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七章


    拜年(上)


    濱菊在一旁急急解釋:“夫人,五少爺聽說您回來了,非要來見您,我們攔也攔不住……”


    主要還是因為徐嗣誡現在是少爺了,不好攔吧!


    十一娘望著他攥成了拳的手,輕聲問:“誡哥,你是想給糖我吃嗎?把諄哥送給你的窩絲糖送給我吃嗎?”


    他由濱菊摟在懷裏,低著頭,怔怔地不做聲。


    十一娘心裏軟軟的,輕輕歎了口氣。


    她下意識表現出來的拒絕讓這個孩子傷心了吧!


    十一娘起身,『摸』了『摸』他的頭,聲音變得更柔和:“誡哥,你要給糖我吃嗎?”


    徐嗣誡抬起頭來,有些不確定地望著十一娘。


    十一娘璨然地笑望著他。


    兩人無聲地對視著。


    濱菊不安地道:“夫人,您走後,四少爺要教五少爺踢毽子,五少爺不肯,非要回來;四少爺又拿了核桃酥出來哄五少爺,還是哄不住。我隻好把五少爺抱回來。他又不肯進屋,抱著門前抄手遊廊的柱子就是不肯走。我們沒有辦法,隻好用鬥篷裹了五少爺陪他在這裏站。到了吃飯的時候他也不肯鬆手,我和冬青不僅輪番的勸,還把我們灶上吳媽媽做的羊肉湯端到這裏哄他進屋吃飯……好不容易把五少爺哄進了屋。也不知道誰說了一句,夫人回來了。他翻下椅子就往您屋裏跑。”說著,她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我們先還納悶,五少爺怎麽攥著拳怎麽也不鬆手……沒想到手裏攥著顆糖。”


    十一娘的表情漸漸變得平和恬靜,她再次道:“誡哥,諄哥給的窩絲糖很好吃嗎?”


    他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然後緩緩張開了攥成拳的手。


    因為攥的時候太長表麵已經融了的玫瑰『色』窩絲糖再一次展現在十一娘的麵前。


    十一娘笑著從他手掌裏含了糖。


    可能是沾了手上的汗,入口有點鹹。


    “嗯!”她嘴角輕翹,笑意如漣漪『蕩』漾在她的眼中,“這窩絲糖果然很甜。”


    徐嗣誡抿著嘴笑,漂亮的鳳眼像夏天夜幕中的星星,閃爍著愉悅的光芒。


    十一娘吩囑濱菊:“幫他把手洗幹淨,然後把他的糖找出來——免得他藏到**或是枕頭下化了。”想想又覺得不妥,補充道,“給他一個專門用來放東西的小匣子,讓他養成把東西放到匣子裏的習慣。”


    濱菊忙點頭應喏。


    十一娘笑著『揉』了『揉』徐嗣誡的頭:“要記得,下次要幹什麽,記得要先告訴我!”然後目光真誠地望著他,詢問他的意思。


    徐嗣誡點頭,突然開口道:“糖甜。”


    十一娘忙『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我們誡哥真乖。以後就這樣跟我說話。知道了嗎?”


    徐嗣誡笑著點頭。


    十一娘問濱菊:“他吃了沒有?”


    濱菊苦著臉:“吃了兩個餃子。”


    就是還沒吃……


    十一娘想了想,道:“大少爺和二少爺他們還在太夫人那邊玩嗎?”


    他們進宮恭賀的時候,把幾個孩子都交給了杜媽媽。


    濱菊點頭:“我來的時候,幾位少爺都在四少爺屋裏補覺呢!”


    十一娘就笑著對徐嗣誡道:“你想不想跟著我?”


    徐嗣誡連連點頭。


    十一娘笑道:“剛才我怎麽囑咐你的?你要幹什麽,要說出來。知道了嗎?”


    徐嗣誡立刻道:“我跟!”


    “那好,你好好把濱菊喂你的餃子吃了,我就帶著你。”


    徐嗣誡一聽,立刻推開濱菊跑了出去。


    “五少爺!”濱菊跺腳,匆匆跟十一娘說了聲“我去看看”就追了上去。


    一旁服侍的琥珀笑道:“您真的要把五少爺帶在身邊嗎?隻怕會有人來給您拜年!”


    十一娘笑道:“讓小丫鬟在內室告訴他踢毽子好了。”


    徐嗣誡並不是個黏人的孩子,隻要十一娘在他看得到的地方他就會安安靜靜的。如果十一娘在東間會客,讓小丫鬟領著他到西間玩,他肯定不會吵的。


    通過這幾天的觀察,琥珀多多少少知道了些徐嗣誡的習『性』,聽十一娘這麽說,到也沒有反駁,幫十一娘換了件粉『色』素麵錦緞褙子,墨綠『色』鑲襴邊的綜裙,已穿了家常便服的徐令宜走了進來:“好了沒有?”


    他眼前一亮。


    粉『色』的錦緞襯得她麵若桃花。


    “好了!”十一娘笑著起身,“不過濱菊還在喂誡哥吃飯——我們等等吧!”


    徐令宜眉頭微皺:“這都什麽時候了,怎麽還在吃飯?以後要告訴他規矩才是。”


    “他剛來嘛!”十一娘笑道,“有個習慣的過程。”


    徐令宜沒再說什麽,坐到了臨窗的大炕上。


    “我們灶上今天也做了餃子,要不我端點來侯爺墊墊肚子?”


