈幾個音?”他沒有學過,卻也是聽聞鋼琴最難學的。


    她挑眉,靈巧指尖在琴鍵上跳躍。一曲夢中婚禮的曲子越來越高昂,喜悅中透出輕快,為深秋清晨添了一縷明媚。


    流蘇穗子隨著她手指款擺,腰身更加曼妙婀娜。


    大約一分鍾,樂聲漸緩,她笑容恬柔衝白雲展挑釁:“五少,有何難?”


    白雲展沉浸在片刻鋼琴聲帶來的歡愉裏,直到她揚臉笑,才恍然回神,滿眸驚愕,半晌不知該說什麽。


    白雲歸不動聲色,眸子微斂,唇畔勾起一抹淡笑。


    如精靈一般的孩子,她到底是誰?這般嫻熟的鋼琴造詣,沒有從小打下的基本功,是不可能彈得這般行雲流水。


    你越是懷疑她,她越是讓你覺得不可思議。聰慧過人的她,豈會如此魯莽愛表現?她不過是在聲東擊西,讓白雲歸順向、逆向的思維都受到前所未有的顛覆,腦袋裏混沌一片,猜不出她的意圖來。心底閃過一絲笑意:有趣的姑娘!


    白雲靈起床的時候,樓下琴聲早已止歇。


    “夫人何時學的鋼琴啊?”白雲歸漫不經心問道。


    她則茫然,坦蕩笑道:“不記得了……”


    白雲展微惱:“怎麽可能不記得啊?大嫂,你還真是深藏不露啊,連自家人都不肯告訴!”


    “我告訴了你,對你有什麽好處?對我有什麽好處?”畫樓支頤淺笑,“男子漢大丈夫,這樣八卦!”


    白雲展氣結。


    白雲歸倒是啼笑皆非,這倒是堵住了他的口。回頭他要是再問,隻怕會有更加刁鑽古怪的話出來:軍人如此八卦……(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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