傑克·克勞福德一早就從他書房的沙發上醒來了,他聽到他的姻親在屋子裏打著呼嚕。


    在一天沉重的工作壓下來之前的這一刻空閑裏,他想起的並不是貝拉的死,而是她帶著明潔平靜的目光對他說的最後一句話:“院子裏在鬧什麽?”他拿起貝拉撮穀物用的撮簸,穿著浴衣,到屋外去給鳥喂食,這是他答應做的事。


    他給還在睡覺的姻親留了張條子,在太陽升起前輕手輕腳出了家門。


    克勞福德和貝拉的親戚們一向處得很好,多少是這樣吧,而且這屋子裏有點聲音也讓人好受些,可他還是樂意離開家上昆迪可去。


    他正在辦公室一份份地過前一天晚上的電傳通訊同時收看早間新聞,史達琳忽然鼻子頂著門玻璃在外頭露了麵。


    他把一張椅子裏的一些報告扔出給她騰了個座位,然後兩人一言不發地一起看新聞。


    這不,來了。


    詹姆·伽姆在貝爾維迪那幢舊樓房的外觀出現了,它那臨街的鋪麵房空空的,窗戶上塗抹著肥皂,前麵由厚厚的柵欄門擋著。


    史達琳幾乎都認不出來了。


    “恐怖的地牢。”


    新聞播音員這樣給它命名。


    接著是那口井及地下室的畫麵,毛糙糙亂哄哄的,電視攝影機前舉著照相機,一頭惱火的消防隊員揮動手臂在將攝影師們往後趕。


    蛾子見到電視燈光都瘋掉了,飛著撲進燈光裏去;有一隻蛾子背部著地落到了地板上,它拍打著翅膀,最終一顫,死了。


    凱瑟琳·馬丁拒絕上擔架,身上裹了件警服在向救護車走去,那狗從警服的翻領間鑽露出它的臉來。


    側麵一個鏡頭是史達琳低著頭,雙手插在衣服口袋裏快步朝一輛汽車走去。


    片子經過剪輯,將一些較為恐怖的內容刪去了。


    在地下室較遠的一段地方,攝像機隻能把幾間密室那灑著石灰的低門檻拍下來展示給觀眾;密室中放著伽姆用活人製作的一組造型。


    在地下室那一部分裏數到的屍體,到現在為止總共是六具。


    克勞福德有兩次聽到史達琳鼻子中呼出重重的氣來。


    新聞暫時中斷,插播廣告。


    “早上好,史達琳。”


    “你好。”


    她說,仿佛並不是一大早似的。


    “在哥倫布的美國司法部長夜間把你的證詞傳真給了我。


    你得給他在幾份材料上簽上名。


    ……原來你是從弗雷德裏卡·白梅爾家出來去找了斯塔西·休伯卡,然後又去了理查德時裝店找了那個女的伯爾丁,就是白梅爾給他們縫衣服的那家店,伯爾丁太太給了你李普曼太太的舊住址,就是那邊的那幢樓。”


    史達琳點點頭。


    “斯塔西·休伯卡有幾次曾經過那地方去接弗雷德裏卡,可當時都是斯塔西的男友開車,她自己糊裏糊塗搞不清方向。


    伯爾丁太太倒還有那地址。”


    “伯爾丁太太從未提起過李普曼太太店裏還有個男的?”“沒有。”


    電視裏開始播放來自畢土大海軍醫院的新聞片。


    一輛轎車的窗框裏露出魯絲·馬丁參議員的臉來。


    “凱瑟琳昨晚上神誌很清醒,是的。


    她在睡覺,剛服了鎮靜劑。


    我們正在算我們的種種幸遇。


    不,我前麵已經說過,她受了驚嚇,不過神誌還很清醒,隻是受了點傷,一隻手指斷了,還脫水。


    謝謝。”


    她戳了戳司機的後背。


    “謝謝。


    不,昨晚她跟我提到了那狗,我還不知道怎麽處理它呢,我們已經有兩條狗了。”


    報道結束時引用了一位從事緊張心理研究的專家的一句空話,這位專家將在當天晚些時候跟凱瑟琳·馬丁交談,以對其情感上所受的傷害作出評估。


    克勞福德關掉了電視。


    “感覺怎麽樣,史達琳?”“都有點麻木了……你也是嗎?”克勞福德點點頭,然後很快往下說:“馬丁參議員一晚上都在打電話。


    她要來看看你,凱瑟琳一能走動也要來看你。”


    “我都在家。”


    “還有克倫德勒,他也想上這兒來。


    他要求索回他的備忘錄。”


    “想起來了,我並不總是在家。”


    “直言不諱給你點忠告:利用馬丁參議員。


    讓她告訴你她有多麽感激,讓她將籌碼交給你。


    不要拖,感恩的壽命可沒有多長。


    你這種樣子,最近說不定哪天就需要用到她。”


    “這是阿黛莉姬的話。”


    “你的室友馬普嗎?督學告訴我,你星期一補考,馬普準備要幫你複習,猛灌你一下。


    她隻比她的主要競爭對手斯特林費羅高出一分半,是他告訴我的。”


    “是為了要當畢業生代表致告別辭嗎?”“不過他也厲害,斯特林費羅——他揚言她是擋不住他的。”


    “那他最好把午飯都帶上。”


    克勞福德淩亂的桌子上放著萊克特醫生用紙折出的一隻小雞。


    克勞福德上下拉動它的尾巴,那雞便作啄食狀。


    “萊克特出名得跟得了白金唱片獎似的——誰手上的首要通緝犯名單上他都列頭號。”


    他說,“話這麽說,他可能還會逍遙法外一段時間。


    下了崗,你得注意要保持一些良好的習慣。”


    她點了點頭。


    “他現在還沒空,”克勞福德說,“不過等他有了空,他就要給自己找樂了。


    咱們應該清楚這一點:你知道他會對你下手的,正如他會對別的任何一個人下手一樣。”


    “我想他不會暗地裏襲擊我——那是無禮的,當初他一開始就不願以這種無禮的方式問問題。


    當然,我一讓他覺得厭煩了,他還是會這麽幹的。”


    “總之,我還是要說你要保持良好的習慣。


    下班時在登記卡上標明一下——沒有確實可靠的身份證別叫人打電話問你的行蹤。


    如果你不介意,我想在你電話上安個追蹤警報器,隻要你不按那個鍵,電話還是私用的。”


    “我估計他不會來找我,克勞福德先生。”


    “可我說的話你都聽到了?”“聽到了,確實聽到了。”


    “把這些證詞拿去看一遍。


    想添就添點。


    弄好之後我們再在你這些簽名上簽字作證。


    史達琳,我為你感到驕做,布萊姆和局長也都為你感到驕做。”


    話聽起來僵硬硬的,不像他希望的那麽自然。


    他往辦公室的門口走去。


    她走過空蕩蕩的大廳,正在從他身邊離去。


    在冰山一般巨大的悲痛中,他還是竭力喊出了一聲:“史達琳,你父親看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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