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團聚(下)


    杏林笑道:“在屋裏和杭媽媽算帳呢!我領您過去吧。”


    十一娘猶豫道:“既然如此,那我就不過去了。”說著,讓冬青把手裏的包袱遞給杏林,“這是我給大爺做的一件襴衫,給大『奶』『奶』做的一件綜裙,給庥哥做的一件小襖,煩請姐姐交給大『奶』『奶』。”又讓冬青拿了一個匣子給她,“這是我閑時做的幾個荷包,姑娘拿去分給幾位姊妹,是我的一點心意。”


    十一小姐繡的東西雖然好,但也不是除了她就沒有人比得上的。但十一小姐常常會自創些新式的樣子,卻是其他人不能比的,就是簡師傅,也常誇十一小姐聰慧過人……既然是專程來送的東西,肯定是花了功夫的。杏林不打開也知道這幾個荷包肯定會讓人眼前一亮。她高高興興地蹲下去朝著十一娘福了福:“讓十一小姐費心了。”然後接了包袱,笑道:“幾位小姐裏,您的手最巧。上次勞煩您給我們『奶』『奶』繡了件披風,我們『奶』『奶』到今天還念叨著,說您那梅花繡得跟真的一樣,來燕京走親戚的時候大家都問是誰的手藝,讓她出了一番風頭。這次您又張羅著給大爺、『奶』『奶』和庥哥做了衣裳,『奶』『奶』知道了不知道有多歡喜呢!要是知道您送了東西來連門也沒進個,到時候會責怪杏林不懂規矩,十一小姐無論如何都進門喝杯茶再走。”


    十一娘執意不肯:“我等會再來看大『奶』『奶』也不遲。”


    杏林見留不住,送十一娘出了門,轉身去了大『奶』『奶』處。


    大『奶』『奶』正看著帳本報著數字,杭媽媽十指如飛地打著算盤。


    杏林不敢打擾,等杭媽媽停下來報了個數字,大『奶』『奶』提筆記在了帳本上,她這才笑著上前給大『奶』『奶』行了個禮:“『奶』『奶』,剛才十一小姐來了,說是給大爺和您,還有庥哥各做了件衣裳。”說著,將包袱奉了上去,“十一小姐聽說您和杭媽媽在算帳,執意要走,說改天再來看您。”


    大『奶』『奶』聽了認真地望著杏林:“你為什麽不留了她?”


    杏林微怔。


    大『奶』『奶』已道:“你把包袱留下,到外麵去和那些『婦』人把帳對清楚了。”


    “是。”杏林神『色』微凜,曲膝行禮退了下去。


    杭媽媽就笑道:“杏林年紀小,『奶』『奶』慢慢教就是了!”


    大『奶』『奶』搖了搖頭:“她今年都十八了……我原想讓大爺收了她,我也有個幫手。誰知道……”她歎了一口氣,“她人不大,心眼倒大。連羅家的小姐都敢這樣輕待,隻怕以後也不是個省事的。”


    “她是生是死還不是您一句話。”杭媽媽笑道,“再說了,我們姑爺是從來不沾身邊人的,當初桃林在的時候都沒動什麽心思,何況是杏林這樣的姿『色』和作派。”


    桃林,就是當初那個惹了大老爺的婢女……


    聽杭媽媽提起她的名字,大『奶』『奶』不由臉『色』一沉:“真是丟我們顧家的臉,讓我在大爺麵前也抬不起頭來!”


    杭媽媽就朝四周望了望,見沒什麽動靜,這才壓低了聲音道:“『奶』『奶』放心,太太早處置了。保管讓人神不知鬼不覺。”


    她口中的太太,是大『奶』『奶』的母親。


    大『奶』『奶』的臉『色』並不因杭媽媽的話而有所好轉,反而有些煩躁地解開了十一娘送來的包袱:“不說這些『亂』七八糟的事了……看看十一娘都給我們做了什麽?”


    大爺的襴衫針角細密,大『奶』『奶』綜裙上的一叢蘭花栩栩如生,庥哥披風上繡著的鹿兒活靈活現……


    杭媽媽不由歎口氣:“可惜沒托身在大太太的肚子裏!”


    “誰說不是。”大『奶』『奶』也麵帶憐惜,“這都是命。”


    兩人同時想起羅元娘來。


    一時間,沉默無語。


    半晌,大『奶』『奶』打起精神來:“對了,給二老爺和三老爺的土儀可都送去了?”


    杭媽媽忙道:“早就按許媽媽的吩咐送去了。這個時候隻怕已經到了。”


    大『奶』『奶』點了點頭,又和杭媽媽說起剛才的賬目來。


    那天的午飯比平常開的要早一個時辰,吃過飯,大太太讓她們去小憩片刻:“……可別讓徐家的人看到夫人的妹妹一個個像霜打的茄子似的焉焉的!你們梳妝打扮好了,末初到我屋裏來。”


    五娘和十一娘自然是不敢違抗,各自回屋休息片刻,敷臉沐浴梳頭換衣。大太太則和許媽媽整理著從餘杭帶來的各種人情土物準備等會到了徐家好酬獻。


    末初,大家在大太太屋裏碰了頭。


    五娘裏麵是件白綾襖,下麵是白『色』的挑線裙子,外麵一件玫瑰紅織金纏枝紋比褙,烏黑的頭發挽了一個纂兒,『插』了支仙人**的纏絲赤金簪子,耳朵上墜了對紫英石的墜子。看上去秀麗端莊。


