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等情況哪由得韓馥說不?他心中微微思量,便嘻嘻笑道:“教主說什麽,就是什麽。”


    “好!”男子眼眸一亮,沉聲道:“我聖教建業千載,樹敵無算。其中有些敵人勢力弱小,就算放任自流也成不了氣候。”說到這,他眼中精光暴漲,高聲道:“可也有些敵人實力強大,與我聖教周旋多年,譬如那‘耀月宗’。”


    韓馥心頭“咯噔”一聲,顫聲道:“教主不是讓我去對付耀月宗吧?小人可還沒那個能力。”


    男子“哈”的一笑,冷道:“憑你也配麽?”


    韓馥聽了不怒反喜嘻嘻笑道:“我自然不配,我自然不配。”


    男子冷笑,悠悠道:“教中探子傳來密報,說耀月宗憑借占卜天地之術,探到五日之後在此去不遠的‘冷月荒漠’中有異寶問世。他們現在已指派人手,前去尋寶。這消息既然讓咱們聖教知道了,那就絕無旁觀的道理,現在我便派你去冷月荒漠從耀月宗手中奪取異寶,你可有異議麽?”


    韓馥登時將頭搖的跟撥浪鼓似的:“這怎麽成?這怎麽成?我去了不是送死麽?”


    “那也未必。”男子微微一笑道,“我瞧你方才出手,能駕馭水火,應是‘氣魄奴’。況且你修為不壞,少說也有中等魂奴水準。此去冷月荒漠,對你來說更是個曆練的機會。”


    韓馥皺眉不語,正想著如何推脫。忽聽月若盈道:“既然如此,我與他同去!”


    他一愣,已聽那男子冷冷道:“我有言在先,是要罰他,你現在並未犯錯,與他同去豈不是我恩怨不分?”


    月若盈一聽,果然發怒,頓足道:“你故意的是不是?”


    男子冷笑不答,宋妄接口道:“教主說的不錯,月聖使被人誣陷,教中理應對你補償,又怎能派你去那危險地方?”“你……”月若盈正欲反駁。


    誰料韓馥哈哈一笑道:“去就去,有什麽了不起麽?”


    宋妄眼神一亮,喜道:“這麽說來,你可是答應了?”


    韓馥冷笑道:“我與教主說話,你這條……阿不對,是宋聖使來搭什麽茬?莫非是真的要雞蛋中找骨頭,拿去一邊啃麽?”


    “噗哧。”月若盈忙掩住嘴巴,偷偷竊笑。


    宋妄又不是傻子,自然聽得懂其中意思,他登時火冒三丈大怒道:“大膽!”說著,他足下一點,就要撲上。


    韓馥早有準備,魂力充盈周身,待他攻上,就來一下狠得。


    “住手!”黑衣男子喝道:“宋聖使,你忘記我這個教主了麽?”


    宋妄聽了,悻悻一哼,罷手不上。雙眼卻緊緊盯住韓馥,露出怨毒神色。韓馥毫不示弱,回瞪過去,一時之間,二人怒目相視,誰也不肯退讓半步。


    “韓馥。”黑衣男子緩緩道:“你可是答應去了?”


    韓馥這才回過神來嘻嘻笑道:“答應了,答應了,大不了就是個死。”


    “好!”男子眼神一亮,話語中透著一絲莫名其妙的欣慰:“既然如此,你今晚便打典行裝,明日一早即刻出發。”


    “呱――呱――”烏鴉成群結隊,打頭頂飛過。


    一人奔得奇快,幾乎化作一團黑霧。他接連跳躍,奔騰在屋頂之上。月光皎潔,平鋪直下,將大地映襯的格外美麗。那人奔了一陣,來到一處殘垣斷壁之前,忽而拜倒道:“主人。”


    陰影中,一人悶聲答道:“鬼甲,你來了麽?”


    “是。”黑衣人低頭應了,“主人這次這麽著急喚我們回來,可是有要事?”


    那人不答,他居於暗中,瞧不清相貌動作。過了片刻,才緩緩道:“明日一早,你便同鬼乙、鬼丙二人一同出發,跟著韓馥前往‘冷月荒漠’。”


    黑衣人一愣,但沒過片刻,他便沉聲道:“是。”


    暗中那人“嗯”了一聲又道:“到了冷月荒漠之中,你們伺機而動,瞧準時機奪去異寶。”


    “是。”黑衣人又道:“那韓馥怎麽處置?”


    那人“嘿”了一聲,冷笑道:“殺了。”


    一盞黃燈,搖搖晃晃。一人人影,緩步向前。


    “嗚――”細風幽咽,將四周的枯草扶亂。那人輕輕一歎,撥開荒草,繼續前行。道路不算顛簸。行了一陣,那人眉頭一皺,足下步子絲毫不亂,他摸著黑,踩著荒草,拾階而上。行了良久,腳下道路一轉,竟複平坦。


    他舉目四望,遠遠瞧去,竟有一幢大屋。大屋破爛不堪,門房腐敗,早已坍塌。但就在這詭異時刻,這詭異的屋中,竟有燈光透出。


    “果然在這。”那人歎道。他不再多想,跨步進屋,尋著火光找去。卻見大屋廳堂之上,一個男子生起篝火,正坐在火旁飲酒。


    “您老怎的這時候來了?”那男子倒不意外,言語中有幾分戲虐:“可是來尋我喝酒的?”


