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青才子自己都覺得不好意思,他在柳三變魚莊的舞台下,明明知曉臨桌對他的態度不夠友好,他還是激動得不行,不找點臨桌給的白眼或者譏諷就不舒服似的。


    丹青才子也分明知道,這種打擾一定會討人嫌,遭人厭棄,但是就是控製不住自己的行為,而且從來沒有那麽遭人厭棄過,從來沒有那麽放肆地讓人討厭過,他自己都非常吃驚,一向溫文爾雅注重禮儀之人,居然還隱藏著這麽一手。


    他回到旅店,拿著小小的銅鏡自照,總也看不明白,他努力從鏡中的自己身上找出這種隱藏性格的出處,沒有,壓根兒就不存在。他在狹小的房間中踱步,完全沒有睡意。燈火如豆,室內昏暗,他趕忙去撥亮油燈。


    一會兒工夫,旅店的夥計一邊敲門,一邊吆喝道:“熄燈,燈油不要錢嗎?”


    丹青才子沒辦法,去撥小燈芯,待那討厭的夥計的腳步聲消失之後,他又發氣似地撥到最大最亮,仿佛他踱的每一步都很精彩,都有看得清清楚楚的價值。


    嗨,討厭的夥計又來敲門了,而且聲音比剛才更大。


    丹青才子也來氣,就這麽耗上了,他用手捏著鼻子,甕聲瓷氣地慢條斯理地問道:“何人撓人清夢,我不走,不必叫門!”


    門外傳來沒好氣的吼聲,讓他熄燈。


    丹青才子賭氣似的站在原地,就是不動,嘴裏哼哼著,還特意地打了一個響亮而誇張的哈欠:“好,養養神便熄燈!”


    他躡手躡腳地走到門口,聽夥計的動靜。夥計也夠軸的,他等在門口,估計是在用指關節輕輕地叩著門。丹青才子又打了一個哈欠道:“敲重些。我才會被吵醒,快敲!”


    夥計真的聽話。敲得旅店的門紛紛打開,憤怒的叫罵之聲四起,有的還衝到夥計麵前,指著他的鼻子破口大罵,嚇得夥計逃都唯恐不及。


    丹青才子得意地坐將下來,將紙張和用畫換來的文房四寶擺放在桌上,在硯台中倒上水,手握香墨準備研墨。可他突然停止了動作,歪著腦袋想了片刻,他一拍手掌,對了,他終於找到了自己都覺得自己異常的原因了:這還得感謝旅店的夥計,他使我做出在外人看來城府極深,而且還有算計他人之心,都源於他的刺激,應該是理出一轍吧!


    好了好了,丹青才子心中的疙瘩解開之後。舒暢了許多,他趕緊研墨之時,心中盤算著。欲把剛才看到的演出的另外一種烘托性情境畫出來,這比飛鳥在空中來回穿梭更有價值,最好是二者巧妙融合在一起,那就完美了。


    既然飛鳥的速度乃常人憑空難以想象的,若將其布局在畫幅的顯著位置,人們也無力欣賞,也不可能有連續運動的印象,要形成該印象,那需要多大的超前想象能力。要有怎樣的空間想象能力才可企及!


    丹青才子用左手敲了一下自己的腦袋,自言自語道:“小子。你不行呀,你那榆木腦袋也隻能是依樣畫葫蘆。至於人們所說的穿雲破霧,是怎樣的情形,你是無從得知的,你也想象不出來,更是畫不出來!”


    丹青才子想得有些氣餒,唉,糟糕,墨研得太濃了,丹青才子將對自己的不滿發泄在自我體罰上,他放下香墨,左手重重地抽在右手手背上,響聲清脆著哩,可惜,嘴上發出的不是驚歎之聲,而是呼痛之聲。


    他又倒了一點水在硯台裏,慢慢地研著,思考著,有了,不是見到過航船繞過暗礁,差點傾覆了嗎?船在水中如此,飛鳥在天上躲避雲彩大致也該如此吧?


    丹青才子沒有去管燈芯的事,暗點兒就暗點兒,正適合發揮想象。想象什麽?雲不過是一團氣流,是軟的,它能像礁石那樣堅硬嗎?


    想不清楚沒關係,船在水中也不是走直道的,即便是經過沒有礁石的航道,在風平浪靜之時,也不可能走出直線來。


    這回,丹青才子對自己思考得到的結果還算滿意,把飛鳥畫著斜飛的樣子,無論是雲彩使然,還是飛鳥帶動了雲彩,反正與畫的布局達到了高度的契合,也使畫麵不再單調,真是如有神助一般,他興奮著。


    丹青才子想明白之後,提起筆來,將思考結果一揮而就,左看右看都很順眼。


    他竭力回味著剛才不是特別關注的情境,在飛鳥來回的飛越之時,人們的表情是怎樣的?沒印象,總之,被淹沒在了激動地吆喝聲中,好吧,那就用這種醉酒似的吆喝情境來代替吧!


    臨桌的吆喝最起勁,也最讓我厭惡,丹青才子想,這除了禮尚往來的原因之外,真的太瘋狂了,仰著脖子,閉上眼睛,肯定像狗大聲狂吠之時一樣,肚子一抽搐,蓄勢用力,震耳欲聾之聲便發出來了!


    對,就畫他們,臨桌,不是一隻狗,是一群狗,宛如吠天一般,一隻比一隻吠叫得起勁,一隻比一隻吠叫得大聲!


    丹青才子也是一個有趣之人,此時的他,是有相當造詣之人,好,索性報複到底,否則對不起我獨特的藝術技巧,既然伸著那麽長的頸項,既然拉開架勢望著天上,那就賜給這群畜牲一個禮物,一個看著就垂涎三尺的好東西,在雲彩和飛鳥的邊上畫一輪殘月,讓觀賞者根據日常生活的經驗想象,如果是一隻狗,見到月餅肯定肚子咕咕叫,恨不得咬上一口,如果是一群狗,見到被咬得殘缺不堪的月餅之時,一定想著爭食,血淋淋地也毫不在乎。


    丹青才子慶幸自己在書香門第破落之後,有一段乞討的生活閱曆,見到過狗爭食的情境,用狂野之聲威脅同類,若不知好歹,便惡聲惡氣地發出沉悶的叫聲,此乃即將進攻之前的警告,倘若還不知進退,才是吹響致命的進攻號角,惡狠狠地衝將上去,一招製敵,強力奪食,絕不會講半點情麵。


    丹青才子當然不是一個心腸歹毒之人,幾句諷刺挖苦便褻瀆奉為神靈的藝術作品,這種陰暗心理怎可進入藝術殿堂,怎可成為藝術作品的組合部分,還做不做人了?


    最終丹青才子找到了一個很好的解釋理由——借鑒而已。


    然後,他將平時煩躁的等待情境作為老牛拉破車的氛圍烘托,人們在終點處等候,望眼欲穿,仍不見蹤影,坐在地上打瞌睡的,伸著懶腰表示辛苦的,有呼呼大睡被抬去丟掉都不會醒來的瞌睡蟲,還有因為等候而驚撓飛鳥歸巢而嘰嘰喳喳猛提抗議的。


    丹青才子畫得大汗淋漓,終於畫完了,借著微弱的光亮,他正欣賞著頗為自得的傑作,心裏美滋滋的。


    突然,燈熄滅了,他定睛搜索著房間裏的每一個地方,想找出誰吹滅了油燈時,他突然意識道,自己旺盛的創作**和激情,真的使之油盡燈枯了!他微笑著,和衣躺在床上,等待著拂曉來臨。(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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