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達廣場的建築工地是8月份開始動工的,地處市中心最繁華的地段,是我上下班的必經之路。緊挨著建築工地的是萬達廣場的銷售中心,這個銷售中心建得像個巨大的茶色玻璃盒子,通體透明的結構讓人能清楚地從外麵看到裏麵的情景。我對裏麵動人的超短裙不感興趣,卻被服務台前一巨型盆栽吸引了視線。每天都路過此處,今天我還是頭次注意到。那是一株碗口粗細的梅樹,長在一個超級大花盆裏,不是開花的季節,黑漆漆的枯枝彎折虯結,淩亂生長。我承認其實我就是一俗人,也不覺得這枯枝禿葉有麽好看的,其實,真正引起我興趣的,是那棵梅樹上掛著的東西,那些綴滿枝頭的粉紅色的心形折紙。雖然我看太不清楚,但以我專業的敏感性,我覺得那種誘人而莊重的顏色該是來自百元人民幣。


    我還在對自己的判斷猶豫不決時,就聽到車子後麵發出幾聲怪響,然後就是刺耳的讓人牙齒發軟的那種金屬摩擦聲。我不得不靠邊停下車子,檢查之後發現,原來是一根細鐵絲絞進了後車軸裏,車子一動,那惡心的聲音就響。我用手揪住一頭使勁拽了幾下,一點兒沒鬆動。這段緊鄰工地的路上經常有些沙、石、泥、水、釘子、鐵皮什麽的,該著今天倒黴,居然壓到了鐵絲,還被“纏住了”。


    這怎麽辦呢?倒也不是不能騎回去,隻是,那個聲音實在讓人受不了,我推著車走了幾步,就覺得牙齒內部的神經被那尖銳的聲音整得一個勁兒的哆嗦。


    就在我看著車子,猶豫著要不要找同事來幫忙的時候,一個人走了過來。


    “怎麽了你?”涼絲絲的聲音問道。


    我抬頭,呀,認識,韓暮雨!


    他仍是一身髒兮兮的樣兒,頭上戴個黃色安全帽,手裏拿個還有小半瓶水的礦泉水瓶子,一條條的泥道子爬過瓶子表麵,他疑惑地看著我,眼神在那種灰頭土臉的感覺中透著清淩淩的幹淨。


    “啊,車子出了點毛病。你還沒下班兒呢?”我像對一個老客戶那樣跟他打招呼。


    “剛收工……”他走到我車子前,問道:“車子怎麽了?”


    我把絞鐵絲的地方指給他看,“絞了根鐵絲在車軸裏……”


    韓暮雨仔細地看過,伸手扯了兩下兒,我說:“不行,我試過了,手扯不動的。沒事兒,我給我同事打電話叫他們……”我話還沒說完,他來了句:“等我會兒……”就轉身走進工地大門裏。


    很快地,他拿拎著一把鉗子走出來。


    “給我拿一下……”他把手裏那個礦泉水瓶子遞給我,然後找了個合適的角度蹲下去,用鉗子夾住鐵絲的一頭,然後用手倒轉車輪,又一陣牙磣的摩擦聲過後,鐵絲被抻出來一截。有門兒!我心裏想,於是彎下腰去想幫他倒轉車輪,手還沒碰到輻條,就被他拿胳膊擋開了,“有機油,弄衣服上洗不掉的……”他頭都沒抬地說,繼續自己在哪裏搗鼓。


    我呆了一下,下意識地掃了眼自己身上的衣服,心裏倏地一暖,我跟人家又不是多熟,人家能這麽幫忙,已經太夠意思了。


    他在跟鐵絲糾纏,我卻不經意地看到了他給我這個礦泉水瓶子上貼的標簽。方方正正的卻顯然是手撕的一小塊白色紙片上,藍色圓珠筆寫著“韓暮雨”三個字。紙片被寬幅的透明膠帶纏繞兩層固定在瓶身上一個顯眼的位置。


    這是某人專用的“水瓶”?太簡陋了吧!


    “鉦楞”一聲響打斷了我的思考,韓暮雨捏著那根“肇事”的鐵絲站起來,“好了!你推著走兩下兒!”


    我將電動車前後動了動,果然沒有雜聲兒了。


    韓暮雨看著沒問題了,說道:“恩,行了,走吧!”


    我一句謝謝還沒說出口,他已經把“專用”礦泉水瓶從我手裏抽了出去,轉身便走。


    “哎,那個,韓暮雨!”我急忙叫住他。


    他回身,問道:“還有事兒?”


    “沒事兒,謝謝你啊!那什麽,你吃飯了嗎?”他說他剛收工,應該還沒有時間去吃飯吧,“我也沒吃飯呢,咱們一塊兒吧!”我提議。


    我就這麽個人,別人幫我一下兒,待我好點兒,我就老想著要還回去,生怕欠了別人的!


    “不用了!我們……”韓暮雨說到一半兒,忽然一個沙啞的聲音撞進耳朵裏,“韓哥,你磨蹭什麽呢,開飯了!”循聲望去,遠處一個圓滾滾的人影快速靠近,一眨眼就到了麵前。身上的肥肉在他停到我們近前時還在衣服裏一顫一顫的動。這人看著年紀也不大,小眼睛,雙下巴,皮膚是健康的黝黑,比韓暮雨要矮上一個頭。最惹眼的,是他額頭貼著的那塊紗布,灰黑色,邊緣翹起,看著有點滑稽。他喘了兩口氣,繼續說:“再不去菜就讓人搶沒了……”


    “我先吃飯去了!”韓暮雨說,然後轉身跟黑胖子向不遠處的一排活動板房走去。


    我看人家一點兒意思都沒有,於是喊道,“行,那下次,下次有機會再一起吃飯!”


    胖子疑惑地回身看了我兩眼,姓韓的連頭都沒回,隻是抬手在空中隨便地揮動幾下。


    一高一矮,一胖一瘦,夕陽把倆人的影子拉得很長。我聽到胖子問韓暮雨,“那人誰啊?”


    韓暮雨說:“他叫安然……”


    我並不奇怪他知道我叫什麽,上班的時候我胸前巨大的工牌上清清楚楚的印著我的大名。我隻是奇怪,他居然把這個名字叫得很動聽。我不知道那是怎樣一種感覺,那兩個字從他嘴裏蹦出來,輕輕巧巧地落進我耳朵裏,我忽然發現,其實,我有個非常悅耳的名字。


    我說的“下次”,不是隨口說說的場麵話,是當真的。如果有機會,我肯定要感謝他一下。


    也就過了倆星期不到,機會就來了。


    我們行現金櫃台就兩個,平時都是我和小李一班兒的,特殊情況會有其他人替班兒,中午一般隻留一個現金櫃員。由於我頭天晚上玩遊戲玩到兩點多,以至於中午值班的時候,困得蔫頭耷腦的。


    一老太太進門,啥也不說,把存折往前一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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