    月光落下,正照在來者臉上。那人年歲已高,滿臉褶皺,正是七使之一,姓南宮的老者。老者長歎一聲道:“每當你做了重大決定,總要來此坐上一坐,這習慣許多年了,還是沒改。”


    “嗬。”男子微微一笑,將酒葫蘆塞到嘴中,“咕咚咚”飲下大半,這才“嘖嘖”兩聲道:“您瞧著我長大,果真是什麽也瞞不住您。”


    老者默然不答,過了片刻,他正欲開口。忽聽那人道:“十多年啦!那件事過去十多年啦。可不知怎的,我一想起往事,就象是昨天發生的一般。”


    老者眉頭一跳,悶聲道:“這事大家早已忘了,你往後就別再提了。”


    “忘了?”那人哈哈一笑道:“你們忘得倒快!”


    老者長歎不語,那人又喝一口道:“這十年來,變了許許多多。我變了,玉兒變了,就連當年天真無邪的月若盈也變了。一個個……都變啦……”


    “阿酒。”老者閉著眼,“我說別再提了。”


    “好!”阿酒猛地站起,將酒葫蘆打破,聲嘶力竭吼道:“你要我不提,我便不提。你要我和月若盈反目,我便反目。你要我摒除雜念,一心修煉,可結果呢?你竟然將玉兒……你竟然將玉兒……你當初是怎麽答應我的?”


    老者並無太大反應,他閉著眼沉聲道:“這是她的命數,誰也改不了。”


    “我不服!”阿酒道:“什麽狗屁命數,若不是你背後操縱,又怎會如此?難道權利就真的如此重要?重要到你將自己徒弟推入火坑也在所不惜?”


    “你不懂。”老者閉著眼道:“這世界就是爾虞我詐,總得有人做出犧牲。”


    阿酒勃然大怒,猛地握住老者肩膀道:“若要犧牲,你怎麽不去?為什麽要阿玉去扛起這個重擔?你……我……我們隻是想獨善其身。”


    “獨善其身?”老者仍是沒有反應:“沒有誰能獨善其身。你也好、我也好、就連月重陽也不能獨善其身!”


    阿酒聽了,登時不語。過了片刻,他才絕望道:“若是我們離開煉魂教呢?”


    老者冷笑,拔腿便走。阿酒見了,不由得自嘲一笑:“是啊,既已入局,又有誰能夠離開呢?”


    老者似乎沒有聽到他的回答,徑直走到了大門之前。他站立片刻,聽著瑣碎風聲,才緩緩道:“今後不要妄用淬魂之術,你現在神通尚不純熟,再度妄用隻會露出馬腳。”


    阿酒一愣,冷笑道:“原來你都知道了麽?”


    老者不答,已然遠去,他的聲音遠遠飄來:“明日小心一些,此去冷月荒漠勢必凶險。”


    阿酒凝立良久,這才“嘿”了一聲,隨手撿起幾塊柴火,丟入火中。瞧著火勢漸旺,他長歎一聲,將酒飲盡。


    是夜,月兒極圓。


    韓馥躺在床上輾轉反側,就是無法入眠。他想起這些年的往事,不由得重重一歎。滅族之禍,就如一把尖刀,時時刻刻懸在心上,叫他無法安寧。


    沈蝶衣,按理說這個名字他早該忘記。可不知怎的,每當夜深人靜之時,韓馥總能想得起她。她的一顰一笑,一嗔一怒,回味起來,以前那麽討厭的,現在都成了懷念。他也不知道沈蝶衣去了哪裏,也許是死在了那一場噩夢之中,或許是她走了,走到自己再也瞧不見的地方。


    畢竟在他的生活中,這個人是徹徹底底消失了。念及至此,韓馥心中紛亂如麻,他長歎一聲,索性坐起。就著月光,他穿齊衣衫,就要離去。


    韓馥心中知道,此去冷月荒漠凶吉難料,若是明日一早走,月若盈勢必擔憂。自己這個性格,免不了惹她生氣。既然如此,不如現在便走,明日早晨她尋不見自己,也就罷了。


    正想著,他已整理好著裝,拿起行李,出門去了。


    月兒高懸,韓馥行了一陣,已走出煉魂教盆地之內。不知怎的,他莫名其妙心情大好。忍不住縱聲高歌,歌聲遠遠送去,沒興起半點漣漪。


    遠遠的,兩女站在月下,盯著韓馥。聽一個女子歎道:“小姐,真不去送他麽?”


    另一女子哼了聲道:“他自己去尋死,送他作甚?”


    女子撇撇嘴道:“口是心非。”


    “小遊!”另一女子大怒道:“你胡說什麽?”


    小遊嘻嘻一笑,轉頭望向那個女子,才發現她盯著韓馥的背影,良久不語。


    背影,在月光下拉的極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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