    “不用了。”徐令宜想也沒想地拒絕。


    十一娘想到他一日三餐,點心水果宵夜一律不沾,也不勉強,笑著陪他坐下。


    “我們下午去趟薑家吧!”徐令宜突然道,“抬頭嫁女兒,低頭娶媳『婦』。何況這門親事是薑家老太爺和薑柏訂下來的,薑鬆不是十分悅意。我們家更是要拿出誠心來才是。”


    禮多人不怪!何況到了徐令宜的身份地位,別人隻會覺得你謙遜。


    十一娘點頭:“我前些日子看帳冊,這樣的親戚往來,禮不過五十兩……”


    “就五十兩!”徐令宜毫不猶豫地道,“我再讓趙總管從庫裏挑幾幅字畫一並送過去。”


    十一娘點頭稱是,拿了太夫人給的丁字對牌讓琥珀去取畫。


    小丫鬟來稟:“五少爺來了!”


    “進來吧!”十一娘點頭,濱菊抱著徐嗣誡走了進來。


    徐嗣誡看到徐令宜也在場,眼睛立刻閃閃發亮。


    濱菊領著他給徐令宜行了禮,他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裏仰望著徐令宜,完全沒有了往日的靈動,顯得有些呆呆的。


    十一娘看著好笑,道:“這麽快就吃好了?”


    因有徐令宜在,濱菊態度很恭敬:“吃了九餃子!”


    十一娘點頭,朝徐嗣誡笑道:“誡哥真不錯。”


    徐嗣誡高興起來。


    徐令宜卻皺了眉頭:“這孩子怎麽不說話?”


    徐嗣誡看了立刻小小地朝後退了兩步,小臉也繃得緊緊的。


    十一娘忍不住笑起來,上前抱了徐嗣誡:“我們去太夫人那裏吧!”


    “他不是會走路嗎?”徐令宜起身,奇道,“讓濱菊抱吧?你小心孩子滑地上了。”


    乍抱個三歲的孩子還真有些吃力,十一娘依言把孩子給了濱菊,笑道:“去太夫人那裏要走兩盞茶的功夫,誡哥還太小。”


    徐令宜隻是隨口問問。


    他沒有和孩子打交道的經驗。


    第一次做父親,他走的時候孩子在肚子裏,回來的時候孩子都能跑能跳了。到了諄哥那會,他已經搬到了半月泮,後來又出征……


    十一娘卻在想著去薑家的事。


    大年初一,剛從宮裏回來,第一件事是去薑家拜訪。


    看樣子,他不僅決定完成這次聯姻,還對此很重視。


    她又想到自己一直放在心底的一樁事——諄哥的老師人選。


    “侯爺,上次二嫂不是說勤哥、諭哥的學問都很好了,要專門請個西席來嗎?薑家在家鄉學堂,您何不請薑家幫著推薦一個人……”


    徐令宜輕輕搖頭:“我們兩家畢竟沒有正式過禮。”頓了頓,又道,“何況薑家的學堂重視八股文章多於詩詞歌賦。我看還是算了!”


    十一娘想到徐令宜曾經說過,去世的老侯爺也曾經阻止過三爺參加科舉。


    她又想到自己在羅家的時候。不管是大老爺還是大太太,都異口同聲囑咐羅振興、羅振聲學好八股文章參加科舉,還說詩詞歌賦都是邪魔歪道。而徐家的做法卻恰恰相反,不鼓勵孩子們參加科舉。要知道,大周王朝取士,隻有科舉出身是正途,其他的都被視為野狐禪,上不了台麵的。徐令宜有庶子又有嫡子,可永平侯的爵位卻隻有一個。想要把這些矛盾減到最少,最好的辦法就是鼓勵孩子們自食其力——說到底,爵位之爭也就是個生存權的競爭,如果其他孩子有了生存的能力,對爵位的覬覦之心會比那些在生活上不能自理的孩子會淡得多。


    十一娘是希望徐嗣諭、徐嗣誡能自食其力……


    “侯爺的想法真是奇怪。”她試著和徐令宜溝通,“我隻聽說過要教導子弟好好學習八股文章的,還沒有聽說過有人家請西席嫌棄先生會教八股文章的!”


    十一娘是羅氏女,又長在內院,所說的這些觀點自然是羅家的觀點。


    徐令宜道:“我們和羅家是不同的。”


    十一娘微怔。


    是指徐家是世襲罔替的公卿之家嗎?


    徐令宜見十一娘眼底閃過一絲困『惑』,他不由微微一笑。


    十一娘再聰明,畢竟少了些見識。


    “自有科舉取士以後,白身之家莫不以此光耀門楣。進入仕餘,又有同鄉、同窗、同科庇護。我公卿之家卻不同。授命於皇上,忠事於皇上。榮華富貴係於皇上一人。”徐令宜委婉地道,“我們不可得隴望蜀,失了規矩。”


    十一娘把徐令宜的話咀嚼了片刻才明白過來。


    像羅家這樣的人家,隻有通過科舉入仕讓一個家族興旺,所以要學好八股文章。而像徐家這樣的人,卻隻要侍奉好君主就行了。要知道,十年寒窗苦,出來後會有和你有著同樣經驗的前輩們照顧,而不通過科舉捐官入仕,一來得不到這些通過科舉入仕者的認同,二來在仕途上沒有同鄉、同窗、同科這樣樣的關係網。想要幹下去並且幹得好,唯一能依靠的就是皇上。


    所以,羅家的人想出人投地,就得靠科舉;徐家的人想出人頭地,就得靠皇帝的賞識。因為出路不出,所以需要學習的東西不同。


    這又是帝王為了禦下的一種平衡術吧!


    她頓時無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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