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五章


    認定(下)


    消息來得這樣突然,十一娘一愣。


    徐令宜已道:“定了誰家的小姐?”聲音溫和,顯得很是鎮定。


    臨波低聲道:“福成公主的孫女、周士錚大人的長女。”


    “芳姐兒!”十一娘不禁低聲驚呼。


    之前可是一點點的跡象都沒有的,禮部和宗人府好像也沒有報芳姐兒的名字上去。


    徐令宜表情很平靜,卻眼瞼低垂,半晌沒有做聲。


    十一娘看著不由低聲問他:“怎麽了?”


    “周家,一向是宗室的姻親。”徐令宜抬瞼看她,“皇上這樣,已是難得。”


    周士錚是皇上的表兄,也是徐令宜一起長大的好友。皇上選了一個與徐家親厚之人做長子媳『婦』。不管是念著父子之情不想讓皇長子為難,還是念著郎舅之情留著一絲念想,或者是僅僅是皇上覺得周家是最合適的親家,能有這樣的結果,對於徐家來說,已是最好。


    十一娘點頭。


    徐令宜笑望著她:“這樣一來,你也不用為難了!”


    十一娘錯愕:“為難什麽?”


    “你不是不願意王家公子嗎?”徐令宜笑道,“這樣一來,我們兩家再結親就有些太張揚。你也可以理直氣壯地推掉這門親事了。”


    有這麽明顯嗎?


    十一娘汗顏。


    如果王家公子和那位年長三歲的婢女隻是普通的情誼,去打探消息的人決不會特別強調這個婢女的存在……


    她不免有些訕訕然:“看樣子,我明天不僅要去恭賀周夫人,還要去給她潑瓢冷水。”


    徐令宜笑起來。回頭望了一眼槅房門緊閉的外書房,道:“兩個人隻怕沒這麽快說完。我們找個地方坐坐去。”


    十一娘點頭,隻留了木芙在門外服侍,跟著徐令宜拐進外書院旁的夾巷,進了一個小小的院落。


    青石磚鋪地,中間一株合抱粗的香椿樹。三間正房。粉牆灰瓦,黑漆落地柱。樸素中帶著幾份靜謐。


    十一娘顧目四盼。


    “這裏是?”


    “外書房!”徐令宜笑道。


    有個七、八歲的童子從屋裏跑出來行禮,又折回去幫他們撩了簾子。


    徐令宜帶著十一娘進了正屋。


    三間打通成了敞廳。堂屋掛幅高山流水的山水畫,一張黑漆大書案,旁邊一張黑漆矮腳梅花攢格羅漢床,一張禪椅,兩把太師椅,左右都是博古架,充棟汗牛的全是書,青花瓷大缸裏『插』著林立的畫軸。


    徐令宜指了羅漢床對十一娘說了一聲“坐”,然後吩咐那小童:“用玉泉山的水、大紅袍。”


    小童應喏,小跑出去。


    十一娘四處打量。


    她一直以為外書房是徐令宜的辦公室,主要的功能是會見重要的客人,沒想到還真有個書房,而且看樣子藏書豐富,好像比半月泮的還要多。


    “半月泮是我自己的書房。”徐令宜見了解釋道,“這裏是曆代永平侯的外院書房。”


    原來如此!


    十一娘恍然。


    兩個小童一個提了紅泥小爐,一個托了裝著紫砂茶具的荷葉型盤船進來。


    十一娘起身幫忙。


    徐令宜卻道:“你坐。嚐嚐我的功夫。”


    十一娘聽他口氣甚為托大,知道他是深諳此道之人,安心坐下,看他泡茶。


    小小的紫砂壺,水很快就沸起來。


    徐令宜用頭道茶燙了茶盅,倒了二道茶請她品嚐。


    紅棕『色』,湯『色』豔麗,味道濃長。


    十一娘聞了聞,然後小小地啜了一口。


    “怎樣?”徐令宜問她。自己端起茶盅聞了聞,一飲而盡。


    十一娘看著他神『色』間『露』著幾份期待,覺得自己還是實話實說的好:“很甘醇。其他的,不太懂了!”


    徐令宜聽著一怔,然後大笑:“喝得出甘醇已是難得。”又道,“那你喜歡喝什麽茶?”


    十一娘見氣氛很好,索『性』笑道:“我喜歡喝紅茶。最好在裏麵加兩匙蜂蜜。”


    “加蜂蜜?”徐令宜很是意外,挑了挑眉,“和二嫂似的,把石頭燙熱了往茶裏丟……”


    這樣理解也算對吧!


    十一娘淺笑著點頭。


    外麵突然傳來一陣輕盈的腳步聲。


    兩人不約而同朝門口望去。


    木芙隔著簾子稟道:“侯爺,夫人,您們快去看看吧!大爺和大『奶』『奶』那邊,好像有些不對勁!”聲音裏隱隱透著幾份焦慮。


    十一娘臉『色』微變:“到底什麽一回事?”


    木芙欲言又止:“您去看看就知道了!”