    大太太看了皺眉,道:“去,把那裙子換成鵝黃『色』的。”


    五娘麵『色』緋紅,去換裙子了。


    大太太的目光就落在了十一娘身上。


    裏麵一件淡綠『色』的綾襖,下麵是豆綠『色』的挑線裙子,鵝黃『色』淨麵四喜如意紋妝花褙子,梳了雙螺髻,戴了幾朵珠花。衣飾雖然淡雅,卻有些呆板。


    大太太不由扶了額頭:“今天是怎麽了,一個兩個都不讓人省心。”


    “許是太緊張的緣故。”許媽媽想到自己是去看了各人的衣飾的,笑著解釋道。


    大太太歎了口氣,吩咐十一娘:“穿件粉『色』綾襖,藕荷『色』褙子,白『色』的挑線裙子。頭發也散了,挽個纂兒,『插』幾朵珠花……快去!”


    十一娘無法,隻得飛奔回屋,照著大太太的意思換了衣裳。


    待回到屋裏,五娘已換了衣裳。


    玫瑰紅的褙子配上了鵝黃『色』的裙子,端莊中就有了一絲明豔。而她,粉『色』的綾襖配了藕荷『色』的褙子,嬌柔中就有了一絲秀雅。


    十一娘突然發現,自己在羅家找不到一絲可乘之機。


    她的手不由緊緊攥成了一個拳。


    一定還有其他辦法……


    馬車緩緩馳出保大坊弓弦胡同,向左拐,就到了保大街,出了保大街往右拐,就上了東正大街。然後延著東正大街往西走,過了正安門和皇家園林太池苑再走上一柱香的功夫就到了永平侯府所在的荷花裏。


    這荷花裏原來叫荷花坡,是屬於太池的一個小湖泊。太宗皇帝修太池苑的時候,嫌它的位置有些偏,就被寧國長公主要了去,把那湖泊圈進去修了座別院。後來長公主因參與“鄭安王謀逆案”事敗後服毒自盡,家資充公,這別院也就被內務府收了回去。再後來徐家恢複爵位,徐家的原在石獅胡同的府邸早被孝宗皇帝賞給了自己的舅舅,英宗皇帝就把寧國長公主的這座別院賜給了徐家。


    “那大姐家豈不是住在皇家別院裏?”聽大太太講她們即將要去的荷花裏,五娘滿眼的興奮。


    “也不全是。”大太太就頓了頓,“當年因‘鄭安王謀逆案’陳冤昭雪的功勳之家很多,徐家就主動提出來和定國公鄭家、威北侯林家一起分居長公主的府邸。要不然,‘荷花坡’又怎麽會被稱為‘荷花裏’呢?”


    聽說徐家是和別人擠在一個別院裏,五娘微怔。


    大太太看出她的不以為然,心中有些不愉,道:“雖然鄭家公得了別院的正屋,林家和徐家分了別院的花園子,但英宗皇帝念著徐家當年府第不比長公主的別院小,隻將花園的三分之一給林家,徐家得了三分之二。那別院又是長公主為自己晚年靜養所建,花園裏山巒疊峰、藤蘿掩映,十分雅致。要講府第大小,徐家在燕京的公卿中不算什麽,但講景致,卻也是數一數二的。”


    五娘知道自己失態,忙笑道:“我就是在想,等會母親能不能讓大姐差個人帶我去逛逛……我長這麽大,還從來沒有到過這樣尊貴的地方,想開開眼界。”


    大太太臉『色』微霽:“我們還要在燕京待一段時間,以後有的是機會。”


    她的話音剛落,有人隔著馬車的簾子道:“親家太太,我們正路過太池苑呢!您要不要看一看。”說話的是徐家派來的一個跟車的粗使婆子。


    五娘聽著『露』出笑容,卻被大太太狠狠地瞪了一眼,然後不緊不慢地隔了簾子和那婆子道:“不用了。從東正大街望過去,也不過是看到幾棵合抱粗的大樹罷了。如果是夏天,倒可以看看,可這天寒地凍的,我看還是免了吧!”


    那婆子“嘿嘿”笑了兩聲,不再做聲。


    大太太就低聲地囑咐五娘和十一娘:“等會到了徐家,不要東張西望,不要含胸垂頭,不要驚慌失措。該說話的時候說,不該說話的時候記得微微地笑。賞了東西大方接了,不要推推搡搡的一副小家子氣,端出點心來直管嚐一嚐,不要畏畏縮縮地像沒有見過世麵的……”她囉囉嗦嗦地說了一大堆,把五娘也弄得緊張起來,十一娘見了,自然也要『露』出一副忐忑不安的樣子來。大太太這才停了下來:“總之,徐家門第高貴,你們不要給羅家丟了顏麵。”


    兩人忙恭敬地應了一聲“是”。


    大太太抬手捋了捋自己的鬢角,然後又扯了扯本已十分平整的衣襟。


    十一娘愕然。


    馬車已停了下來,外麵有人低聲地說著什麽,過了一會,嘈雜的聲音沒了,然後馬車像碾著了什麽似的顛簸了一下,重新動起來。


    馬車內,大家都不說話,氣氛有些壓抑。


    還好馬車行了不到一盅茶的功夫又重新停了下來。


    車簾被撩開,陶媽媽笑盈盈的圓臉出現在她們的眼前:“大太太,我們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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