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三變聽說孫何被征入京任職,雖然感情上還是有點疙裏疙瘩的,但他傳書範仲淹,傳播《望海潮》新詞還是讓他有所感激。


    柳三變的確有與孫何見麵的衝動,但很快他就打消了這個念頭,柳三變心裏明白,向往官場是真,若要他攀附權貴,他骨質裏的清高這一關無論如何都過不去。


    柳三變在妓院中的成功所獲得的快樂,遠遠超過他的文化使命與他政治使命兩相分離帶來的痛苦,妓院中成功的快樂是長久的,後者的痛苦則是間歇性的。


    柳三變遺憾於對年邁的父母親不能盡到人子之孝,但他也是時常關注著,他有一種明顯的寄托,希望柳涚能夠代替他盡孝,一個聰明的孫子繞膝於爺爺奶奶跟前,是莫大的安慰,他深知,作為四書五經傳家的家庭而言,柳涚在這方麵的進步,哪怕是微小的進步,都會給爺爺奶奶帶來喜悅,帶來希望。


    在這一點上,他柳三變永遠都不如兒子柳涚,他不可能讓父親母親感受到他的進步,也許在父母大人的心裏,他就是對家庭不盡責不成器的那根卡在心裏永遠都拔不出來的骨刺,他在父母大人麵前晃悠,隻能帶給他們失望與歎息!


    柳三變作為人子,他也夠苦惱的,名正言順地盡孝,既不容易,也不現實,隻能閑暇之時或者是想念和掛牽父母之時,才促使他偷偷摸摸賊眉鼠眼地前去柳宅。遠遠地垂淚,遠遠地為父母擔心,遠遠地祝福他們。


    要知道。柳三變在有意逗留於京師期間,勾欄和花館雖然對他尊重有加,地位也無人撼動,可他總覺得陰風陣陣,背脊發涼,不寒而栗,無數雙躲躲閃閃的眼睛在發出藐視的光芒。這看不見但能夠感覺到的光芒就像無數芒刺,刺入他的肌骨。


    柳三變可以強烈地感受到。這種芒刺不僅來自於普通人,而且還來自於京師兩大妓院的骨幹人群。


    柳三變的這種感受漸漸地被時光衝淡了,就像溺水之人在苦苦掙紮,急需救命稻草之時。大救星大恩人孫何施予了援手,令柳三變感激不盡。


    他在偷窺之中發現,孫何完全代替了他作為兒子的存在,代替了他盡孝,代替了他作為父親的責任,也肩護著塾師的職責。


    孫何京師入職不久,吳姬急急忙忙地告訴剛回花館的柳三變,一位官爺打扮之人找上門來,自稱是師傅您的故交好友。


    柳三變打斷吳姬的話。問之曰:“此人長何模樣?”


    吳姬回答道:“此人看上去實際年齡與形貌有些不符,明顯地年輕許多,麵色瑩潤。光潔無比,唇紅皓齒,宛如少男之容顏。”


    “這算何種特征?這種人有的是!”柳三變覺得吳姬沒有抓住真正的特征,他問道,“身高幾何,身材像誰?”


    吳姬笑道:“身高與吾相仿。身材嘛,身材……”


    “快說。吞吞吐吐為何?”柳三變急於想知道到底是何人找上門來。


    吳姬左右看了看,並無別人,便道:“身材與師傅相若!”


    柳三變點了點頭,知道是誰了,他沒有說,但吳姬很想知曉,她問道:“真是故交,此為何人,到底是幹什麽的?”


    柳三變對吳姬連珠炮似地發問甚覺奇怪,開玩笑道:“動心耶,動情耶,情心大動耶?”


    吳姬何樣人沒見過,何種尖銳地提問沒領教過,這算什麽?不過,此問出自柳師傅之口,她還是會回應的:“是甜味兒還是醋味兒?”


    “乃綜合之味,既不酸,也不甜?”柳三變微笑道,“此人的確乃為師故舊,姓孫名何,此人滿腹經綸,學富五車,官聲又好,朝廷必然重用!”


    吳姬聽柳三變如此介紹,便緘默不語,也沒有任何反應。


    此時,小師妹從外麵急匆匆地跑了進來,進門見柳師傅也在,她的招呼太有意思了,在柳師傅的手背上敲了一下,然後從吳姬手上奪過茶杯,咕咚咕咚地灌將下去之後,見兩雙怪眼均在注視著她。


    吳姬輕責道:“怎麽才回來?”


    小師妹在吳姬身邊坐下,還掏出手絹擦了擦汗,做足了準備,擺夠了姿態,才慢吞吞地道:“令人好生感動,那天找上門來之人與柳涚討論四書五經要義,時間之長,討論之熱烈,完全出人意料。”


    “問也是白問,小孩能懂得什麽?”柳三變佯裝不信任的樣子,想引小師妹上當。


    吳姬當然明白柳師傅的用意,她把臉扭向一旁,微笑著,靜待事態的進展。


    “激將法而已,本可以不上當,但在師傅麵前,我願意!”小師妹真是越來越厲害了,“過程複雜有趣,任其想象。他們叔侄討論的是四書五經的要義,其結論可概括為:立國為要,立身為本,立言為次,立德為念。”


    吳姬一聽,果真不同凡響,此人乃將社會實踐與理論高度融為一體,其見解果然深刻,有振聾發聵之感,她的美人頭扭了過來,偷窺柳師傅的反應。


    柳三變先是愣了一會神,他的激動突然爆發,鼓掌的同時吼叫道:“當真是高屋建瓴,天下奇絕,稱之為言天下之未言,掘天下之至理可也,吾敢斷言,無人敢出其右!”


    “何為立言,其闡釋如何?”吳姬雖然不是想女扮男裝,混跡科場,但從尋根究底的能力習慣而言,她認為鮮活的理論在戲曲新詞方麵同樣不可或缺,此理也是柳師傅諄諄告誡過的,有必要問個明白。


    吳姬何曾想到,此問正合柳師傅心意,也是柳師傅覺得如同一股清風,驅散了他腦海中處於渾渾噩噩不甚清醒的疑雲,代之以明確無誤的全新至理。


    小師妹的回應更是令柳三變欣喜不已,“立言”的解釋居然出自他兒子柳涚之口:“立言者,教化之本也。教化者,自身受用之也,然後帶動世人,興社會春風,奉獻給社會一個知廉恥重禮儀辨榮譽的清涼爽意世界!”


    果然名師高徒,柳三變激動不已,同時又羞愧不已,枉為人父,枉長若幹年,竟然讓黃口稚兒的研習成果震住了,可此時的他,很難用一代更比一代強來蒙騙自己,麻痹自己。


    吳姬見柳師傅的如此表情,無法判明此時的他是何心情,她牽著小師妹之手走出房間時,回頭道:“感謝於人,不必扭扭捏捏吧!”


    “吾不用感謝誰!”柳三變說得很小聲,可他也覺得太無理,太言不由衷!


    柳三變往門外看了一眼,他立即站起身來,提腿正要邊步之時,他收住了,終於沒有邁出去,他又坐了回去,斟茶,端起茶杯,把玩在手,並不飲用。


    他將茶杯傾斜著,倒了一點茶水在桌麵上,用手指蘸水,寫下四個字——人師可貴!


    此時,吳姬和小師妹突然闖將進來,偷窺到秘密的滿足之情太強烈了,柳三變趕忙用衣袖想抹去字跡,小師妹一把拉住他的手:“罪證昭然,承認了吧!”(未完待續)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奇情柳永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青鳥春歌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青鳥春歌並收藏奇情柳永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