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早的馬路上便出現了這麽一副景象:兩個人,一個騎著電動車,一個步行,他們以同樣的速度向著同樣的方向前進。騎車的不時跟走路的說話,前後左右地圍著他轉,表情千變萬化,而走路的那個酷到掉渣,目不斜視,當那個騎車的人空氣一般。


    七點一刻,太陽還躲在東方的雲層裏,路上往來的車輛也不多,空氣中有稀薄的晨霧,繚繞於著濕潤烏黑的樹枝間,讓人覺得不要很久,那光禿禿地枝頭便會冒出一個熱鬧的春天。


    我扔持續著昨天的興奮心情,覺得世界空前美好,雖然眼下我有點那個……被無視。


    是的,馬路上那兩個人,騎車的是我,走路的自然是韓暮雨。


    “暮雨,你怎麽這麽不禁鬧啊,你看我特意起大早過來跟你道歉的……”


    “……”


    “你看你這是什麽意思麽?你要是生氣我認打認罰……”


    “……”


    “唉……你上車我帶著你吧……你別說嗨,這電動車擦幹淨了就是比髒的時候好使……連車閘都靈活了……”


    “……”


    “暮雨,你說句話唄……你要是讓我以死謝罪我馬上就躺馬路中間去……”


    “……”


    “哥……我錯了……哥……”


    “……”


    韓暮雨孑然的氣息映射出我比晨霧還有微薄的存在感。我說得唾沫星子亂飛換不來人一個正眼兒,不對,別說正眼兒了,人都不拿眼皮夾我。


    不過,真心來講,我並不擔心,相反,我帶點有恃無恐。


    我知道他不會因為這點兒事兒就跟我鬧僵,我有這個自信,尤其在那個‘吃錯藥’的擁抱之後,這種自信更加篤定起來。


    感情這東西看不見摸不著,但是我們的心卻像量杯一樣測得出分毫的增減。


    我能感受到,他現在是認認真真的把我當成交心的朋友,重視、信任、甚至縱容。那是一種不設防的狀態,他會向我展露他的情緒,而我不必再遊離他的冰冷堅強之外。


    一種更深層次的親近,近得仿佛伸手過去便可以觸及靈魂。


    無論如何,這是我想要的,在他心裏,一個重要的、被需要、被眷顧的位置。


    我多少有些飄飄然、恃寵生嬌的心態,仗著自己的厚臉皮和暮雨的忍讓,在某個危險的分界線上搖擺、試探、混淆視聽,模糊概念和稀泥。


    現在韓暮雨一聲不吭地走,對我不理不睬,我明白他隻是被調戲了心裏有些不爽。相比較厭煩我,他更懊惱自己的表現。


    沒事兒的,隻要我繼續腆著臉糾纏下去,他消氣也就是時間問題。


    白天一天,他都沒搭理我。


    下班兒了我依舊死纏爛打。等著他們收工,陪著他慢行,騎著電動車在他身邊左右晃,跟他說起上班兒碰到的事兒:“……那人從襪子筒裏掏出兩千塊錢,卷得呀,比我們單位的花卷還多層兒,人拿出來也不給我,往手上吐了口唾沫就開點,點兩張吐一口,再點兩張再吐一口,等他把錢給我的時候,我都不知道該摸哪兒,全是濕乎乎、粘嗒嗒的……”


    “安然……”


    韓暮雨終於還是忍不住了,他皺著眉瞟了我一眼。


    “哥,您總算是肯跟我說話了……”我一臉地感動。


    “我要是不說話你是不是打算惡心死我……”他的話裏沒有氣憤,尾音上揚,是強壓的笑意。


    一天沒聽到他的聲音,他說什麽我都覺著特好聽。


    “不是,實事求是麽!”我趕緊借著機會拉住他,“暮雨,別走了,我騎車帶你吧!”


    能把他拉上車就萬事大吉了。


    “不用。”暮雨實在很不給我麵子。


    不過我是誰啊,心理素質超強的服務行業工作人員。


    “那,暮雨,要不你帶著我?”我幹脆下車。


    這個提議似乎很有效,韓暮猶豫了一下。我一看有門兒,立馬把車把讓給他,“來來,你帶我!”


    “我沒騎過電動車。”他扶著車子,有些為難。


    因為沒騎過,所有才有興趣吧!


    我自覺地跨坐在後麵,“沒事兒沒事兒,特簡單,給電就走,會騎自行車就會騎電動車。”我告訴他哪個是電源,怎麽調節速度,他開動起來前特別囑咐我扶好了,別摔著!


    我說,是是,我知道。


    怎麽可能摔著啊,我又不是小孩子。不過,這種便宜不占白不占,我堅定地摟住他的腰,在車子緩慢而平穩地動起來的時候,心思也飄忽起來。


    我貪戀每一次的親近,而親近之後,便陷得更深,想要得更多。愛慕的感情已然強烈到壓抑不住,我覺得自己就在崩潰的邊緣徘徊。我看著暮雨的後背,恨恨地咬牙,你也有責任,誰讓你誘惑了我又縱容了我。


    一路平安無事,韓暮雨掌握得很快,完全不像頭一次騎電動車的樣子。


    十字路口,前行是我宿舍,右拐是他住處。他在路口停下,剛要下車,我耍賴地摟緊了他,“喂,別走啊,送佛送到西!就差兩步路了。”


    韓暮雨不理我的拉扯,自顧自下車,“自己扶好,我回去了!”


    “嗨,真不送啊?我保證到了我那兒我再不欺負你……”


    聽到我重提此事,他走了兩步又轉回來,臉上居然浮出一絲淺笑,嘴角彎出完美的弧度。韓暮雨不笑時,是那種空山冷月逐冰泉的清寂俊朗,一旦笑起來便很難形容,會讓人想到‘枯木逢春’的新生,‘頑石點頭’的靈悟,想到‘冬雷夏雨’的奇詭,‘山無棱天地合’的寂滅,如同傳說、如同奇跡一般動人心魄。


    我本就無法抵擋他的一切,笑或者不笑,都是讓我甘之如飴的鴆酒。


    此刻,我陷在他的迷蒙笑意裏茫然無措,心髒隨著他每一步的靠近跳得更快。他的手掌貼上我的脖子,冰涼的溫度和硬繭地摩擦讓我稍微回過神兒,為了掩蓋緊張我又貧了一句,“您想掐死我滅口也不能在大街上吧!這人來人往的多不好意思!”


    “欺負人的時候怎麽沒見你不好意思?”韓暮雨故意收緊了手指,我配合地翻白眼。忽然他的指尖動了動,我的衣領被輕輕撩開一個小縫兒。


    “掐死你之前,先告訴我,你脖子上這是怎麽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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