    “侯爺,我去看看!”十一娘起身,匆匆交待了一句,撩簾而出,和木芙去了會客廳。


    “十一娘……”徐令宜阻止不成,隻好跟著出了門。


    雖然自己和七娘回燕京的時候沒有掩飾行蹤,可朱安平能事隔兩天就追到燕京來,然後落落大方地投了名帖拜見他,矢口不提讓他請十一娘勸勸七娘的話,足見是個驕傲又自信的人。這種人,關起門來還好說,如果在眾目睽睽之下,隻怕是有錯也不會認錯。


    念頭閃過,徐令宜加快了腳步。


    轉出夾巷卻看見十一娘和木芙都站在屋簷下。


    他放慢了腳步,聽見七娘的悲愴的哭泣聲和朱安平含怒的質問聲:“……不過是無人的時候給我端了杯茶,你覺得她失了規矩,教訓她一番就是,竟然一聲不吭就這樣跑了。這是當家主母應有的氣度嗎?”他說著,聲音裏就有了幾份疲憊,“你要是但凡對我有一點點的情誼,想著我對你的好,就不會拿這些沒影的事做借口,三番兩次的離家。”說到這裏,他又氣憤起來,“你知道不知道,我擔心你路上出事,到處托了朋友找你,偏生又不能說你是為什麽離家,現在滿山東的人恐怕都知道我朱安平對不起老婆,把老婆氣回了娘家。”


    他氣,七娘比他更氣。哭著嚷道:“你和香芸勾勾搭搭的,難道還有理了!”


    “我到底和香芸是怎麽一回事?你捫心自問,你難道不知道?”朱安平聲音裏透著忿然“要不然,你為什麽連我一句解釋的話也不聽?”


    “你們怎麽一回事?我怎麽知道!”七娘的聲音裏透著心虛的飄忽。


    十一娘聽著發愣。


    身後有輕輕的腳步聲傳來。


    她回頭,看見徐令宜走了過來,就朝徐令宜做了個噤聲的動作。


    兩人站在屋簷下聽。


    “我知道,這門親事是我強求來的。”朱安平的聲音突然平靜下來,“七娘,你也別哭!你既然千裏迢迢從山東跑到燕京永平侯夫人妹妹的家,想必也有自己的打算。借著這個機會,你不如跟我說實話,你到底想怎樣?你也知道,我朱安平不是那種小氣的人。你就直說了吧!”


    十一娘心中一驚。


    屋裏已傳來七娘惶恐的聲音:“你,你這是什麽意思?”


    “在永平侯府裏,當著永平侯的麵,當著你妹妹的麵,你想怎樣,我都聽你的!”朱安平語氣雖然淡定,卻暗指七娘仗勢欺人。


    “你說的這是什麽話?”七娘跳了起來,“我是那種人嗎?”她顧不得哭了,“我要是那種人,早就把香芸打發了……”


    “那你為什麽不把香芸打發了?”朱安平冷冷地問。


    “我,我……”七娘語塞。


    “你是當家的主母,為什麽連個丫鬟都不敢處置。”朱安平問得咄咄『逼』人。


    “那是因為,因為……”七娘磕磕巴巴。


    “那是因為你心裏不踏實吧!”朱安平靜靜地道,“因為沒有孩子,所以不敢理直氣壯的。知道有丫鬟不合規矩,也不敢大聲的訓斥……”


    “你胡說,不是你說的那樣……”七娘大聲反駁,卻嚶嚶哭了起來。


    “那是什麽?”朱安平追問她,語氣裏帶著幾份希冀。


    “是,是……”七娘到底沒說出來。


    “是怕沒有孩子,我收了屋裏人?”朱安平突然道。


    七娘沒做聲。


    “嶽母的人,娘的人,我都打發了,你還要我怎樣?”


    七娘“哇”地一下哭得更大聲了。


    “別哭了!”十一娘聽見朱安平不以為然地道,“你的心思我都知道。不就是沒有孩子嗎?我們出錢給觀世音塑個金身,要不去普陀寺求神。總是有辦法的!”


    “真的?”七娘的聲音一振,隨後又變得怯生生,“要,要是還不行呢?”


    “還不行!”朱安平道,“我在路上想了很久。要是還不行,我們就收養一個!”他說著,聲音變得堅定起來。


    “收,收養一個?”七娘驚訝地道。


    “是啊。”朱安平聲音變得輕快起來,“要是你不喜歡,我們就過繼一個。你們家這麽多姊妹,我們從你姊妹的孩子裏過繼一個。你是他姨母,他以後一定親你。”


    “朱安平……”七娘嗚嗚地哭了起來。


    十一娘眼角微濕,輕輕拉了拉徐令宜的衣袖,兩個離開院子,去了後麵的小書房。


    “這個朱安平,還不錯!”她掏出帕子擦了擦眼角。


    徐令宜卻不以為然:“男子漢大丈夫,說話要擲地有聲。哪怕是對『婦』孺也一樣。沒有子嗣可不是他一人之事,是宗族之事。怎麽可以這樣兒戲的許下諾言?如若不能遵守,又當如何?”


    “滄海桑田,世事難料。”十一娘感慨道,“至少在這一刻,這是朱安平真實的想法。這就夠了!”


    徐令宜吃驚地望著妻子。


    十一娘淡淡地笑了笑。她知道徐令宜不能理解。轉移了話題:“這個木芙,嘰嘰喳喳地把我們叫去,糟蹋了這壺好茶。等會可要找朱安平賠!”


    她的話音剛落,木芙跑了過來:“侯爺,夫人,我們家老爺和大『奶』『奶』請您們過去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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